《深夜兒科室》
作者:笑晨曦 出版社:四川文藝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0年01月 ISBN:9787541154935
晨曦穿破云層,灑向大地,宣告黑夜的結束。街道上,車流和人群開始增多,繁忙的一天又開啟了。然而,S市醫(yī)院的兒科住院部繁忙的工作從未因白天和黑夜輪轉有所改變。
“楚醫(yī)生,你不是說換血就有救嗎?為什么孩子死了?”一位蓬頭垢面的新手媽媽帶著婆婆和老公沖進醫(yī)生辦公室。
楚連翹剛從手術室出來,深邃的眼眸充盈著紅血絲,棱角分明的臉龐有著揮不去的疲憊。
“我們已經盡力了。”楚連翹靠坐在椅子上,聲音透著淡淡的憂傷。
“楚醫(yī)生,我們送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又瘦又黑的男人眼中含著淚,攙扶著自己傷心欲絕的母親。
家屬喪子之痛他能理解,可他心中也有怒,也有痛。怒火涌上楚連翹的喉嚨:“那叫好好的嗎?孩子送來的時候已經昏迷了,而且……”
楚連翹還沒說完,老太太像一只發(fā)瘋的野獸撲向楚連翹,瘋狂地廝打:“你還我孫子,還我孫子!”
楚連翹第一次遇見如此瘋狂的病患家屬,當場愣住。辦公室內值班的醫(yī)生和護士見狀立刻沖過來,努力制止老太太瘋狂的舉動。
可誰想到死去孩子的爸爸和媽媽攔在老太太身邊,不準任何人靠近。
“我媽已經七十歲了,有高血壓和心臟病。你們把她嚇犯病了,死了,誰負責?”男人大聲嚷嚷。
別看老太太滿臉褶子,如一棵枯萎的老樹。可她的攻擊力堪比一只狂犬,抓、咬和打樣樣不落下。不一會兒,楚連翹的白大褂和襯衣全部被扯開,臉上和胸口都留下了老太太赫赫戰(zhàn)績。
同事們看見這一幕想要沖上去幫忙,可又礙于男人剛才的話語,顯得有些猶豫。
“拍視頻。”胖乎乎的護士長掏出手機。
“老婆,那是殺死兒子的兇手。”男人提醒神情恍惚的女人。兒子可不能白沒了!
女人猛地一怔:“拍什么拍?顛倒黑白啊!”她如母夜叉附體,搶過手機,扔在地上,跺了幾腳。
“你,你怎么能這樣啊?”護士長看著摔碎的手機,怒火噌噌上升。
“怎樣?醫(yī)院殺人,還不讓說啊!你們害死我兒子,還把我老婆嚇出產后抑郁,就連我媽也被嚇病了……”男人嘶吼著。
“別瞎說,醫(yī)院救死扶傷,可沒害你兒子,嚇你老婆。凡事得講證據。”護士長領頭反擊。其他同事磨牙霍霍,想要幫忙,卻又礙于醫(yī)院管理制度。
“證據?當然有證據!你們說過有救的。否則,我干嗎把孩子送到醫(yī)院來,還住NICU,還答應換血……是你們不負責,是你們搶救不夠盡心。”男人瞪向楚連翹,“特別是這個楚醫(yī)生……我兒子得的就是黃疸。那么多新生兒出生都有黃疸,怎么我兒子到醫(yī)院治療黃疸,就死了。你們醫(yī)院太黑了!醫(yī)生只認錢,錢收了還不好好治療。一個小小的黃疸居然讓一個沒滿月的孩子突然死亡!這是醫(yī)療事故。你們還我兒子,還我公道!”
“對,還我孫子!”老太太一邊號哭,一邊扭打得更加厲害。
“夠了!”楚連翹忍無可忍,推開老太太。
老太太踉蹌后退幾步,猛地又想到什么,跌坐在地上,哀號:“什么世道啊!醫(yī)生殺人了,醫(yī)生打人了。你這個狠心的畜生,殺了我的孫子,干脆連我一起殺了吧……”
老太太的哭號聲很大,引來不少住院部的患者和患者家屬圍觀。老太太見狀哭得更加厲害,不停地數(shù)落著楚連翹的罪狀。在她描述下,楚連翹仿佛一個惡魔,故意利用各種昂貴醫(yī)療設備折磨新生嬰兒,最后導致嬰兒受不了過度醫(yī)療而死亡。
“我殺人?到底是我殺人,還是你們殺人?”楚連翹被老太太的哭鬧聲吵得頭疼,語氣越發(fā)不耐煩,“特別是你!”
楚連翹如鷹般的眼眸瞪向老太太,嚇得老太太忘記哭鬧。
“我記得,這個患兒是在本院出生的。患兒出生第二天,黃疸值就達到了警戒線。當時,我們就建議把患兒送進NICU治療。孩子的奶奶當場就臭罵我們一頓,認為醫(yī)院騙錢,嚷著黃疸高曬曬太陽就好。最終,你們不顧醫(yī)生阻攔,強行為產婦和患兒辦理了出院。”楚連翹掃了眼孩子的家屬,“你們捫心自問,到底是誰不負責?”
患兒家屬的眼底掠過一絲尷尬,并未反駁。
楚連翹吐出一口長氣,繼續(xù)說:“患兒被你們再度送回來的時候已經昏迷了。這時候,我說過什么?患兒已經從新生兒黃疸轉為膽紅素腦病,必須立刻實施新生兒換血術,才有可能挽救生命。可患兒奶奶說了什么?她堅決不同意,認為換血術是邪術,醫(yī)院想要偷新生兒的血。”
“可我們后來同意了啊!而且我們考慮期間,我兒子一直住在NICU。”男人咆哮著,卻略顯底氣不足。
楚連翹冷笑一聲:“NICU不是萬能的。膽紅素腦病的病死率高達50%-75%。你們不斷拖延治療時間,最后又把患兒死亡的責任推到我身上。這算是推脫責任以求心安,還是故意到醫(yī)院碰瓷?”
“胡說八道!雖然我們經濟條件不夠好,但是我們是很珍惜孩子生命的,不會拖延時間。你信不信我告你?”男人叫囂,可他老婆卻低頭默默流淚,而他媽雙眼猩紅地癱坐在地上。
“告唄!就算告,我還是要繼續(xù)說。”楚連翹截下男人欲出口的話語,繼續(xù)說,“依照患兒患病的情況,哪怕救活也有很大概率留下后遺癥。比如:智商低、運動不協(xié)調、耳聾、腦癱,等。患兒奶奶說過什么?她說,如果患兒活下來會是殘疾,那么還不如死了。你和你老婆還年輕可以再生。”
“可他不一定是殘疾,而且就算是殘疾也是我和我老公的寶貝。我老公身體不好,我們可是費了很大力氣才懷上他的啊!我的孩子就這樣走了,走了……”女人沖上前,抓住楚連翹的衣袖,“楚醫(yī)生,是不是當初我們早一點接受治療孩子就不會死?是不是當初我聽從你的安排讓孩子住院接受黃疸治療,他就不會得膽紅素腦病?”
“是!”楚連翹堅定地回答。
“我明白了。我們走!”女人怨恨地看了眼老太太。
“可是——,醫(yī)院還沒為我們兒子的死負責。”男人面露難色。他們不是說好的不能讓兒子白白沒了嗎?
“啪——”!女人忍無可忍給了男人一耳光:“你沒聽見楚醫(yī)生說的嗎?醫(yī)院沒責任。是媽……寶寶被發(fā)現(xiàn)黃疸值偏高的時候,我就建議住院。寶寶不吃奶的時候,我也建議馬上到醫(yī)院來。可媽怎么說?說我嬌氣,說娃嬌氣,說——”
“真是我害死了孫子?”老太太抓住女人的手。
女人想給予肯定的回答,卻被男人制止:“你打我可以,怎么能對媽發(fā)脾氣呢?”
老太太得不到答案,只能轉望向楚連翹。
“他剛出生的時候只是患有病理性黃疸。及時治療,不會有生命危險。”楚連翹還記得第一次為嬰兒看診時,嬰兒那雙好奇的大眼睛。那個小嬰兒是多么渴望活下來,看看新奇的世界啊!可惜,他太小,無法自己決定生死。
“你是醫(yī)生,怎么能這么不負責任地說話呢?媽,老婆……”男人還想奮力反擊,偏偏自己的老婆和媽都在默默流淚,完全不響應他的召喚。
“該說的我已經說了。你們要告我也好,告醫(yī)院也好,隨便!”楚連翹怒火中燒,咆哮道,“現(xiàn)在,請你們出去!”
“你——,你這種無良醫(yī)生等著被告吧!”男人詞窮,又找不到幫手,只好攙扶著老太太,罵罵咧咧地離開。
隨著他們離開,圍觀的人也隨之散去。醫(yī)生辦公室恢復了寧靜。楚連翹的心一下空了,神情復雜地望著門外空蕩蕩的走廊。
“楚醫(yī)生。”護士長走到楚連翹身邊,“楚醫(yī)生,你傷得蠻嚴重的。你還是去外科看看,順便讓那邊的醫(yī)生為你開個診斷證明。對了,那個老太太還咬傷了你。你得打個狂犬病疫苗。”護士長越想越氣,忍不住罵了一句,“這家人真是屬狗的!”
