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秋

 

切割水泥的人被關在灰塵里

和機器混為一體

灰塵噴發膨散，混合水汽。江城

經常由一坨坨灰霧組成

 

燒掉了雜質的天空，藍得讓人覺得

還可以活一萬年

但工程永在，仍要有一萬年的

汗流浹背

轟鳴配合陽光的熱辣

無窮無盡的工地隔板，障礙著延緩著

終點的到來

 

也不是全無希望，更非全部的湖北

要等到天黑，要等

一陣突起的大風

你閉上眼，就能嗅到田野上

涌動的稻穗

 

在鐘祥

 

那個時刻，清涼而沉靜

燈光飄拂，遠山輕涌，濕漉漉的風

摩挲著田野：對節白蠟展開墨綠的袍子

近處的茄子深成暗紫色

 

你坐在田邊的涼亭里

手指間火星明滅，眼神模糊

你的思緒落向了何處？只見你身后

植物叢生，黑漆漆地堆疊

快要蹭到深灰色的夜空

 

我跟隨著，膜拜

鐘祥的山水與村寨

你擁有了什么？它們

一定龐大而豐碩，不像我

就要離去了，雙手空空

除了鞋底上粘了些肥沃的土

 

古 塔

 

如同所有幸存的事物

那座古塔

灰暗中仍保持著

欣欣向榮時的輪廓

六角七層，有銳頂

對著逝去的白云

塔前的男人，挺拔、高聳

仿佛也有尖頂

想要戳破時間的灰塵

但終究被灰塵磨損

不可能有太多細節了

我想繼續辨識

左邊那位笑著露出煙黃的牙齒

右邊那位是我的父親

相對顯得嚴肅

但端詳得久了就能聽到

他的笑聲

伴隨著古塔轟隆隆的垮塌聲

 

暴雨過后

 

我背著大包，左手是傘、 菜蔬

右手的快遞紙箱里

是女兒愛吃的夢雪牌巧克力派

不算重，它們松軟香甜

讓人聯想起淋了雨的薔薇

 

我在快捷行進中注意到她

頭發灰白，行動遲緩

暴雨過后

大地蒸騰出蓬勃的熱氣

當我大步跨過水洼

卻發現她停在了身后

渾黃的泥漿水映出她的

進退兩難

但她出奇地靜

 

我無能為力，只能加快步伐

沒有意外，我將認領那灰白色的寂靜

在這之前，我要任憑身體里煥發出少年

并聽從她的驅使

 

江南老蠶房

 

老光陰是絹質的

在煙熏火燎里

在霉斑遍布的青磚墻內

隱隱發光。從

密密麻麻的籽粒開始

怯懦的生靈

先灰綠、青褐，細小多毛

再肥白，食欲強烈，吃得下

整個春天的桑林

那時鋪翠的手，黑銅質地

當暮色到來

桑綠覆蓋的夜晚，蠕動著

隨時隨地蠶食，從春到夏

最后銀絲奢華

照亮黑黢黢的老屋

祖母繅絲的手

先于老屋耷拉下來

蠶兒們不知即將傾圮

仍在繭皮里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