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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壽生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9年08月 ISBN：9787521206098

遲到的大學生

不幸是一所最好的大學。

——別林斯基

她，嘴角掛著歡笑，眼角含著淚花。

此刻，她正坐在陜西省工業管理干部學院畢業典禮的會場上，既有全體學員共有的喜悅，又有大家所沒有的悲傷。當她撫摸著手中的畢業證書時，她那澎湃的心潮像沖破了閘門的洪濤，激蕩起對這九百一十三天學習歷程的滾滾思緒。這思緒——

是一首悲痛與歡樂的交響曲；

是一曲理想和愛情的心歌！

她，叫閻薇芬，入學前是陜西省咸陽石油鋼管鋼繩廠的干部。

求?學

1982年，黨中央關于大規模開展成人高等教育的決定，像春風一樣吹進了閻薇芬的心田，埋藏多年的上大學的夙愿又萌發了。

閻薇芬是一個成績優秀的高中六六級畢業生。上大學，對一個成績優秀的中學生來講，是一件多么令人神往的事啊！但是，一場“史無前例”的浩劫，打亂了整個社會的正常秩序，也卷走了這一代人上大學的美好愿望。如今，已經是兩個孩子母親的薇芬，想去報考、去追求那本來屬于她的但卻被歷史耽誤而推遲來到的上大學的機會。

聽說她想去考大學，周圍不少同志都勸她說：“算了吧，薇芬！已經是三十好幾的人啦，拖兒帶女的。勞那個神圖個啥呀？”

是呵，要論工作，在別人眼里，工廠勞資科的工作既輕松又有“權”。

論家庭，她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愛人張鎖成是現役軍人，空軍十六航校修理廠的副廠長。患難中建立的愛情，使這個家庭的信任、溫情和體貼格外動人……

但閻薇芬想的卻不只是這些——

每當她看到企業里混亂的管理和落后的生產局面，心里總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而苦惱中的冷靜思索，又使她深深地懂得：明天的歷史，將是我們這代人的歷史。如果我們這代人，沒有現代科學的頭腦，沒有趕超世界先進水平的本領，怎能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呢？

心相連，情相通。當閻薇芬把她的想法告訴愛人時，張鎖成被妻子的懇切言語感動了。他深情地說：“阿芬，咱們家每周只能團聚一次，從感情上講，我不愿意你離開；但這次學習機會確實來之不易，你有學習的決心，我支持你去！”

剛剛開始的成人教育，使她有機會在同一年進入兩個考場。她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撫順石油學院自動化系管理工程專業；同時，又以總分第二名的成績，考入了陜西省工業管理干部學院。興奮的閻薇芬，按照接到入學通知書的先后順序，動身去東北上學了。

閻薇芬的求學，使這個團聚的家庭隨之而“解體”。一個孩子送到了娘家，一個孩子送到了上海親戚家。當丈夫到火車站送行時，她看著即將開始孤獨生活的丈夫，心中涌起無限的惆悵。她本想說句“你留在西北，我去闖闖關東”的俏皮話，來安慰一下丈夫，但做妻子特有的感情，使她什么都沒有說，只是流下了內疚的淚水。鎖成看著落淚的妻子，卻朗朗地笑著說：

“好好學習去吧，等你畢業后，咱們再團聚！”

飛?禍

大學的生活是歡樂的，更是緊張的。

從跨入校門的第一天起，閻薇芬就一頭鉆進了學習之中。她以優異的學習成績，被同學們推選為班上的學習

委員。

就在第一學期期末考試即將來臨的時候，閻薇芬突然收到了丈夫一封語氣與往常不同的來信：

“阿芬，現在，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希望你能學習得更好些。這次學習，你付出的代價是很大的，你一定要珍惜這次學習的機會啊……”

“最近，我檢查了一下身體，有點小毛病。不過請你不要緊張。我準備離開工作崗位一段時間，治治病，休息一下……”

幾天后，閻薇芬的弟弟小光從西安來到學校。看著突然到來的弟弟，薇芬急切地問：

“小光，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弟弟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從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姐姐，你能否請假回去一趟？”

抖開信紙，幾行歪歪扭扭的字跡跳入她的眼簾：

“阿芬，我動了一個小手術，人生病時，格外想念自己的親人，我很想讓你回來一趟。讓你回來，我很內疚，也覺得對不起你，因為這樣會影響你的學習……”