楚連翹看了眼墻上的鐘:“這點小傷不礙事。八點還得查房。我去換身衣服,準備查房。”說完,楚連翹找出放在辦公桌里備用的衣物,離開辦公室。
清晨的兒科住院部傳來早餐的叫賣聲,顯現(xiàn)著患兒家屬匆匆的身影。楚連翹承載著患兒死亡的包袱緩慢前行,直到看見散落在走廊上的陽光。
今天的天氣似乎很好!楚連翹望著窗外橘紅色的旭日,努力發(fā)揮自制力,強迫理性回歸。
“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后一次。”楚連翹深呼吸,努力說服自己。
突然,一道紫色的身影從他眼前直線閃過。緊接著,尖叫聲響徹醫(yī)院大樓。
紫色的!剛才抓撓他的老太太就穿著這種顏色的衣服。
難道——
楚連翹的瞳孔微微放大,忙把頭探出窗外。
剛才對他又打又罵的老太太躺在冰冷的地上,瞪大眼望著他,微張的嘴巴似乎說:“楚醫(yī)生,我為孫子償命了。你呢?”
楚連翹心跳加速,盯著從老太太后腦勺流出的鮮血,眼前只剩一片猩紅。
“這屬于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
雖然沈澤生年近六十歲,但是保養(yǎng)得宜,花白的頭發(fā)和眼角的皺紋不過是為他增加了歲月的魅力。此刻,他悠閑地靠在沙發(fā)上,端著一杯蓋碗茶,笑望著楚連翹。
“沈老,這句話你說了不止一百次。心理學類的書我常看,你的課我也常聽。我也算半個心理醫(yī)生了。”楚連翹坐在沈澤生對面。他去胡子拉碴,掛著一件腌菜般的T恤,頭發(fā)油膩得能刮下一層油……渾身散發(fā)著俗稱男人味的汗臭。
“道理你都懂,可實際呢?你還是晚上睡不著。”沈澤生淺呷一口茶,竹葉青的清香在嘴里綻開,讓沈澤生顯得更加慵懶,“你得配合我找到真正的病因,然后勇敢面對,解決它。”
“人都死了。怎么解決?或許,我該換個環(huán)境吧!我在賓夕法尼亞大學的導師給我發(fā)來邀請函。他最近在做一個項目,邀請我過去當他助手。如果我去了,就不用再面對病患,說不定就不失眠了。”楚連翹半躺在沙發(fā)上,渾身散發(fā)著懶散。
“也行,只要對方實驗室肯為你晚上開工。”沈澤生笑得像彌勒佛。
“有你這樣給患者看病的嗎?”楚連翹感覺暮氣沉沉的靈魂被用力戳了一下。真疼!
“你算是我的病患嗎?”沈澤生保持微笑。
楚連翹看了眼桌上的病歷本:“那是什么?”
“你給錢了嗎?”沈澤生聳動雙肩。
“我給錢還來得及嗎?”楚連翹打心底感謝沈澤生。
當年他離開S市,回到南京,失眠非常嚴重,極度依賴藥物,偶爾還出現(xiàn)幻覺和幻聽。如果他沒在機緣巧合下遇見沈澤生,并且接受心理治療,恐怕他早患上重度抑郁癥。哪還有機會和沈澤生坐在這里喝茶,談失眠。
“你說呢?”
沈澤生的話剛落,門外傳來狗叫聲,以及女人的尖叫聲。
什么情況?楚連翹和沈澤生面面相覷。
沈澤生猛地想到什么,從沙發(fā)上彈起來:“我,我女兒提前回來了。”
“那個學兒科的閨女?”
“廢話。我就這么一個寶貝女兒。”
此刻,狗叫得更歡,尖叫聲也更大了。
“克羅米只愛美女哦!它叫得這么歡,你女兒肯定很漂亮。”為了治療楚連翹的失眠癥,沈澤生提議楚連翹養(yǎng)只狗。楚連翹去寵物市場轉了一圈,領了只金毛回來,卻沒想到這只金毛對母狗毫無興趣,反倒對漂亮的女人非常熱情。
“可她怕狗!”沈澤生急忙沖出去。
“美人啊!”楚連翹毫無生機的眼瞳染上一絲好奇,跟在沈澤生身后,離開書房。
〖=BT2(〗Chapter 2菜鳥醫(yī)生半夏〖=〗
一人一狗正在奮戰(zhàn)著。沈半夏長發(fā)齊腰,穿著粗線毛衣,配搭長達腳踝的燈芯絨長裙……加上一張粉嫩的娃娃臉,看上去像十六歲的高中生。而那只金毛狗熱情地搖晃尾巴,拉扯沈半夏的長裙,靈動的雙眼仿佛在說:“美女和我玩唄!”
“走開,走開!不要扯我的裙子。”沈半夏的娃娃臉皺成一團,仿佛剛出爐的包子。
克羅米搖晃著大尾巴,發(fā)出開心的叫聲。它聽從沈半夏的指令,放棄拉扯沈半夏的裙子,改成前肢搭在沈半夏身上,熱情地舔舐沈半夏的臉蛋。
“啊——”沈半夏嚇得閉眼尖叫。
“克羅米過來。”沈澤生企圖喚回克羅米。
然而,克羅米無視沈澤生,繼續(xù)圍著沈半夏展現(xiàn)熱情。
“爸,救我!”沈半夏睜開眼,求助。
“好,閨女別怕。”沈澤生推了推楚連翹,“管好你的狗!”
楚連翹吹響口哨:“克羅米回來。”
克羅米低嗚一聲,不舍地蹭蹭沈半夏,回到楚連翹身邊。
楚連翹揉揉克羅米的腦袋,打量沈半夏。包子臉、普通的五官、平凡的身材……至于氣質也一般般。
“沈老,你的親閨女?”雖然沈澤生年近六十歲,可他的長相和氣質完全算是中老年里的帥哥,不難推斷他堪比港臺明星的青年歲月。
沈澤生每次提及女兒時,總是一臉興奮和贊嘆。這讓楚連翹一直認為沈半夏長得傾國傾城,堪比某位當紅明星。可現(xiàn)在一看——路人甲啊!
“你是懷疑我爸?還是懷疑我啊?”沈半夏氣呼呼地嘟著嘴,更像包子了。
“哦,原來是你在你媽肚子里太貪吃,忘記區(qū)分優(yōu)劣基因。”楚連翹拍拍克羅米的腦袋,“克羅米,看來我不能總在清晨帶你遛彎啊!大清早的,你看見的不是賣早餐的大姐,就是跳廣場舞的大媽,有礙你正常審美觀。”
“你的意思是我長得丑?”沈半夏磨牙霍霍。
“有集父母優(yōu)點于一身的人,就有集父母缺點于一身的人……遺傳學挺復雜和神秘的。”楚連翹含蓄地表達。
“那你肯定屬于后者。還有,我吃你家大米了,還是蹭你家WiFi了?輪得到你在這指手畫腳。”沈半夏繞過克羅米,來到沈澤生身邊,“一股酸臭味。爸,我知道你心腸好,但也不能把流浪漢帶回家啊!”沈半夏親昵地挽著沈澤生。
“我?流浪漢?”楚連翹眼里的懶散一掃而空,“抱歉,你口中的流浪漢,正是你爸親切的鄰居。而且,你爸一直在吃我買的大米,蹭我的WiFi。”
“爸,他說的是真的?”沈半夏搖晃沈澤生的胳膊。
沈澤生保持著彌勒佛似的笑容:“搭個伴。我負責買菜,他負責買米。我一個人住……閨女,你咋哭了啊?”
沈半夏像只小倉鼠似的聳聳鼻子:“爸,我回來了,不走了。我陪著你,你以后不會孤獨和寂寞了。”沈半夏靠在沈澤生的肩膀上。
“傻孩子。你總歸是要嫁人的,怎么可能陪我一輩子?”沈澤生摟著沈半夏的肩膀。
“我不嫁人,一直陪著你。”沈半夏堅定地說。
“閨女,人要向前看。”沈澤生心疼地嘆氣。
“嗯,所以我回來了。我要陪你一輩子。”沈半夏像小時候那樣在沈澤生懷里蹭了蹭。
“呵,戲精啊!”楚連翹的冷笑聲打破沈澤生和沈半夏的親昵交流,“別給自己加戲了。你不在的時候,你爸不知道多自在,多開心,多瀟灑。他沒課的時候,經常帶著克羅米去廣場遛彎,認識不少中老年單身美少女。最近,他還在學拉丁舞。他可是大贊那個教拉丁舞的老師氣質好、模樣好、身材好……最重要的是和他一樣喪偶,兒女不在身邊。”
“沒有,絕對沒有!”沈澤生慌張地辯解。
“爸,媽去世已經二十多年了。我支持你黃昏戀。要不,你帶我去見見那位老師?”沈半夏認真地說。
“別聽小楚瞎說。我和那位老師只是談得來的朋友。我這輩子除了你媽,不會娶其他女人了。”沈澤生轉移話題,“快中午了,我去做飯。你和小楚聊聊天,一會兒飯菜就好了。”
“別!”沈半夏和楚連翹異口同聲說。
“你家閨女難得回來一趟,你們父女好好聚聚。我?guī)Э肆_米去遛彎,見見世面,提高一下審美。中午在外面吃!”楚連翹帶著克羅米離開。
克羅米一步一回頭地望著沈半夏,發(fā)出可憐兮兮的低嗚聲,期盼著沈半夏把它留下。可沈半夏無法接受克羅米的熱情,畏畏縮縮地躲在沈澤生身邊,巴望著克羅米和楚連翹早點離開。
可楚連翹走到門口時,忽然停了下來,回望沈半夏:“小倉鼠姑娘回見,歡迎吃我家大米,蹭我家WiFi。”
沈半夏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瞬間飆升:“滾——!”
