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詩哥短篇童話:在想象的國度里追尋童話精神
在陳詩哥的童話里,想象具有神奇的力量。想象于他,不僅是一種符合童話要求的敘事方式、一種文體的本質特性,更是將故事、語言、情調、風格和精神高度融合之后,沿著童話詩性審美的路途,從容地朝著哲學之境前行的獨創性才能。他善于將生活中觀察到、感受到的日常,通過想象力的創造而抵達理想之境,這是一種豐厚的感覺與深刻的思想的結合。對于這個理想的世界,用成人的眼光來看,俗世的塵囂已經使它的光芒變得模糊暗淡,陳詩哥卻重新將之還原,把它擦拭得更加閃亮,將之交給孩子,以及那些已經長大的人。
例如,在《如果世界重新開始》中,陳詩哥開篇第一句就寫道:“如果世界重新開始,將會發生什么事情呢?”從這個大膽而充滿魅力的問句開始,全文繽紛的想象便如煙花一般在蒼穹上綻放開來,令人目不暇接、神思游走并且興奮不已。在進入童話的那一瞬,我們立刻沉醉在對世界命名的歡樂之中。于是,早晨不再是早晨,它可以被叫做安古,它是嬰兒發出的第一個聲音。天空是游泳池,太陽是土豆,云也不再叫云,而叫魚。太陽則成了一條狗的名字。當一切被重新命名之后,世界便以一副全新的面貌出現了:“每天,當土豆升起來的時候,我們會看到白色的、紅色的、藍色的魚在巨大的游泳池里游泳。而太陽在下面汪汪叫。”就這樣,陳詩哥在詩意噴薄的想象中,跳起了狂放歡愉的舞蹈。
在《如果世界重新開始》里,陳詩哥通過命名便讓一個習以為常的世界再次綻放,在《星星小時候》里,他完全用神話思維來演繹宏闊宇宙的誕生,以及它的童年。盡管宇宙的起源已經有天文學家、天體物理專家在推演、研究,但是當我們讀《星星小時候》這篇童話的時候,在心靈場域里會一下子欣賞并喜歡這樣“孩子氣”的敘述。因為,它符合我們內心里作為人之初的精神機制。正所謂“神話者原人之宗教,世說者其歷史,而童話則其文學也”,神話是原始思維中關于人類歷史的一種世說,而轉為藝術的則是童話。
周作人曾言:“童話者原人之文學……以多述鳥獸草木之事,因與天物相親,而知自然之大且美,斯皆效用值顯見者也。”陳詩哥寫了一系列探究世界本源的童話,且將這些作品稱之為“創世”童話。在這一系列童話里,他在講述天地之心,讓童話進入“大且美”的境界。這是陳詩哥童話關于“我從何處來”的思考,是他童話的哲學底蘊。而在“創世”之后,陳詩哥則將目光聚焦于人的本心,書寫人的本質力量。這是他童話的第二個美學追尋,就是確證自我本質力量的精神。
確證自我本質力量的過程中,首先我們看到的是關于我是誰的追問,而這追問是在自我的對象化里完成的。在《宇宙的另一邊》里,陳詩哥寫了一個趴在窗臺上仰望星空的孩子,他遐想著,在宇宙的另一邊是否存在著一個與自己的一切息息相關的倒影,那里是不是有一個孩子,與“我”一樣有一個完整的家庭,是不是也需要寫作業,是不是也有班里自己喜歡或者喜歡著自己的同學。“我”暢想著自己的發明,暢想著奇特而富有詩情畫意的算式,暢想著去宇宙的另一邊拜訪那另一個“我”。童話里,通過“我”的神游與遐思,主人公將自我投射到一個想象關系之中,投射到一個虛擬的對象身上,也順利地把自我從此岸世界擺渡到了彼岸世界,盡管這是以夢想的方式達成的,可是夢想本身就包含著對自我的認識、理解與確認。那么,自我被釋放出來、自我明晰起來之后,就該進入自我本質力量的確認階段了。
《我想養一只鴨子》的前半部分,是陳詩哥“創世”童話的延續,但不同的是,鴨子喊出了一個世界之后,開始給自己命名。正所謂“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完成自我的命名,意味著對自己有了清晰的認識,實現了自我的認同。于是,鴨子需要創建一個完整的生命。它懷著夢,走出了寧靜而白茫茫的太初世界,進入了上下求索的狀態。它穿過漫天大雪,路過高山、路過森林、路過池塘,路過許許多多的朋友,路過美麗卻無望的愛情,路過無法飛翔的失落與痛苦。鴨子最終將自己納入生活,在“一地鴨毛”的日子里,發現了幸福的意義。
也許生命的真諦就在每一個安穩而又有些煩瑣的日子里,于塵世之中開出生命之花。只有真正經歷過茍且的生活,才能體會詩和遠方真正的價值,這需要更多的勇氣和力量。這是一次自我的找尋,也是一次自我的確證。用一種哲學話語來講,美就是人的本質和本質力量的對象化,通過人與生命實踐之間審美關系的把握,從而使人成為真正具有本質力量的人。陳詩哥的《我想養一只鴨子》用高度的藝術概括力,借助一只鴨子的童話形象,用美學詮釋了對人的本質力量的找尋。
童話是在想象的文本中建構起人與世界的美學關系,通過這種美學關系使人得到自我本質力量的啟悟。那么要使童話彰顯出審美的意義,關鍵在于文本應該具有高品質的藝術話語,具有韻味無窮的詩性風格。而這正是陳詩哥童話的第三個美學特征,即追尋詩性話語的精神。
《風居住的街道》做到了語詞的字面意義、引申意義、象征意義等方面恰到好處的調度。在這篇童話的開頭部分,陳詩哥這樣寫道:“風居住的街道,它的大名是601B大街。601B大街,大概有1500米長,居住了許許多多的風,街道兩旁是各式店鋪,各種風潮,風靡一時,熱鬧非凡。我曾經到那里住過一段時間,結識了微風、和風、清風、大風、狂風、龍卷風、颶風等朋友,那是何等珍貴的友誼!下面是我所了解到的一些事情。”緊扣一個“風”字,寥寥數筆不僅寫出了601B大街的獨特風情,而且各種風的童話形象一一出場,干凈利落而別具風致。這種運斤如風的筆致所描寫出的童話形象,在該作中個個具有特色。風度翩翩、舉止瀟灑得體的寫詩的風,染上各種風色,便成了“好一場風花雪月”的和風姑娘、風風火火的風弟弟等等。
陳詩哥的童話用詩一般的語言來講述故事,用詩的眼光來仰視宇宙、俯察大地,探究生活、洞察感情。因此,我們可以深深地感受到,他在創作中追尋和塑造三種童話精神:詩性話語的精神,確證自我本質力量的精神,以及探索世界本源的精神。這三種美學精神的追尋,豐富了中國原創童話的藝術核心,增添了中國原創童話的藝術表現力,集中體現了陳詩哥對童話的深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