原來，丈夫得的是食道鱗狀細胞癌，發現時已經到了二期。這是一次大型手術，手術打開了鎖成的胸腔，去掉了一根肋骨，鎖骨處還開了一個十幾厘米長的刀口。手術將食道全部切除，把胃從腹腔提到胸腔，又將胃和食道在頸部

吻合。

“癌癥？！”這兩個字像晴天霹靂一般，一下子把閻薇芬擊蒙了！她根本無法相信體魄魁梧的丈夫會得這種病。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第一次當著弟弟的面失聲痛哭

起來。

在醫院里，閻薇芬看著虛弱地躺在病床上，同半年前判若兩人的丈夫，淚水掛滿了悲傷的面頰……

鎖成緩緩地拉起妻子的手，平靜地說：“阿芬，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就要想開點，一定要堅強。”

面對堅強的丈夫，閻薇芬擦去了滿臉的淚水。她決心以一個妻子的全部力量，給身患絕癥的丈夫傾注感情的溫暖、生活的勇氣和戰勝病魔的信心！

手術后，為了避免體內器官的粘連，閻薇芬每天都攙扶著丈夫，在醫院的長廊里行走十幾個來回。鎖成每艱難地走幾步，就大汗淋漓地靠著妻子的身體休息一會兒。

此時的長廊，顯得是那樣的長。鎖成對妻子說：“你看，前面的路多長?。∧阋院蟮穆愤€長著呢，你要堅強一些，堅強地把這路走完！”

妻子會意地點點頭，說：“鎖成，咱們一齊走！”丈夫深情地說：“阿芬！我盡量陪著你走，盡量多陪你一程！”

抉?擇

手術后，不到二十天，鎖成就發起了高燒。高燒又引起了急性腎炎，緊接著又并發了尿毒癥，全身一下子浮腫起來，皮膚像涂了一層透亮的黃蠟。經過治療，高燒雖然退下來了，但尿毒癥引起的高血壓卻又找上來了……

好在此時學校已經放了寒假，薇芬就把整個心思都撲在料理丈夫的生活上。

這時的鎖成一點東西也吃不進去，吃一口，吐一口。為了能讓丈夫吃點東西，薇芬想盡了一切辦法。只要是丈夫想吃的、愛吃的，她都盡力去買，精心來做。堅強的鎖成，為了戰勝疾病，也頑強地在吃；吃完就吐，吐完又吃。他知道，這每一頓飯，每一個花樣，都滲透著妻子多少心血和期望！所以，每吃完一頓飯，他就樂觀地寬慰妻子說：“你看，我吃了三口，吐了兩口，肚子里還留了一口，這不是你的成

果嗎！”

轉眼，一個多月的寒假就要結束了。隨著開學日期的臨近，現實迫使閻薇芬不得不進行一次艱難的抉擇。

一面是重病中的丈夫，一面是自己追求多年的學業。在這兩者的天平上，閻薇芬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平衡的萬全之策。出于對丈夫感情的忠貞，出于妻子的責任，薇芬決定放棄對學業的追求，用自己全部的心血和感情，照顧好重病中的親人。她對丈夫說：“鎖成，你正在治療，需要有人照顧，這個學我就不上了。”鎖成沉默了。他明白妻子對自己的感情，但更了解妻子對學業的追求。為了有個上大學的機會，妻子盼了多少個春夏秋冬；為了考上大學，妻子又熬了多少個日日夜夜。今天，怎么能讓她為自己放棄已經開始的學業呢！他果斷地對妻子說：

“組織上為了培養你付出了多大的代價，你自己又是用多少汗水才贏得了這次學習機會！不要因為我的病，就輕易放棄學業……”

“可是，你現在這個樣子，我無論如何也走不開?。　?/p>

丈夫突然想起：“哎，你不是也考上省工業管理干部學院了嗎？能否轉到西安上？”

“真的！”薇芬喜出望外，“如果能轉西安，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就在丈夫住進第四軍醫大學，開始手術后第一個化學藥物治療療程的時候，閻薇芬也跨入了陜西省工業管理干部學院的大門，開始了第二學期的學習。