楚連翹發(fā)出朗朗笑聲,關上房門。然后,楚連翹愣住了。他剛才做了什么?他居然出現(xiàn)了開心的感覺,還笑出聲了。要知道,自從發(fā)生那件事情后,他再也沒有過開心的感覺。
“有趣。”楚連翹的嘴角微微上翹,帶著克羅米下樓。
沈半夏盯著緊閉的房門氣得吹胡子瞪眼:“爸,你怎么能吃那個渣男的大米,還蹭他的WiFi?”
“我一個人住,他也一個人住。兩個孤寡的男人……”
兩個孤寡的男人?沈半夏瞪大眼,放聲尖叫:“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從現(xiàn)在開始,你不是一個人住,是兩個人住。待會兒,我們吃完飯,就去開網,買大米。從今以后,我養(yǎng)你。”
“閨女,不是你想的那樣的。小楚是好人。你不在的時候,他幫了我不少忙,而且我也沒虧待他啊!我給他……總之,你別因為第一印象就主觀地判定他人。情緒是生理喚醒、認知評價和行為及表達反應帶來改變的復雜模式。主觀情緒會從心理和身體誤導你對事物的正確認識。閨女,控制好你的前額皮質,三思而后行。”沈澤生勸解。
“不用三思而后行。這人就是一個爛到無極限的毒舌渣男!”沈半夏一邊走向廚房,一邊擺手拒絕沈澤生的勸解,“你也別繼續(xù)說教。我是你閨女,不是你學生。我學的是兒科,不是心理學。”
沈澤生嘆氣。事急則緩,事緩則圓,圓通圓滿。有些事,真還急不得。
“好好好,我的好閨女,好夏夏。爸不當嘮叨的怨父。我給你打下手,嘗嘗你的黑暗料理有沒有提升。”沈澤生跟著沈半夏進了廚房。
“什么叫黑暗料理?我那是廚藝不熟。你放心,我最近專門下載了一個APP,苦練廚藝。雖然廚藝還沒達到色香味俱全,但好歹味道不錯。”沈半夏信心滿滿地說。
“苦練廚藝啊!誰吃過你做的菜?”沈澤生試探問。
“室友的貓。”沈半夏得意地說。
沈澤生正想表揚沈半夏一句,轉念又覺得沈半夏的話有歧義:“你室友的貓不吃貓糧嗎?”
“貓糧吃光了。室友還沒來得及買。因此,我給那只貓做了糖醋排骨。”沈半夏翻看冰箱,正好在冷凍室找到排骨,“有排骨。我今天就大顯身手給你做份糖醋排骨吧!”
“貓吃排骨?真稀罕。”沈澤生看著被沈半夏扔進炒鍋的凍排骨,打了個寒戰(zhàn),“那只貓至少有一天沒吃東西了吧?”
“你怎么知道?那只貓兩天沒吃東西了。我炒份排骨本來準備自己吃,結果全被它吃光了。連貓都愛吃我做的排骨,可見我的手藝多棒了吧!”沈半夏點燃爐火,開始制作糖醋排骨。
用沒解凍的排骨直接炒!那只貓沒被沈半夏毒死吧?沈澤生一個箭步沖上前,關掉爐火,搶過鍋鏟:“閨女,你路途辛苦了。你回來第一頓飯,還是由爸來做吧!”
“沒事。我……”
沈澤生成功阻止沈半夏搶鍋鏟的舉動,并轉移話題:“對了!醫(yī)院通知你什么時候上班?”
“下午報到,晚上上班。”沈半夏回答。
“剛上班就讓你去住院部值夜班?”沈澤生心疼地問。
“我被分到急診兒科。”沈半夏小聲說。
“可你應聘的不是急診兒科啊!”沈澤生的聲音頓時提高好幾分貝。
“爸別擔心。這是臨時安排。他們答應等過段時間急診兒科不忙了,就安排我到其他科室。”沈半夏越說聲音越小。
“你信嗎?目前,我國兒科醫(yī)生缺口大約是86000名。自從二胎政策放開,兒科醫(yī)生缺口更大了。你應聘的那家醫(yī)院,最近至少需要提前三天預約才能掛到白天兒科門診的號。那些掛不到白天門診號的家長都沖向急診兒科。據我所知,你們那家醫(yī)院已經累跑和累病好幾個急診兒科醫(yī)生了。”沈澤生哭笑不得。
“爸,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兒科醫(yī)生短缺的現(xiàn)狀正在改善。”沈半夏解釋。
“懷胎還要十個月呢,更何況培養(yǎng)一名醫(yī)生。你以為母雞下蛋,‘咯咯’兩聲就有了。”沈澤生揮動鍋鏟,“你這丫頭入了兒科的坑,恐怕跳不出來了哦!”
“你別說那么悲觀好嗎?”沈半夏撇嘴。
“不是悲觀,是事實。你真不考慮考博,換個專業(yè)?”沈澤生舍不得寶貝女兒工作太辛苦。
“不要!我就喜歡兒科。那些粉嫩的小朋友多可愛啊!而且我的導師和帶我的師傅都表示我非常適合當兒科醫(yī)生。你瞧,我醫(yī)師資格證都到手了。你安心吧,我絕對能成為新醫(yī)生中的黑馬!”沈半夏又大又圓的眼瞳忽然亮了起來,像星辰般迷人。
沈澤生拍拍沈半夏的肩膀,露出笑容:“既然認準了就加油吧!爭取早日成為一名合格和成熟的兒科醫(yī)生。”
“你放心,我專業(yè)知識扎實,又有豐富的實習和見習經驗,很快就能獨當一面。”沈半夏拍胸脯保證。
“閨女,不是我愛潑冷水。你畢業(yè)后,直接留校附屬醫(yī)院。雖然你在見習期有看診,但畢竟有師傅領著。你經驗少,性格又單純,還容易頭腦發(fā)熱……距離獨當一面還早著呢。我只希望啊,你別在這里上班沒幾天,就哭著辭職不干了。”沈澤生摟著沈半夏的肩膀,“不過,就算辭職不干了,也沒關系。爸養(yǎng)你!”
“爸,我可不是當年那個傻丫頭了。我讀研的這幾年,年年拿獎學金,多次被評優(yōu)。就連找工作,也好幾家醫(yī)院搶著要我了。雖然那件事差點毀了我,但最終讓我獲得新生。你瞧,我現(xiàn)在打得過流氓,罵得過癟三,換得了燈泡,扛得動大米……強著呢。爸,你放心,以后我養(yǎng)你。”沈半夏踮起腳,反摟住沈澤生,“你以后啊,就跳跳廣場舞,談談黃昏戀,安度晚年吧!”
“閨女,我今年五十八歲,不是八十五歲。這才踏入中年,距離老年早著呢。”沈澤生咧開嘴笑。
“所以啰,年輕的老爸什么時候給我找個媽回家啊?”沈半夏乘勝追擊,“要不你把那位拉丁舞老師帶回家吃頓飯?”
沈澤生被口水嗆住,連續(xù)咳嗽好幾聲:“別聽小楚瞎說。做飯,做飯!你除了想吃排骨,還想吃什么?”
沈澤生打開冰箱,避開沈半夏的目光。翻找食材那刻,他的眼里淌過濃濃的傷痛。
媽去世真的只是因為車禍嗎?沈半夏看著父親落寞的身影,長年累積的好奇心又涌了上來。但她懂,不該問的不問。
“玉米有嗎?”沈半夏順著沈澤生的話題。
“有。常年備著,就知道你愛吃。”
接下來的時間,沈半夏毛毛躁躁地給沈澤生打下手,沈澤生則是發(fā)揮精湛廚藝,做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吃完午飯后,沈半夏半點不閑著,把裙子換成牛仔褲,急匆匆地拖著沈澤生跑去辦理寬帶業(yè)務,又去超市買了十斤大米回來。
“我的小公主,咋就變成了漢子?”沈澤生一邊看著沈半夏把大米倒進米缸,一邊咕噥。
不過,或許這是個好事吧!他畢竟會老去,無法保護沈半夏一輩子。
“你說什么?”沈半夏倒完米,拍拍手,站起來。
沈澤生笑彎了眉:“我是說,米也倒進米缸了,安心了吧?”
