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文學IP熱的理論思考(一)
摘要:我國網絡文學IP熱是時代經濟、文化發展的產物。與傳統文學相比,網絡文學的內容和特質更適合IP改編。媒介雜交推動了網絡文學IP熱,文學在產業化道路中生成了區別于傳統意義上的新型文學關系,網絡文學IP產品滿足了大眾的多層文化需要。網絡文學IP熱有助于提升我國文化產業的國際競爭力,有助于提高大眾認知能力。對待網絡文學IP熱,我們應采取理性的態度,應看到其積極價值。我國網絡文學IP產業化的歷史尚短,但基礎好,勢頭強勁,假以時日,一定會有更多的優質作品問世。
關鍵詞:網絡文學;IP;文化產業;積極價值
近年來,網絡文學IP劇、IP游戲、IP動漫頻頻出現在公眾視野,如果說文學產業化是網絡文學IP熱的外在推動力的話,那么內容生產、媒介傳播和受眾選擇等方面的優勢則是其出現的內在原因,文學在產業化道路中生成的區別于傳統意義上的新型文學關系是探析網絡文學IP熱原因的重要切入點。從理論上探討國內方興未艾的網絡文學IP熱對優化網絡文學產業發展的生態環境,推進網絡文學良性發展無疑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一 網絡文學的內容優勢
為什么傳統文學沒有像網絡文學那樣在產業化道路上出現產業鏈內部相互打通的IP熱,為什么只有“網絡文學IP熱”卻沒有“傳統文學IP熱”?我們看過四大名著的影視轉化,看過《雷雨》的舞臺劇,除了少量如以《三國演義》等作品改編的游戲外,新上線的網絡游戲或手機游戲很少是以傳統文學作品為內容源開發的。忽略游戲、動漫等文藝形式的改編,就算只看文學與影視間的轉化,傳統文學改編的影視劇作品影響較大的如2014年的《紅高粱》和2015年的《平凡的世界》在收視率和網播量上與網絡劇也是相差甚遠,《平凡的世界》播出期間收視率在0.8左右徘徊,同年播出的網絡文學IP劇《花千骨》全國網平均收視率達到2.75,收官時的網絡播放總量更是高達200億,盡管多次奪下收視冠軍的《紅高粱》平均收視率為1.55,收官時的網絡播放總量也僅有22億。[1]傳統文學的思想藝術內涵不容置啄,但在文化產業領域相較于風生水起的網絡文學卻又明顯處于下風,其中的原因值得我們深思。
對比傳統文學,網絡文學的受眾更廣。以文學期刊為主要陣地的當代文學通常被視為精英文學,它的讀者圈子相對較小,一部作品問世后,除了學術界的專家學者和高校相關專業的學生有興趣閱讀以外,普通大眾少有人問津。而網絡文學就是另一番境況了,網絡文學作品依托強大的線上和移動平臺的優勢,迅速在普通大眾之間傳播,加上文學網站的營銷策略,向網絡或手機用戶自動推薦作品以吸引他們由潛在的讀者轉化為該作品真正的讀者,使得一部網絡文學作品的讀者遠遠高于傳統文學作品。
網絡文學吸引IP開發的“制勝法寶”是其自身內容的優勢。豐富的網絡小說類型中有一塊令游戲開發商異常興奮的領域,即游戲類網絡小說。網絡小說中以電子游戲為題材的作品被稱為游戲小說,這類小說的寫作具有鮮明的“游戲化”特質,如“角色化、屬性化的人物設置”、“升級流的小說架構”、“虛擬化、影視化——便于游戲化的小說場景”等,[2]為網絡游戲的改編提供了優秀的創意和腳本。在游戲小說的發展過程中出現了一類網絡小說,這類小說主要以分享游戲心得體會為目的,用文字表達現實中玩家玩游戲時所體驗不到的一些感受,這類小說被稱為網游小說。網游小說通過故事情節展現游戲各個維度的趣味性,從而在無形當中增加游戲對讀者的吸引度,它的出現彌補了網絡游戲在某些方面無法滿足玩家的體驗空缺,可謂是網絡游戲的必要補充,代表作品如火星引力的《網游之修羅傳說》等。除了專門的游戲類型的網絡小說以外,凡是具備“游戲化”特質的網絡文學作品都可以進行游戲形式的開發,這主要是一些玄幻、修仙、武俠、仙俠類小說,典型如《誅仙》《擇天記》《斗破蒼穹》《莽荒紀》等都是成功的網絡小說改編網游案例。