抗?爭

從這時起，閻薇芬就開始了上午到校學習，下午料理病人的艱難奔波生活。

她的每一天，都是用愛情和意志、信心和力量在兩個戰場的搏擊中度過的。她是一個學生，需要在學業上苦戰；同時，她又是一個妻子，還要同丈夫一起與病魔角力。從坎坷經歷中磨煉出來的閻薇芬，具有這代人所共有的強毅性格，正是這種性格，支持著閻薇芬，同困難、同懦弱、同病魔進行著不屈的抗爭。

張鎖成第一個療程的化療下來，頭發全部脫落，口腔潰爛，胸悶氣短，手上每一個小關節都長滿了厚厚的增生物。化療的副作用，使他渾身像散了架似的癱軟，連公共汽車的大門都邁不上去。

為了照顧出院后的丈夫盡快恢復，薇芬就在附近的農村租了一間簡陋的民房。一天，薇芬正在上課，天忽然下起了大雨。一下課，她就急急忙忙往家里跑。推開家門，一幅凄涼的場面，使她的心痛苦地縮成了一團。放床的地方，正是漏雨嚴重的地方。無力起床的丈夫，艱難地用一塊只能蓋住半邊床的塑料布，遮蓋在棉被上，剩下半邊床，擺了三個接水的臉盆。隨著屋頂滴水的響聲，鎖成那沒有頭發的腦袋上，也從上往下滴淌著雨水……為了丈夫，薇芬可以毫無怨言地承受各種磨難，但她卻看不得丈夫受一丁點兒委屈。她撲上去將丈夫從床上扶起來，扒掉蓋在床上的塑料布，一個人拼著力氣，搬起了床板，將床重新支在一個不漏雨的

地方。

生活常常是悲喜相依的。有一段時間，在薇芬和鎖成苦難的生活中，也出現了令人興奮的轉機。停止化療一個多月以后，鎖成的頭發慢慢長出來了，飯量也增加了，也能出外散步了。春季的一個星期天，夫妻倆一塊興致勃勃地來到興慶宮公園。這里，是他們倆初戀的地方。他們倆坐在初次見面時的沉香亭邊的石山上。初春的陽光，靜靜地灑在他們倆的身上。山下是一片嫩綠的草坪，一株株抗過嚴冬的小草，頑強地從泥土中探出腦袋，呼吸著春天的氣息，追逐著溫暖的陽光。鎖成入迷地看著這一片充滿生機的“生命綠洲”，看著坐在草坪上那一對對熱戀中的青年男女，動情地對妻子說:“阿芬，今天咱們再談一次戀愛吧！”

薇芬羞澀地笑道：“上次談戀愛，你欠我的賬還沒有還呢！你曾答應旅行結婚，可你……”

“對，對！”鎖成開懷地笑著說，“這次談戀愛，我一定補上！帶著你去杭州、蘇州、無錫、上海重度蜜月。將來，兩個孩子長大了，我還要帶著他們回一趟江蘇老家，讓他們看一看家鄉那青青的山、綠綠的水……”

從此，這個小小的家庭不時傳出歡歌笑語。鎖成每天替薇芬到農貿市場把菜買回來，親自動手把飯做好，薇芬下課一進門，鎖成就對著自己親手做出的豐盛菜肴，自豪地對妻子說：“現在，我也可以幫助你了，有了我這個‘后勤部長’，你就好好學習吧！”

坐在飯桌旁的閻薇芬，興奮地對丈夫說：“說不定在你的身上，還會出現戰勝癌癥的奇跡呢！”

鎖成看著激動的妻子，感慨地說：“是啊，叫我就這樣離開人世，也太遺憾了，我才三十六歲，身上的力氣還遠遠沒有使完呢……”

1984年的夏末，鎖成開始急劇消瘦下去，鎖骨周圍的疼痛日益嚴重。緊接著，頸部、鎖骨上的淋巴結都腫大起來。癌癥擴散了！

為了讓丈夫在最后的時刻，能更多地享受一下天倫之樂，薇芬不顧自己沉重的生活負擔，毅然從上海把兒子接到了身邊……

丈夫的病越來越重，生活的路也越來越艱難，而薇芬的性格卻越來越倔強。

那天，在東郊醫院看完病，已經是晚上八點多鐘了。郊區的末班汽車早已收車。要從郊區走到市區，這對鎖成來講是多么艱難喲！薇芬看著走幾步就在地上痛苦地蹲一會兒的丈夫，只好硬著頭皮站在馬路上擋車。一位騎自行車的好心人聽完薇芬的訴說，慷慨相助。自行車帶著丈夫在前面飛馳，薇芬拉著八歲的兒子在后面拼命追著。他們很快就上氣不接下氣，自行車的影子越來越小，終于看不到了……等薇芬和兒子氣喘吁吁地跑到市區汽車站時，鎖成已等候多