“不安心。”沈半夏一想到楚連翹賤賤的笑容,火氣又噌噌上升。
“不安心也沒辦法了。你看看時間!”沈澤生把手機遞給沈半夏。
“快四點啦!”沈半夏感到腦袋里響起一道炸雷,“我得立刻趕去醫(yī)院。我聽說急診科主任超級嚴格。”說完,沈半夏沖出廚房。
“閨女,頭發(fā),衣服!”沈澤生看著沈半夏亂糟糟的馬尾辮,又看見她隨意的毛衣和牛仔褲。慘不忍睹!
“天啊,差點忘了!”沈半夏轉個彎,沖進臥室,換了一套職業(yè)裝,又沖回客廳,“怎么樣?”沈半夏放棄平時愛穿的小白鞋,穿上三寸高跟鞋。
“還行。就是頭發(fā)有點亂。”沈澤生看著沈半夏毛糙的頭發(fā),以及素顏的臉蛋,“還有你第一天報到,要不要考慮畫個淡妝?”
“化妝品在包包里了。頭發(fā)和化妝都在路上搞定。老爸,拜拜。祝我好運!”沈半夏一溜煙地沖了出去。
“閨女,好運!”
〖=BT2(〗Chapter 3病患是上帝〖=〗
沈澤生倚靠在門框上,看著關閉的電梯門,不由回想沈半夏讀研之前的公主歲月。
直到,“當”!電梯聲驚醒沈澤生。
“沈老等我啊!”楚連翹牽著克羅米,走出電梯。
克羅米興奮地掙開繩索,沖進沈澤生的家,狂奔一圈沒找到沈半夏,失落地趴在門口。
“做夢吧!送閨女呢。”沈澤生假笑兩聲。
“她去醫(yī)院報到啦?”楚連翹問。
“對,和你同一家醫(yī)院,同一個科室。你可得多幫我照看她。”沈澤生說。
“這個問題值得思考。”楚連翹走進沈澤生的家,橫躺在沙發(fā)上,“沈老,今晚吃什么?”
“就你這頹廢的葛優(yōu)躺,還想留下來吃晚飯。從今天起,我可是有WiFi,有大米的人了。你還想像以前那么少爺,沒門兒!”沈澤生想到沈半夏辦的無線網和買的大米,底氣十足。
“最近急診兒科很忙啊!依照咱們張主任的尿性,加上你閨女那單純的勁……今晚,她鐵定和我一起上夜班,以后還會有許多許多夜班。你是想……”
沈澤生無視楚連翹喋喋不休的嘮叨,彎腰在他頭頂聞了聞:“媽呀,還真有股酸臭!去去,洗澡,刮胡子……否則,從今以后別想在我家蹭飯。”
“閨女回來就嫌棄我了。你良心不痛嗎?”楚連翹拒絕起身。
“良心能當飯吃嗎?我閨女和她媽一樣,最討厭邋遢的男人。你這身臭汗,還有至少十天沒洗的頭發(fā),一個月沒換的衣服……難怪她說你是流浪漢。我看連流浪漢都不如,你簡直……”
楚連翹一躍而起:“夠了!我又不和你閨女結婚。我干嗎要按照她的喜好?她是你閨女,又不是我閨女。”
沈澤生沒吭聲,只是伸出手指向大門。
楚連翹看了眼大門,又看了眼沈澤生:“你贏了。”楚連翹嘆口氣,不情愿地走進廁所。
孤男寡女同值夜班,值得期待啊!沈澤生聽著廁所傳來的流水聲,放聲大笑。夸張的笑聲驚得楚連翹的手一滑,香皂掉在了地板上。
沈半夏努力地在繁忙而擁堵的城市中奔跑,好不容易趕在五點之前找到急診科主任張博。張博是位清瘦的中年男人,戴著銀色邊框的眼鏡,看上去溫文爾雅。
真親切,完全沒想象中的嚴肅和壓抑!沈半夏站得筆直,微笑地傾聽張博教導,心中的職業(yè)熱情空前高漲。
“今晚就讓你上班會不會太匆忙呢?”張博微笑著問。
“沒事。我家就住在南京,距離醫(yī)院也就一小時左右的路程。今晚就上班沒問題的。”沈半夏用力點頭。
“那就辛苦你了。急診兒科剛好有名醫(yī)生因為私人原因辭職了。麻煩的是,我市正處于流感高發(fā)期,兒科病患特別多。你能主動站出來分擔壓力,不錯啊!責任心強、認同感強、職業(yè)素養(yǎng)高……加油啊,小沈!我看好你。”張博靠在椅背上,滿意地看著沈半夏。
沈半夏聽著張博的稱贊,反倒心虛了。畢竟,她才拿到醫(yī)師資格證,看診經驗不足。就算她再膽大和熱血,也無法掩蓋她是菜鳥醫(yī)生的事實:“張主任,今晚值班醫(yī)生該不會只有我一個人吧?”
“當然不會。每天來急診兒科看病的患者好幾千人了。白天我們通常會安排三位醫(yī)生看診,晚上兩位。今天和你一起值夜班的楚醫(yī)生是一名非常優(yōu)秀的主治醫(yī)師。你如果在工作中遇上什么難題或者拿不準的病癥,你找他就可以了。”張博看出沈半夏的不安,進一步鼓勵沈半夏。
沈半夏認真地點點腦袋:“好的。我會努力向他學習的。”
“年輕人有干勁,有激情,很棒!醫(yī)院就需要你這樣朝氣蓬勃的新鮮血液。”張博十指交叉,話鋒一轉,“不過,你也算是一名正式醫(yī)生了。你遇事盡量自己解決,別輕易地去找楚醫(yī)生,懂嗎?”
“我明白。兒科工作強度大,我會努力自己解決的。”沈半夏實習期就待在兒科,深知兒科高強度的看診壓力。
“也不是這個意思。算了,你先去吃飯吧,吃了飯就去換班。我安排人給你開通管理系統(tǒng)的權限。”張博欲言又止。
沈半夏懵懂地點頭,離開。接下來,她在醫(yī)院周圍逛了一圈,隨便吃了點東西當晚餐,又買了塊面包準備當夜宵。然后,她按照張博安排,換上白大褂,穿過安靜的普通急診科,來到兒科急診區(qū)域。
雖然沈半夏早有心理準備,但看著密密麻麻的人群,聽著鼎沸的人聲,還是被驚了一跳。急診兒科候診室面積遠比不上兒科,看診醫(yī)生數(shù)量也沒兒科多,但病患卻和兒科差不多。
理論上,急診兒科應該收治病癥比較急,甚至可能危及生命的病人。不過,現(xiàn)在大部分擁有急診兒科的醫(yī)院都會收治在兒科沒掛到號,轉向急診兒科投醫(yī)的病患。
這樣一來,遇上流感高發(fā)期,通常急診兒科接診數(shù)量高達上千人,病人等待就醫(yī)時間長達四到八小時,醫(yī)生更是經常加班,甚至二十四小時忙不停。
面對急診無法確保及時就醫(yī)的情況,這家三甲醫(yī)院根據國際上通行的“急診分級辦法”安排就診的先后次序,確保最危重的患者能最先得到救治。
急診一級:患兒生命體征不穩(wěn)定,須立刻進行搶救。例如:心搏驟停、驚厥發(fā)作、呼吸衰竭、休克、一級創(chuàng)傷、嚴重燒傷、大出血、基礎疾病急性發(fā)作等。
急診二級:患兒生命體征不穩(wěn)定,短時間內可能變成為一級的病人,須盡量在十五分鐘內接受處理。例如:嚴重意識障礙、中度呼吸困難、中重度脫水、開放性骨折、累及血管和神經的外傷等。
醫(yī)院為一二級的病人提供綠色通道,讓他們快速到達急診搶救室,安排醫(yī)生立刻救治。
急診三級:患兒清醒、生命體征變化輕微。例如:高燒、輕度呼吸窘迫、輕度燒傷、骨折、中度哮喘、既往抽搐、中度脫水及肺炎。
三級患者通常需要按分診排號等候,但如果有病史提示病情會在短期內惡化,或者忽然升為二級,就需要醫(yī)生立刻處理。
急診四級:患兒生命體征穩(wěn)定。例如:中低燒、嘔吐、腹瀉但無脫水癥、輕微創(chuàng)傷。
四級患者是完全需要按照分診排號等候的。
其實,兒童急診病例中有超過八成屬于三級和四級范圍。不過,每個孩子都是家庭里面的寶貝。大人生病可能會拖,會去藥店隨便買點藥,但孩子稍有風吹草動,全家總動員直沖醫(yī)院。哪怕明知道孩子可能只是常規(guī)感冒發(fā)燒,等待數(shù)小時,也只能獲得幾分鐘看診時間,卻心甘情愿地等候就醫(yī),只為從醫(yī)生口中得到一句專業(yè)的回答。