網絡文學作品的類型化成為其區別于傳統文學吸引IP改編的重要原因,而IP的開發又反過來強化了網絡文學的類型化特征,網絡文學作者有意讓玄幻、游戲類的作品適合改編成游戲,就會在寫作的時候刻意調整寫作,將一部作品完全按照一份游戲腳本的設置進行構思;抑或將穿越、言情、都市類的作品寫成影視劇本,這樣的創作增大了作品被選中進行IP開發的幾率,如此網絡文學的類型化寫作與IP的開發形成一個“互惠互利”的共生循環圈。網絡小說與影視和電子游戲的共生折射出網絡文學在產業化機制下的適應性和驅利性。凡事皆有兩面性,積極適應的背后卻隱藏著無法保證網絡文學質量、創新又充滿阻力的困憂,不乏有作家為了迎合IP開發的需求而重復前輩們的“套路”,出現網絡小說同質化嚴重的現象,要文學性還是要“IP值”成為網絡文學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網絡小說吸引IP開發的另一個重要的特征在于作品集中化的矛盾沖突,不管是傳統文學還是網絡文學在改編成IP劇時都要被先改編成劇本。劇本的基本特征是:濃縮地反映現實生活,集中地表現矛盾沖突,以人物臺詞推進戲劇動作。[3]影視劇要求有戲劇性,好的影視劇肯定是一場好戲,戲劇性是吸引觀眾的制勝法寶,[4]這就要求原著作品在創作時要注意增強故事情節的戲劇性。如何增強情節的戲劇性,兩種常見的技巧便是利用矛盾沖突和設置懸念。針對作品中的矛盾沖突,美國電影理論家約翰·霍華德·勞遜有獨到的認識:“戲劇的基本特征是社會性沖突——人與人之間、個人與集體之間、個人或集體與社會或自然力量之間的沖突;在沖突中自覺意志被運用來實現某些特定的、可以理解的目標,它所具有的強度應足以使沖突到達危機的頂點。”[5]可以說“沖突說”既是戲劇的基本特征也是戲劇創作的本質。簡單來看,故事情節的好看與否全在于矛盾沖突的設計和安排,平白直敘的劇本引不起觀眾們的注意力,矛盾越尖銳,沖突越強烈,劇本才會越好看。既然矛盾沖突是劇本創作的關鍵,以懸而未決的矛盾沖突引起觀眾的關注,便是懸念的設置——劇本戲劇化的重要技巧。人類天生具有強烈的好奇心,而懸念的設置正是為了滿足他們窺探的欲望,讀者或者觀眾進入到作品設置好的情境中后,對故事情節的發展以及人物命運的走向開始十分關切并產生緊張的心理活動,從而產生“非看下去不可”的想法。傳統文學作品自然也少不了矛盾沖突和懸念設置,但是網絡文學特殊的生存境域和生產方式使其在戲劇性表達上更強烈、更具有代表性。網絡小說的生命力在于讀者的點擊率,網絡作家要想讓自己的作品獲得較高的點擊率必須堅持每天更新,文學網站的連載小說通常會分為普通章節和VIP章節,網站會先發布免費的普通章節來吸引讀者,然后再轉到VIP收費章節,刺激讀者付費閱讀,并不是所有小說都可以成為連載付費小說。所以如何提高點擊率成為每個網絡作家無法逃避的首要問題,為了提高點擊率,常在章節設計和故事情節上大做文章,以此來吸引讀者的注意力。網絡作家蜘蛛在一次演講中提到:“一個心理學家曾經做過一個調查工作,人在閱讀的時候每看三千字左右就會產生一次閱讀疲勞,我在設置每一章節的時候大約就是三千多字,在產生第一次疲勞時就結束這一章,然后留下一個吸引讀者懸念的結尾。下一章也是三千多字,一個故事大約五章,那就是一萬五千多字。一本書大約十六七萬字。”[6]這種寫作模式和懸念設置形成的作品整體風格是大起大伏、節奏快、爽點多,而網絡小說的這種風格又恰好貼合了影視劇改編的戲劇性沖突特點,由此改編過來的影視劇情節密集,故事推進極快,令觀眾大呼痛快。
以阿耐的作品《歡樂頌》為例,小說《歡樂頌》于2010年在晉江文學城連載,好評如潮,由小說改編的同名電視劇在2016年4月份播出。小說《歡樂頌》主要講述了一個名為“歡樂頌”的小區22樓層中五個不同家庭出身、不同工作職業和不同價值觀的女孩子的工作、愛情、友情和生活故事。《歡樂頌》里的五個女孩子都有各自的煩惱,小說的魅力就在于不斷為五個女孩設置重重障礙,讓她們在矛盾沖突中認清世界,認清自己,而五個女孩也都在此起彼伏、接二連三的挫敗和煩惱中不斷成長、不斷強大起來。小說的情節非常密集,幾乎幾章就有一個小矛盾,浮現一個小問題,十幾章就有一個小高潮,令讀者處在沖突的漩渦中不能自拔,改編后的電視劇超高的點擊量與原著作品集中化的矛盾沖突是分不開的。