時了。

他們從市區公共汽車終點站下車時，已是晚上十點多鐘了。天下起了小雨，這里離他們的住處還有三里多路。他們只好慢慢地向家里移動。每走一步，鉆心的疼痛使鎖成連腰都直不起來。他把身子趴在妻子和兒子的肩頭，依靠他們的支撐艱難地挪動著步子。心急如焚的薇芬對丈夫說：“干脆，我背著你走！”沒走多遠，薇芬疲憊的雙腿就發軟了，大顆大顆的汗珠順著她的發絲向下流淌。她咬著牙堅持著。突然，她腳下一閃，重重地跌倒了。她顧不上自己的疼痛，一骨碌爬起來，連忙扶起丈夫，急切地問：“摔著了沒有？摔著了沒有？”丈夫的眼眶里涌滿了淚水，他再也不忍心讓妻子背他了，便一只手扒在妻子的身上，另一只手摟住孩子的肩頭，用盡全身的力氣，艱難地邁步。一家三口，冒著蒙蒙的細雨，頂著颼颼的涼風，在濃墨般的黑夜里踉蹌行進……

在如此艱難的生活中，薇芬還要完成學習任務。時間，對她來講，簡直比金子還要珍貴，哪怕是一分一秒的零星時間，她也從不放過。

隆冬，在呼嘯的寒風中，她用凍僵的雙手捧著小本子，跺著雙腳，利用等公共汽車的間隙，背誦英語單詞……

醫院，在丈夫的病床旁，她抓緊丈夫打吊針的時間，趴在狹小的病床上，完成一道道高等數學作業……

深夜，在那間簡陋的民房里，她坐在蜂窩煤爐前的小凳上，一面留意著煎熬的中藥，一面翻動著放在膝蓋上的

課本……

這一個個學習的場面，多么像俄羅斯著名油畫《伏爾加河上的纖夫》啊：肩頭，是粗壯的纖繩；身后，是沉重的拖船。低垂著昏沉的腦袋，掙扎著幾乎和地面平行的身軀。河灘的石礫上深深地留下了一長串沾滿血跡、汗水的腳印……

就這樣，閻薇芬以堅強的意志和毅力，走完了第二、第三、第四個學期的艱難路程。

關?口

第五學期——也就是閻薇芬在大學學習的最后一個學期——開學不久，鎖成的食道全部堵死了，生命完全靠輸液來維持。幾天后，接到了病危通知書，鎖成在人世間生存的時間不多了。

學習、病人都到了最后的關頭；學業的闖關和兇惡的死神幾乎在同一時刻攤牌！

絕望的薇芬，再也抵擋不住同時襲來的挑戰。她打算退卻了。她想推遲一年參加畢業考試，陪伴丈夫度過人生的最后時刻。

聽說她想休學，從未對妻子動過怒的丈夫發火了：“這么多困難，你都克服了；只剩下最后一段時間了，你為什么

不上？！”

班級黨支部了解到她的想法后，果斷地告訴她：“困難，大家幫助你克服，決不讓一個同學掉隊！”這暖心的話語，給了薇芬多大的鼓舞??！為讓閻薇芬有更多復習功課的時間，黨支部決定每天輪流派一個同學到醫院幫助護理病人。有的同學，還主動承擔了給薇芬輔導功課的任務。

正在這個節骨眼上，兒子又突然病倒了。高燒持續十四天不退，而且查不出病因，也住進了醫院。父子二人，一個躺在二樓輸液降溫，一個在四樓插氧搶救。可憐的閻薇芬，一會兒跑到樓下兒子的病房，查查體溫，幫助兒子擦去頭上的汗水；一會兒跑到樓上丈夫的病房，看看輸氧裝置是否正?！畮滋?，薇芬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

11月21日深夜，鎖成忽然對勞累了一天的妻子說：“阿——芬——，今天你晚點走，在這兒歇會兒……”他用手指了指床邊的枕頭。薇芬順從地點了點頭。

沉默了一會兒，鎖成伸出顫抖的雙手握住薇芬的手。好冰涼的一雙手?。∞狈矣盟菬岷婧娴氖郑瑩崦煞虻碾p手。她多想把全身的熱量都傾注到丈夫身上??！夫妻倆頭挨著頭，臉貼著臉，誰也沒有說話。周圍是那樣的寂靜。