沈半夏看著堪比菜市場吵鬧的候診區(qū)。一個患兒至少有一個家長陪伴,大部分是兩個家長,甚至不少患兒家屬數(shù)量高達四個以上。而患兒從剛足月的嬰兒到十四歲的青少年都有。他們有的病懨懨靠在家長懷里,有的痛苦號哭,有的奔跑著和其他患兒玩耍……這里充滿著病痛帶來的痛苦的同時,也充滿著愛。
“加油,沈半夏!”沈半夏深吸一口氣,微笑著踏入急診兒科區(qū)域。
家長們看見穿著白大褂的沈半夏,眼前瞬間亮了。有些家長甚至忍不住問分診的護士,是不是醫(yī)院看患兒太多,臨時增加了醫(yī)生。
“不是。這是換班的醫(yī)生。”護士的話剛落,家長的眼神又變暗了。
沈半夏走向換班的護士:“你好,我是沈半夏。”
“沈醫(yī)生,我叫孫婷婷,是臨時被叫到急診兒科協(xié)助分診的護士。張主任已經通知我們了。你今天接王醫(yī)生的班,等里面患者出來,我就帶你進去。”孫婷婷化著淡妝,長得眉清目秀,“那個——”
孫婷婷頓了頓,靠在沈半夏耳邊,低語:“沈醫(yī)生,你第一天上班,還沒來得及做你的名牌。不過,你的管理系統(tǒng)權限已經開通了。這是你的用戶名和密碼。”
孫婷婷把寫有用戶名和密碼的紙條塞給沈半夏。她想了想又說:“沈醫(yī)生,算我多嘴。你最好別讓患兒家屬知道你是剛拿到醫(yī)師資格證的新醫(yī)生。畢竟,兒科醫(yī)患糾紛特別多。明明只是個小感冒,個個家長卻恨不得讓專家看診。”
“我懂。你的好意我收到了,謝謝。”沈半夏沖孫婷婷眨眨眼。
話畢,王醫(yī)生的門診辦公室的房門被打開了。一位年輕媽媽抱著六個月大的嬰兒出來了。
患兒媽媽輕拍寶寶的肩膀,松了口氣。
“怎么樣?”患兒的爺爺和奶奶卻緊張地擁上去。
“爸、媽沒事。醫(yī)生說了是感冒,開了藥,讓我們拿藥回去吃。三天以后沒好轉再來。”患兒的爸爸隨后走出門診室。
“可小寶反復發(fā)燒了,現(xiàn)在都燒得睜不開眼睛了。真沒事?要不,我們去給醫(yī)生說說,住院觀察吧!”患兒奶奶憂心忡忡。
“媽,醫(yī)生說了小孩反復發(fā)燒很正常,叫我們別擔心。按時吃藥觀察就好。”年輕媽媽顯得有些疲憊。
“什么醫(yī)生啊?我們排了六個小時,幾分鐘就打發(fā)了,還說發(fā)燒正常。我找他理論去!”患兒奶奶擼起衣袖,作勢沖進門診室。
孫婷婷急忙攔住患兒奶奶:“你們看完病了,還是去拿藥吧!后面還有很多患兒等著呢。”
“哪有幾分鐘就看完病的。我們現(xiàn)在要求住院,快速為孩子退燒。我寶貝孫女才六個月大,反復發(fā)燒,她怎么受得了。”患兒奶奶強勢地咆哮。
“孩子最高燒到多少度呢?”沈半夏善解人意地問。
“你是醫(yī)生?”患兒奶奶問。
“對。換班時間到了,我準備和王醫(yī)生換班了。”沈半夏摸了摸患兒的小手。
孫婷婷見沈半夏攔下了情緒激動的患兒奶奶,立刻安排其他病患進入王醫(yī)生的門診辦公室。下午排了三百個號,現(xiàn)在才看到二百多。今晚又得很忙,很忙了。
“小寶超級可憐啊!早上醒來就開始流鼻涕和打噴嚏,然后開始發(fā)燒。剛開始我也不知道多少度,反正溫度很高。孩子她媽不負責說,在家里觀察一下,先用物理退燒。那怎么行?萬一我家小寶燒成傻瓜怎么辦?年輕人就是不懂。我當機立斷讓孩子父母請假別上班,帶到醫(yī)院來看病。小寶第一次生病可不能馬虎。我們橫跨了整個城區(qū),好不容易趕到這家號稱本市數(shù)一數(shù)二的醫(yī)院。結果,兒科不給掛號,逼我們來看急診。急診能有好醫(yī)生嗎?我?guī)е殦Q家醫(yī)院,結果還是沒號。折騰來折騰去,也只能到這里看急診了。我們好不容易掛了急診的號吧,居然沒辦法立刻看。急診還讓我們等了六個小時。你說這算什么急診啊?好不容易看上了,他就開了點藥……”患兒奶奶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沒有一句回答了沈半夏的問題。
沈半夏耐心聽完,轉向孫婷婷:“分診的時候有給患兒量體溫嗎?”
“有。送來的時候測的39℃,沒有驚厥癥狀。王醫(yī)生給患兒開了布洛芬,讓患者排隊等候……”
患兒奶奶打斷孫婷婷的話:“39℃多高啊!居然不讓我們立刻看病,開點退燒藥就打發(fā)了。太不負責了!孩子燒出問題他負責嗎?更大的問題是退燒藥吃了,燒暫時退了。可就在十多分鐘前,孩子又發(fā)燒了。你們醫(yī)院是不是賣假藥啊?吃了退燒藥還發(fā)燒。”
“冷靜,家長。寶寶第一次生病,你們能及時送到醫(yī)院就診,確保寶寶得到專業(yè)和妥善的治療,這點做得非常好,對寶寶非常負責。不過,有些注意事項,我得從醫(yī)生的角度提醒一下家長。寶寶從母體里帶來的免疫力只有六個月,因此寶寶六個月之前很少生病。六個月左右,寶寶在媽媽體內帶出來的抗體就會消失。這時候,由于寶寶的抵抗力與免疫力都還沒有發(fā)育好,因此就容易生病了。我很能理解家長擔憂寶寶的心情。可這次生病只是個開始,以后在寶寶的神經系統(tǒng)和免疫功能發(fā)育完善之前,孩子會比較容易生病,而且容易發(fā)高燒或者出現(xiàn)服藥退燒后體溫又迅速回升的現(xiàn)象。家長遇見這種問題別擔心,孩子生病帶來醫(yī)院就診就行。醫(yī)生會根據孩子的年齡和具體病情,給予孩子最無害和最有效的治療。”沈半夏露出溫和的笑容,耐心地解釋。
“你這樣說我就明白了。不過,小寶什么時候能夠完全退燒啊?”患兒奶奶的怒火稍稍降低。
“按照王醫(yī)生開的藥吃吧!寶寶體溫低于385℃且沒有發(fā)燒抽搐,以物理降溫為主。衣服不要穿太多,睡覺不蓋過厚的被子,讓孩子處于涼爽、通風但不寒冷的環(huán)境,多給孩子喝水,使用退熱貼等物理降溫方式降溫。在采取物理降溫方式的同時,如果寶寶體溫持續(xù)升高超過385℃,視情況給寶寶吃布洛芬退燒。不過,你們一定要記住布洛芬每次用藥時間間隔得超過六小時,服藥以后多飲水。三天之后,如果還在反復發(fā)燒,就重新掛號看診。”沈半夏握著患兒的手,逗了逗患兒,“這個小寶貝一看就是媽媽母乳好,家長帶得好的小可愛。我相信在藥物和她自身抗體的雙重努力下,很快就能痊愈。”
“這才像醫(yī)生啊!哪能光開藥,不解釋。你要解釋我才懂,才放心。兩三分鐘看一個病人那怎么行?”患兒奶奶露出笑容,親切地握著沈半夏的手,“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下次,我孫女生病,我?guī)夷憧础!?/p>
〖=BT2(〗Chapter 4傳說中的楚醫(yī)生〖=〗
真是好兆頭,還沒上班就得到了患兒家屬的認可。
沈半夏露齒笑開:“我叫沈半夏。今天第一天上班,以后會在急診兒科待很長一段時間,請多關照。”
“啊?實習醫(yī)生。我就說急診哪有好醫(yī)生!”患兒奶奶的笑容瞬間消失,嫌棄地冷哼一聲。
“我不是實習醫(yī)生。實習醫(yī)生是不能單獨接診的。我有正規(guī)的醫(yī)師資格證。”沈半夏解釋。
患兒奶奶無視沈半夏,轉向抱著患兒的兒媳:“你待會兒去預約掛號,找個兒科專家。明天重新帶小寶去看病。我們家就這一個孩子,怎么能把她寶貴的生命交給急診醫(yī)生呢?人家都說,實習生啊,醫(yī)術差的啊,新人醫(yī)生啊……都放在急診科。這是讓我們用孩子寶貴的生命給他們練手了!”