網絡文學在內容上的娛樂性較傳統文學要強很多,這是其吸引IP開發的又一大優勢。網絡文學的讀者面向普通大眾,因此娛樂功能就顯得尤為重要。在消費時代,文學作品出現了較大的變化,主要體現為:趣味取代意味、欲望取代愿望、快感壓倒美感、煽動取代感動、技術僭越藝術、從“育人”轉向“娛人”。[7]在這種情況下,網絡小說的思想性和文學性減弱了,不追求有深度的敘事模式,側重于追求群眾趣味,注重消遣性和娛樂性,為迎合大眾文化訴求而增添了各式各樣的娛樂性元素,如喜劇性、類型人物、恐怖、暴力、科幻、懸疑、游戲、推理等元素。
以《盜墓筆記》為例,作品中融合了驚悚、懸疑、槍械、暴力、格斗等元素,還將推理元素融入緊張懸疑的故事情節中,使讀者和影迷們大過“燒腦癮”。《盜墓筆記》中介紹了西南地區少數民族的風俗習慣,讓讀者毛骨悚然的同時又欲罷不能,有關張家古樓的神秘故事敘述中,穿插了大量的歷史典籍知識,滿足了讀者的考據癮。而對于永生主題的表達充滿懸疑推理,西王母的人蛇共生、萬奴王的蛻變、禁婆的演化和變異、青銅門后的終極等等問題疑點重重,“稻米們”(《盜墓筆記》粉絲群體的稱謂)紛紛發帖對小說中的懸疑之處進行“終極揭秘”,如2011年網名暖和狐貍在新浪博客中發布的《盜墓筆記之最終的大謎團》,[8]就是通過作品中留下的種種線索和伏筆,對故事情節中的小細節進行推理、腦補,給予它合乎邏輯的解釋和預測,從而掀起了一股有關《盜墓筆記》謎團的推理熱潮。讀者粉絲們享受的是尋求答案的過程而不是答案本身,他們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在放松身心的同時,運用已有知識體系,開動智慧,用一種嚴肅的態度去對待和解釋一部娛樂性網絡文學作品,這對于擴大網絡文學的社會效應無疑有重要作用。
注釋:
[1]具體數據參考以下文章:《收視率作怪,〈平凡的世界〉收視不同“命”》,《北京日報》2015年3月18日,http://www.xinhuanet.com/book/2015-03/18/c_127592627.htm;《〈花千骨〉復興周播劇市場 IP產業鏈布局初見成效》,藝恩觀察,2015-09-15,http://www.entgroup.cn/Views/26167.shtml;《文學經典作品為何不再成為影視劇本的首選?》,國搜頭條,2017-3-24,http://toutiao.chinaso.com/cm/detail/20170324/100020003302916149034613894985
[2]杜程:《電子游戲影響下的網絡文學新現象》,廣州大學2015年碩士學位論文。
[3]童慶炳:《文學理論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195頁。
[4]涂彥:《電視劇的戲劇性研究》,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頁。
[5][美]J·H·勞遜:《戲劇與電影的劇作理論與技巧》,中國電影出版社1989年版,第213頁。
[6]根據蜘蛛2016年4月28日在山東師范大學的演講錄音整理。
[7]蔡毅:《價值之變——消費時代文學現象觀察》,中國書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88頁。
[8]暖和狐貍:《盜墓筆記之最終的大謎團》,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d78be2b0100rte5.html.
(原文刊于《社會科學》201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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