看著鎖成不斷顫動的嘴唇，薇芬首先打破了寧靜的氣氛：“鎖成，你在想什么呢？”

“我，什么都想了，想得很多，很——多—— ”

稍停一會兒，鎖成睜開眼睛，深情地凝視著妻子的雙眸，費勁地說：“我托付你三件事：第一，不管發生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堅持把學上完，這是我的心愿；第二，今后，你的擔子很重，你要堅強……我父母都在農村，要照顧好他們……孩子也都小，全靠你了；第三，有機會見到部隊領導，請把我病中的情況向他們匯報……”

泣不成聲的薇芬，緊緊攥住丈夫的雙手，一遍又一遍地說：“鎖成，你放心吧！這些事我都會辦到，都會辦好……”

鎖成滿意地閉上了眼睛，把薇芬的手輕輕地放在自己的臉上，說：“阿芬啊， 這一輩子我認識你，很值得，你對我太好了，太好了……”

22日上午九點多鐘，學院的老師和同學們趕到醫院，辦事周到的副班長，拿著昨天全院大會上領發給薇芬的“三好學員”獎狀，走到鎖成的病床前輕聲地說：“老張，你看！這是閻薇芬同學的獎狀，她被評為學院的‘三好學生’，這和您在學習上對她的支持是分不開的！”

鎖成費力地睜開雙眼，把獎狀細細地打量了一番，眼睛里閃爍著明亮的光彩：“謝謝大家，謝謝同學們的幫助！”這聲音，幾乎同正常人一樣清晰！說完這句話，一大滴眼淚順著他的眼角重重地落在了枕巾上。這是鎖成生前的最后一

句話。

沖?刺

命運的安排竟是這樣無情。鎖成去世后，距離畢業考試只有不到三天的時間了。

閻薇芬在如此巨大的精神打擊之下，還能夠參加考試嗎？同學們望著處于無限悲痛之中的閻薇芬，心中都替她捏一把汗。

“考試我要參加！”薇芬用噙滿淚水的雙眼，固執地望著周圍的同學，“這不僅是鎖成的囑托，而且也是我應該向祖國交出的一份答卷！”

“丈夫都死了，還參加考試，不就是為了一張文憑嗎！”社會上傳來一種不理解的聲音。薇芬的心在劇烈地翻騰著：如果僅僅是為了這張文憑，難道值得付出如此沉重的代價嗎？我們這一代人在學業上苦苦的追求，包含著多么辛酸的經歷和深刻的反省啊！

這代人經歷了共和國所有的災難：三年困難時期，十年浩劫……他們都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政治冤案，可以平反；經濟損失，可以補發。而失去的寶貴青春，誰人又能償還呢？！這一代人，雖然歷盡磨難，但他們的理想并沒有泯滅，信心也沒有喪失，意志更沒有沉淪。相反，他們對事業、對生活、對前途的追求更加熱烈，更加執著。因為，在這些災難的風風雨雨中，他們得天獨厚地成熟了！人世間，還有比一代人的成熟更可貴的東西嗎？

25日上午十點，閻薇芬帶著悲痛和力量，帶著信心和自豪，準時走進了考場。不！這不僅僅是一個考場，而且是一個神圣的戰場！她像一名剛強的戰士，從戰壕里一躍而起，向著勝利的高地發起了最后的沖刺……

她，終于以平均八十分的成績通過了畢業考試！

她，不但以優異的成績拿到了正規大學的畢業證書，而且，還從“不幸”的大學里領取到了生活的畢業證書！

巴金曾在托爾斯泰的名著《復活》的扉頁上，動情地寫下一句飽含哲理的名言：“生活本身就是一場搏斗！”是的，閻薇芬上大學的歷程，不正是一場這樣的搏斗嗎！生活的搏斗，錘煉了閻薇芬的性格。不僅如此，也錘煉了這一代人自強、自信、自立的剛毅性格。這性格，使這一代人，像負重的黃牛，像沉思的雄獅，像涅槃的鳳凰……

（此文發表于1986年3月8日《陜西日報》，

1986年第9期《青年文摘》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