沈半夏尷尬地愣在原地。雖然她理解患兒家屬心情,但是面對這樣毫無根據的羞辱,依然讓她感到難堪和憤怒。偏偏,她穿著白大褂又不能把負面情緒宣泄出來,只能努力維持僵硬的笑容,看著患兒奶奶罵罵咧咧離開。
而其他患兒家屬也忍不住多打量沈半夏幾眼,默默記在心底——待會兒盡量別讓沈半夏看診。甚至,有些患兒家長向孫婷婷打聽另一位值夜班的醫(yī)生是不是也是第一天上班。
“大家別擔心。晚上有兩位醫(yī)生看診,一位是沈醫(yī)生,另一位是楚醫(yī)生。我們會按規(guī)矩,隨機分配看診醫(yī)生。請大家相信醫(yī)院的招聘規(guī)則。每一位看診醫(yī)生都具有高超的醫(yī)術和醫(yī)德,會給予患兒最佳治療方式。”孫婷婷微笑以對。
“啊?又是楚醫(yī)生值班。”有個患兒媽媽露出尷尬的笑容,眼珠溜溜地轉了幾圈。
最后,她趁著沈半夏還沒進入門診室,一個箭步沖上前,抓住沈半夏的手,“沈醫(yī)生,規(guī)矩之外,也講人情。你剛才態(tài)度好,解釋簡單易懂,醫(yī)學知識扎實……我家孩子就是感冒發(fā)燒,待會兒你給我看診好嗎?我一看你就覺得面善,親切。你可不能拒絕我。”
“這——”沈半夏面對這個與眾不同的患兒家屬有些手足無措。
“就這樣說定了。規(guī)矩我懂,我還是按照排號來,絕不插隊。”患兒媽媽沖額頭貼著退熱貼的兒子招招手,“豆豆過來。”
年齡四歲左右的小男孩頂著紅彤彤的臉蛋,跑過來,抱住媽媽的大腿。
“謝謝,沈阿姨。”
小男孩乖巧地點點腦袋:“謝謝,沈阿姨。”
患兒媽媽不等沈半夏說話,雙手握住沈半夏的右手:“謝謝,沈醫(yī)生滿足我們無理的要求。我就是覺得你親切,把豆豆交給你特放心。”
“啊?”今天她算是開了眼界,世界上果真什么家長都有。沈半夏無力再推脫,只能點點頭:“好吧。待會兒見!”
沈半夏抬頭一看候診室的掛鐘,時間接近六點了。
糟糕,她還準備早點換班,在前輩面前爭表現(xiàn)。現(xiàn)在顯然晚了!
沈半夏望著緊閉的診室大門,心中無比焦躁。
一分鐘后,患兒和患兒家屬從診室出來。沈半夏連忙推門而入。
“王醫(yī)生不好意思,我來晚了。”沈半夏雙手合十,道歉。
“你就是新來的醫(yī)生?沈、沈半夏?”王澤宇長著一張娃娃臉,戴著黑框眼鏡,身材微胖。
“對。王醫(yī)生好記性。第一天上班,請多關照。”沈半夏伸出右手。
王澤宇站起來,與沈半夏友好握手:“挺清秀的姑娘啊!咋就這么想不開,跑到急診兒科上班?”
沈半夏愣了好一會兒,善意提醒:“王醫(yī)生,你和我同科室了。”
“錯,你是自投羅網,我是被迫上崗。”王澤宇取下眼鏡拭擦,“去年,我在另一家醫(yī)院當兒科醫(yī)生。那段時間,孩子天天吵夜,老婆產后情緒不穩(wěn)天天吵架……我覺得兒科實在熬不下去了,想換個崗位,可原單位老大不給。我隨意翻看招聘,發(fā)現(xiàn)這家醫(yī)院招心電圖醫(yī)生。雖然我從來沒干過這個科室,但我腦子一熱,認為自己學習能力強,投了簡歷。沒想到,我居然順利通過,被通知面試。面試也很順利。老婆為了獎勵我離開兒科,還專門讓丈母娘專門給我做了麻辣小龍蝦。”
王澤宇咂吧嘴巴,嘆氣。
“那你怎么又跑到急診兒科來呢?”沈半夏迫不及待地詢問。
“別急啊!讓我回味回味那幾天的幸福生活。”王澤宇重新戴上眼鏡,緊握拳頭,憤恨地說,“我來醫(yī)院報到,才被告知因為我臨床工作年限比較久,兒科待的時間長,碰巧現(xiàn)在急診兒科缺人,讓我來暫時支援幾天。誰想到幾天變成幾個月。現(xiàn)在,我都支援了一年,還沒成功脫身。套路啊,滿滿的套路啊!”
王澤宇喘口氣,不待沈半夏吭聲,又說:“更可怕的是——真不愛,可以辭職。關鍵我對這行又愛又恨。我已經忍痛舍棄過它一次了,可命運又把我拉扯回來了。我能離開嗎?外面上百患兒和家屬能讓我離開嗎?妹子,這種復雜的心情你理解嗎?”
沈半夏一臉懵懂。
“哎,你這種熱血新人肯定不理解。過去五年里,急診兒科有一名醫(yī)生猝死,三名得癌癥,兩個抑郁癥……你知道我每天面對一堆二胎,自己卻連二胎都不敢要的感受嗎?不敢生,不敢死啊!”王澤宇的雙手放在心臟位置。
“咚咚咚”,敲門聲響,孫婷婷打開門,探頭而入:“王醫(yī)生交接完了嗎?患兒家屬在催。”
“馬上。”王澤宇拍拍沈半夏的肩膀,“妹子,兒科坑深,跳進來就爬不出去了。考慮好啊!要知道醫(yī)院風光無限,唯有兒科是深淵。”
“前輩別真把自己當成心電圖醫(yī)生。真不喜歡兒科,脫下這身白大褂出去啊,又沒誰攔著你!”雖然王澤宇說的是兒科現(xiàn)狀,但沈半夏聽了就是覺得心里不爽。那種感覺仿佛一位家長聽見老師把自己的孩子數(shù)落得一無是處。
王澤宇愣了愣,哈哈大笑。“妹子看來兒科是你真愛啊!”他伸出右手,“那我還能說什么?歡迎入坑。”
原來王澤宇嘰里呱啦說那么多,是在試探她啊!她太沖動了。
沈半夏握住王澤宇的手,尷尬地笑了笑:“前輩,我剛才太沖動了,不好意思。”
“自家人不說兩家話。再說,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我這人——刀子嘴豆腐心。你也別叫前輩、王醫(yī)生了,怪生疏的。喊我王哥,或者王大嘴。”王澤宇脫下白大褂,收拾東西。
“前……王哥,你放心,我是真愛兒科,我會努力的。”沈半夏熱血地說。
“嗯。你這么熱血,鐵定比我強。不過,別說當哥的不提醒你,別聽主任瞎吹捧,盡量少值夜班。那個夜班專業(yè)戶可不像我這樣,他是真的……”王澤宇話剛說了一半,手機響了。他一看“皇后娘娘”,連忙接聽:“喂,老婆想我了?”
“下班沒?該不會又要加班吧!”
“沒,老公一言九鼎。說今天不加班,絕不加班。我在路上了,有點堵車,一會兒就到家……”王澤宇溫柔地和老婆聊了好一會兒,直到那端結束通話,才放下電話:“妹子,哥得趕回家了。回見!”
說完,王澤宇一溜煙地跑出診室。
“話才說了一半。”沈半夏對那位和她一起值夜班的醫(yī)生深感好奇。
“咚咚咚”敲門聲再次響起,孫婷婷探頭,笑問:“沈醫(yī)生可以看診了嗎?楚醫(yī)生表示一個人看診忙不過來。”
楚醫(yī)生?晚上和她一起值夜班的醫(yī)生。雖然她對楚醫(yī)生超級好奇,但現(xiàn)在顯然不是滿足好奇心的時候。
沈半夏深吸一口氣:“沒問題。你叫號吧!”
經驗不足,態(tài)度來補。
兒科作為一個“啞科”,大部分患兒無法自主描述癥狀,只能依靠家長代為描述。可家長由于心情著急,因此描述病情的時候往往說了一大堆,也未必有準確和有用的信息。沈半夏看診的時候,抱著一顆理解的心情傾聽患兒或患兒家屬的病情描述,從中提取自己需要的信息。實在提取不全,她再耐心詢問。
不僅如此,她在為患兒檢查身體的時候也極度有耐心,患兒稍稍感覺不適和抗拒,她就停止檢查,逗樂患兒,等患兒心情好一點,再繼續(xù)檢查。
她溫柔而仔細的看診態(tài)度,贏得患兒和家屬一致好評。不過代價是,她一小時僅看診了三名病患。
“你們放心吧,吃完藥孩子很快就能退燒。”沈半夏微笑著送走帶著三歲孫女來看病的奶奶和爺爺。
兩位老人謝過沈半夏,帶著孩子慢吞吞離開。
好累!沈半夏來不及伸懶腰,房門被推開了。不過,走進來的不是患兒和家長,而是孫婷婷。
“咦?婷婷,你沒換班嗎?”沈半夏好奇地問。
“同事生病請假了。我頂替她的班,和你們一起值通宵。”孫婷婷走到沈半夏身邊,欲言又止。
“你找我有事?”沈半夏問。
“我,我,我替楚醫(yī)生傳話。”孫婷婷尷尬地笑了笑,“楚醫(yī)生一定要讓我原話轉告。他說,要談心去心理科,別在急診兒科磨蹭。”
沈半夏頓感腦袋一片轟鳴,心中說不出的委屈:“我是不是看得太慢呢?”
“不……有一點慢。”孫婷婷想安慰沈半夏,可想到外面幾百號病患,不得不實話實說,“一個小時內,楚醫(yī)生看了十多個病患,而你就看了三個。嗯,外面患兒和家長意見很大。他們從下午排到現(xiàn)在,飯還沒吃。”
“我知道了。我會努力加快速度的。”沈半夏鼻頭酸酸的,眼睛紅紅的。
“其實,你第一天上班,已經表現(xiàn)得很好了。我第一天上班的時候,看見那么多患者都急哭了。你別把楚醫(yī)生的話放在心上,他那人就這性格。”孫婷婷安慰沈半夏。
“我明白。謝謝你的安慰。我也的確有問題。患兒多,看診慢。不僅加大同事看診壓力,還拖延了患兒看診時間。我不能因為自己是新人,就為自己找借口。我會加油的!”沈半夏深吸一口氣,露出笑容。
“你沒問題的。”孫婷婷離開,繼續(xù)安排看診。
不過,沈半夏由于看診經驗不足,依然被患兒和家長影響看診節(jié)奏。不管她怎么努力提升看診速度,依然是接近二十分鐘看診一名患兒。
“咚咚咚”敲門聲又一次響起,孫婷婷探頭而入,笑容尷尬:“沈醫(yī)生,打擾一下。楚醫(yī)生說,兒科不是花鳥市場,不需要烏龜。”
“好的。我努力加速。”沈半夏覺得自己像犯了錯的學生。
十分鐘以后,沈半夏正在和患兒媽媽聊如何提高孩子抵抗力的問題。孫婷婷又探頭而入:“沈醫(yī)生,楚醫(yī)生逼我說的!他說,如果我不原話轉告,他就罷工不看診了。”
她已經很努力了,那個楚醫(yī)生怎么還催啊!
“你說。”沈半夏從牙縫擠出。
“他說,沈烏龜別把頭縮在龜殼里,伸頭看看外面。醫(yī)院不是用來給你養(yǎng)老的。”孫婷婷小聲說。
丟臉、憤怒、憋屈……負面情緒的火焰從沈半夏的胸腔直沖腦袋。
患兒媽媽看了眼沈半夏被氣得通紅的臉孔,默默地低下腦袋。
三歲多的患兒毫無心機地指著沈半夏的臉龐,笑嘻嘻地說:“沈阿姨,你的臉變猴子屁股了。”
患兒媽媽一驚,連忙捂住孩子的嘴巴:“不好意思,孩子不懂事。”
“沒錯。小朋友說得一點都沒錯。我屬猴,不屬龜。婷婷,你就這樣回答他。”沈半夏磨牙霍霍。
孫婷婷點頭,關上門。沈半夏深呼吸,重新掛上笑容:“家長,我們繼續(xù)聊。”
“不,不用了。下次,等沈醫(yī)生有空再聊。我會按照你說的,下載一些育兒的APP,多收集一些資料,從運動和飲食方面增強孩子抵抗力。”患兒媽媽抱起孩子,“我們先去拿藥了。謝謝你,沈醫(yī)生。”
沈半夏看著離去的患兒和家長,深感歉意。那一刻,不知為何楚醫(yī)生和楚連翹的模樣在她腦海里重合在一起。
“啥運氣啊!不到二十四小時就遇見兩個極品毒舌男。”雖然沈半夏嘴里抱怨著,但心中開始總結經驗,準備加快看診速度。
“沈阿姨。”沈半夏之前遇見的小名叫豆豆的患兒推門而入。
“沈醫(yī)生,終于輪到我們了。”豆豆媽牽著豆豆的手。
“請坐。”
沈半夏正要看診,房門忽然被踢開:“醫(yī)生救救我的孩子。”
〖=BT2(〗Chapter 5群體醫(yī)鬧事件〖=〗
身材高大的男人抱著一個穿著粉色羽絨服的幼童,出現(xiàn)在沈半夏的門診室。
“醫(yī)生,我家萌萌嘔吐、腹瀉、發(fā)燒,需要立刻看診。”男人聲音洪亮,如同熊吼。
沈半夏和豆豆媽驚得愣了愣,豆豆直接嚇哭了。
“爸爸,痛。”萌萌爸懷里的患兒嗚咽著說。
“別怕,爸爸保護你。”萌萌爸更緊地抱住萌萌,再次看向沈半夏,“醫(yī)生求你了,讓萌萌先看行嗎?她都快拉脫水了。”
萌萌爸眼里閃著淚花,嗓音有些嘶啞。
“不好意思,豆豆媽。這個患兒情況緊急,能讓她先看嗎?”萌萌爸眼里的傷痛打動了沈半夏。
“這——”豆豆目前高燒39℃,溫度還在持續(xù)升高。豆豆媽擔心豆豆,可看見男人懷里的小女孩,又倍感可憐。
她抱起豆豆。豆豆的身體很燙,可哭聲很大,精氣神還算不錯。她陪豆豆再等一會兒,問題應該不大吧!
“豆豆,我們出去再等一小會兒。”豆豆媽一邊安撫豆豆,一邊離開門診室。
“謝謝。”萌萌爸說完后,連忙抱著萌萌坐下,“醫(yī)生,萌萌媽媽出差了。我一個人在家?guī)蕖N野阉龔挠變簣@接回來,吃完晚飯沒多久,她就吐了,沒多久就嚷著肚子不舒服,然后就拉肚子……我來之前發(fā)現(xiàn)她沒精神,一摸額頭滾燙,應該發(fā)燒了。我給老婆打電話,她說可能是外賣不干凈,孩子食物中毒了,讓我趕緊把孩子送到醫(yī)院來。”
“家長不要急。”沈半夏沒能從家長話語中提取多少有效信息。她摸摸萌萌的額頭,“目前體溫是多少度?”
“不知道。”萌萌爸回答。
“分診的時候沒量體溫?”沈半夏耐心詢問。
“需要分診嗎?”萌萌爸一頭霧水。
“你沒掛號?”病患來到急診科需要先到醫(yī)導臺分診,然后按照分診掛號,再到相應科室看診。
“沒有。萌萌這么痛苦,我想先看病,后掛號。不可以嗎?”萌萌爸反問。
“當然不行。你沒掛號,患兒的資料就不會錄入系統(tǒng),我就沒辦法開單檢查和開藥。”沈半夏回答。
“可我小時候看急診都是先看病,后掛號。至于檢查和開藥,你可以直接手寫啊!”萌萌爸理所當然地說。
“醫(yī)院使用醫(yī)療系統(tǒng)管理病患信息已經好幾年了。你第一次陪孩子看病?”沈半夏好奇地問。
“我以前是當兵的,常年不在家。全靠我老婆和我丈母娘帶孩子。”萌萌爸羞愧地撓腦袋,“不過,我現(xiàn)在退伍了,可以多陪孩子和老婆了。”
“這樣。你把孩子放這里,我先給她測體溫,做基礎檢查。你去掛號。”
沈半夏的話剛落,萌萌就號啕大哭:“爸爸不走,不走!”萌萌就像小樹懶似的緊抓著萌萌爸。
“好好。爸爸不走。”萌萌爸輕拍萌萌的肩膀,“我?guī)е⒆尤焯柊桑 ?/p>
沈半夏點頭:“行。你出門先找孫護士拿支體溫計給萌萌夾在腋下,然后再去掛號。”
萌萌掛號期間,她可以擠時間給豆豆看病。那孩子高燒,還有點咳嗽。她得看看孩子的喉嚨,聽聽他肺部的聲音。假如她無法確診豆豆是病毒性感冒,還是細菌性感冒,那么她還得讓豆豆驗血。
可誰想到,萌萌爸剛把萌萌抱起來,萌萌“哇”一下,又吐了。
“別怕,別怕,爸爸在。”萌萌爸手忙腳亂地拍著萌萌后背,“沈醫(yī)生,這怎么辦啊?”
沈半夏愣了愣。她也不知道怎么辦啊!她又不是神醫(yī),看一眼就能治病。
“注意,別讓嘔吐物嗆入氣管。”面對萌萌爸毫不專業(yè)的抱娃姿勢,沈半夏忙抱過萌萌,讓萌萌坐起,把頭側向一邊。
過了一會兒,萌萌吐完了。她看了眼沈半夏,“哇——”又哭了:“爸爸,我要爸爸。痛,好痛,我要媽媽,媽媽。”萌萌不斷地扭動身體,掙扎。
“別哭,別哭。哭容易引發(fā)嘔吐。”沈半夏急忙把萌萌還給萌萌爸。
可萌萌回到爸爸懷里,并沒止住哭聲,反倒哭得更厲害了。她一邊哭,還一邊嚷嚷著要媽媽。
“媽媽不在,你要我說多少次。媽媽出差了,這周都不在。”萌萌爸急了,說話聲音提高了幾度,嚇得萌萌愣了愣,哭得更大聲。
“爸爸壞,我要外婆,外婆。我好痛,好痛。嗚嗚……”
“醫(yī)生怎么辦啊?要不,你先開點藥。我記下來,出去買。你先把萌萌的病治好,我再去掛號。”萌萌爸徹底手腳無措了。
“我沒確診萌萌的病因,不能亂開藥啊!再說,這藥吃下去也不可能立刻就好了。”沈半夏猛地想起讀書的時候選修過推拿課,“我先給她推拿一下,試試緩解疼痛,穩(wěn)定一下情緒。”
沈半夏抓起萌萌的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揉動外勞宮穴:“外勞宮穴位于手背的第二、三掌骨之間,掌指關節(jié)后半寸處,按摩外勞宮穴具有祛風通絡、活血止痛的功效,能緩解治療腹痛、手背紅腫發(fā)痛、小兒臍風。”
萌萌爸聽得似懂非懂,但依然認真地點了點腦袋。
沈半夏揉了三分鐘后,萌萌的叫嚷聲逐漸小了,情緒也稍稍平復。沈半夏讓萌萌爸把萌萌放在診查床上,搓熱手,為萌萌進行摩腹按摩。萌萌的腹疼得到緩解,漸漸接受了沈半夏。
“萌萌,爸爸去幫你掛號。阿姨在這兒陪你,給你揉肚子好不好?”沈半夏試探問。
萌萌看看沈半夏,又看看爸爸,顯得有點猶豫。
“爸爸一會兒就回來了。萌萌沒掛號,阿姨就沒辦法給你看病,肚肚就會一直痛。”沈半夏又搓了搓手,放在萌萌的小腹上,力度適當?shù)赝颇谩?/p>
萌萌不僅感到腹痛緩解了,就連嘔吐感也減輕了:“爸爸,那你快點回來哦!”
“好,一分鐘爸爸就回來了。”萌萌爸焦急地沖了出去。
沈半夏松了口氣,認真地為萌萌按摩。
這時候,豆豆媽抱著豆豆闖進來:“沈醫(yī)生可以繼續(xù)看診嗎?豆豆高燒,吃了布洛芬也沒退下去。”
豆豆臉蛋紅通通的,嘴皮干干的,精神萎靡地靠在媽媽懷里。
“多少度呢?”沈半夏剛放松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兒。
“體溫計量的393℃,再加03℃,396℃了。我已經給他喝了大量水,還把毛衣給脫了,也換了退燒貼……體溫降不下來啊!”豆豆媽看著豆豆眼里的血絲,急得直跺腳。
“我先檢查一下,然后去驗血。”
沈半夏剛抽回萌萌肚子上的手,萌萌就翻了個身,抱住沈半夏的手臂,號啕大哭:“不要走,阿姨不要走。”
“你乖乖躺一會兒。阿姨給哥哥檢查一下,馬上回來。”沈半夏摸摸萌萌的腦袋。
萌萌像只無尾熊似的攀著沈半夏:“不要,不要。阿姨,痛,痛。揉!”
沈半夏無可奈何地看著萌萌,豆豆媽也無可奈何地看著萌萌。而豆豆難受得連大聲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只能緊抓著豆豆媽媽的衣服,迷迷糊糊地喃喃:“媽媽,媽……”
豆豆媽聽得心里難受,咬牙抗議:“沈醫(yī)生,豆豆不能等了。”
“可是,萌萌……”沈半夏看看萌萌,又看看豆豆。兩個孩子都需要她,可她分身乏術。沈半夏腦袋一片亂哄哄,覺得自己就像沒有氣閥的高壓鍋,隨著不斷升溫,隨時會爆炸。
“砰——”房門撞擊墻壁的聲音,驚醒陷于矛盾掙扎中的沈半夏。
“醫(yī)生,我掛號回來了。我還帶來了萌萌的同學們。我掛號的時候遇見了他們,他們和萌萌癥狀一樣,你給萌萌看了,就給他們看一下吧!”萌萌爸沖進門診室。
門診室門口匯聚著十多個家長,以及哭鬧肚子疼的孩子。沈半夏看著黑壓壓的人群,本來就亂哄哄的腦袋,直接亂成一鍋粥。
孫婷婷更是沖上來說道:“沈醫(yī)生,忽然來了好幾個嘔吐和腹痛的患者。他們好像互相認識,要求立刻看診。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我們情況危急。我們的孩子都是同一家幼兒園的,現(xiàn)在都上吐下瀉,肯定是幼兒園的食物不干凈,導致孩子食物中毒。食物中毒是要危及生命的,當然要立刻看診!”一個胖乎乎的女人抱著孩子,霸道地擠進門診室,瞪了眼豆豆媽,“看什么看?急癥優(yōu)先。你出去慢慢排號。”
豆豆媽本來就很著急,再被這個蠻橫的家長一訓,火冒三丈:“來這兒看病的誰不急呢?憑什么誰橫,誰先看。號到我了,憑什么我不能看,要讓你們看。當真是好人不能當嗎?還是你們孩子才是人,我孩子就不是人了?”
“我們急啊!食物中毒是會死人的。”女人嚷嚷。
幼兒園的其他家長附和,都想插隊先看診。
人多欺負人少啊!豆豆媽急了:“食物中毒?確診了嗎?沒確診就別瞎說。再說了,上吐下瀉有危險,高燒就不危險嗎?高燒會死人的!燒壞腦子你負責啊?”
“你這女人怎么蠻不講理啊!”女人指著躺在診查床的萌萌,加大音量,“萌萌都能提前看診,我們孩子和萌萌癥狀一樣,肯定能提前看診。醫(yī)生都沒反對,你在那兒瞎嚷嚷做什么?這里是醫(yī)院不是菜市場。”
“你——”豆豆媽看了眼豆豆,又看了看其他孩子,只能憋在心中把對方罵了一百遍,“我從來不和沒素質的人計較,懶得罵你。不過,好人我當一次夠了。我可以讓萌萌先看,可其他人請按照醫(yī)院規(guī)定排號。”
豆豆媽沖到沈半夏面前:“沈醫(yī)生快給豆豆看病。”
“憑什么啊?先給我家壯壯看。”胖女人仗著體型優(yōu)勢擠開豆豆媽,無視萌萌,把孩子硬塞給沈半夏。
壯壯看上去四歲左右,可體重不輕。壯壯媽把壯壯硬塞給沈半夏那刻,她只覺得被人忽然丟來二十公斤的啞鈴,手一滑,壯壯跌坐在地上。
“哇哇哇——”壯壯摔得不重,卻被嚇了一大跳。
“你,你居然把我兒子摔了。”壯壯媽瞪大眼,“啪!”甩了沈半夏一巴掌。
巴掌力度很大,沈半夏腳下踉蹌,身體偏向一邊,壓向萌萌。她為了不壓著萌萌,只能強行改變方向,跪在地上。
“壯壯媽太過分了吧!”萌萌爸沖上前,護住萌萌。
這是她第二次被人甩耳光。第一次是被方心怡。當年她年少嘴拙,明明是被搶男友,卻被方心怡硬扭曲成搶人男友,還讓方心怡一巴掌打蒙了。
這一次,她可不能像上次那樣。“夠了!”沈半夏站起來,抬起右手,準備回抽對方。可當她的目光落在身上的白大褂時,她的右手僵在空中。
她是醫(yī)生,穿著白大褂的時候就必須嚴守醫(yī)生的職責,不能與病患和病患家屬發(fā)生正面沖突。沈半夏深呼吸,努力控制自己暴走的情緒。
“怎么?你把我兒子扔在地上,還想打我。來啊,來啊!”壯壯媽推了沈半夏一掌,哭號著,“沒天理啊,醫(yī)生打人了啊!救命啊!”
沈半夏退無可退,被壯壯媽堵在墻壁角落。這人無理取鬧的本事堪比方心怡啊!沈半夏想到方心怡,怒火就噌噌上升,恨不得脫掉白大褂,打對方一頓。
而這一刻,候診室的患兒家屬和幼兒園的患兒家屬也鬧了起來。候診室的患兒家屬們等了好幾個小時還沒讓患兒看上病。幼兒園的患兒家屬剛來,無視分診安排,非要插隊立刻看病。兩邊矛盾如同遇見火星的鞭炮,噼里啪啦一陣吵鬧,任誰也攔不住。
孫婷婷領著幾個護士勸架,卻沒想到越勸,患兒家屬吵得越厲害。火爆場景持續(xù)升溫,大有從吵群架變成打群架的趨勢。
“怎么辦啊?”孫婷婷想向沈半夏求助,可沈半夏的診室擠滿了患兒和患兒家屬,她根本擠不進去。
孫婷婷轉向楚醫(yī)生的診室。診室大門緊閉,患兒和家屬在里面待了十分鐘還沒出來。這明顯不符合楚醫(yī)生的看診風格。除非是楚醫(yī)生借看診躲避門外的醫(yī)鬧。不過,這很符合楚醫(yī)生的性格。楚醫(yī)生向來是急診兒科最渾水摸魚和最難相處的醫(yī)生。那種自私自利的人怎么可能管同事和醫(yī)患的事!無奈之下,孫婷婷考慮要不要給急診科主任張博打個電話?
“砰”!房門撞擊墻壁的巨響聲,驚得所有人愣住,望向響聲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