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作者:鈕敏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9年11月 ISBN：9787521207491

剪出一片新天地

1992年，我在北京青年聯合會秘書處工作時，與某報社合辦了《青聯委員風采》欄目。1982年成為中國改革開放后第一批個體戶的陳興華，成為我向報社推薦并直接采訪的委員之一。

興華上初三時是副班長，“文化大革命”開始后，因父親的出身問題，她一夜之間成了“狗崽子”。工宣隊找她談話，讓她寫檢舉材料，與父母劃清界限，同時撤了她的副班長職務，之后更取消了她報名參軍的資格。1969年初中畢業，本可以留京待分配的興華選擇了到河北新城插隊，四年后，與一家庭出身為小業主的男知青結了婚。

女兒四歲時，興華發現了丈夫的出軌行為，但是為了孩子她一直忍著。九年后夫妻二人作為最后一撥回城的知青，一起參加招工考試。結果，男方落馬，興華順利通過考試，被分配到一家全民所有制的制藥廠。為挽救婚姻，興華自愿把名額讓給了他。結果男方惡習不改，又和一女護士有染。無奈之下，興華只得起訴離婚，并爭得了女兒的撫養權，帶著孩子回到了娘家。

1980年年初，街道給了興華一個到眼鏡廠工作的名額，心靈手巧的她，幾個月就熟練掌握了別人需要三年才能精通的技術。一個人帶孩子的她當時的月工資僅二十四元，加班一晚八角錢。興華不甘心就這樣過一輩子，工作僅半年，她便開始琢磨著自己做些什么。

一天，河北的一位老鄉來看興華，送她一大袋子淶水縣產的山楂?？粗@么多紅得誘人的山楂果，興華突發奇想，要不把它們穿成糖葫蘆拿到街上去賣？但穿好之后到了兒沒敢這么做。哥哥會踩縫紉機，興華也想跟著學，自己開一個個體服裝店。就這樣，當時連個扣子都不會釘的她，買了兩本通俗易懂的裁剪書。一臺縫紉機、一條皮尺和一把剪刀，這就是她起家時的全部家當。她先裁了一條紙褲子，然后用別針別在一塊舊布上裁出來。甭說，還真像那么回事！

街坊有兩個待業青年，一個叫小生子，一個叫王老二，興華問他們敢不敢晚上和她一起去大街上張貼小廣告，二人爽快地答應了。于是，興華用幾張A4紙，上寫“好消息！承做筒褲、喇叭褲，取活兒快，僅一周。地址：××街××號”。夜里兩點，三人悄悄把小廣告貼到中央音樂學院、醫院、機關、勞動局大門口，因為天太黑，最后居然稀里糊涂地貼到工商局門口了！

一大清早，興華父親敲門說有人找她，原來是第一個客戶登門啦！對方是一名年輕女子，想做一條當時非常時髦的藍色微型喇叭褲。她對興華說，已經跑遍了全區大小服裝店，就是沒人敢收。興華開始為她量腰圍、褲長等。待女客戶走后，藝不高膽卻不小的興華，在一張一米四的桌子上鋪一塊床單布，把布料放在上面開始照書裁剪了。裁著裁著，她感覺怎么那么厚呀，一看，不好！把墊在褲料下面的床單也一起剪了，裁出了三條褲腿！因為不會套裁，布料不夠了。裁一條褲子僅收八角錢手工費，她卻花了四元多為人家配料子。終于，第一條褲子做好了，女客戶穿上后感覺非常滿意。

居委會負責人在“文化大革命”中是個造反派，曾經在興華家門口貼過大字報。做服裝生意之初，興華見到那個負責人都是躲著走，結果還是被對方知道了，質問興華“你到底姓資還是姓社”，口口聲聲說她是在搞剝削、復辟資本主義。因為是無照經營，區工商局的兩位工作人員上門了解情況，興華流著淚向他們談了自己的具體困難和創業的艱難。最終，區工商局的主管局長親自率人來到興華家，給她送來了營業執照，讓她真正成為了我國改革開放后第一批“吃螃蟹”的人。自此，客戶紛至沓來，因為活兒越收越多，興華便開始雇人，接著做襯衫、西服……在當時收入還不很高的情況下，她還熱心地為五保戶和殘疾人免費做衣服。

在當時個體戶可是個新生事物，憑借良好的信譽，興華的個體服裝業吸引了北京各大媒體的眼球。第一篇題為《方便群眾，不嫌麻煩》的專訪及一幅醒目的大照片，為她的服裝店又添上一把干柴。見報后第二天，店里一下收了六十多件活兒不說，還有好幾位待業青年登門取經。

從1982年起，興華高薪聘請技師，承做起了高檔服裝。一天，一位女教師登門，紅著眼圈請她為不幸病逝的女兒趕制一套紅色西服。興華二話沒說接了活兒，一夜之間就把衣服做好，送到了那位教師手上。之后，不僅眾多名人來找興華做衣服，第一屆央視春晚還請她做了三位主持人的高檔時裝和舞蹈演員的十幾套紗裙。某日，區長登門了，問興華有什么要求。當時還在自家支桌子做服裝的她，指著門外一塊早就看好的四十平方米空地，跟區長說想在那里蓋個門臉兒。不久，興華服裝店正式竣工。

漸漸地，國營店受限做不了的活兒興華都能承接，而且幾乎沒有返修件。興華用榜樣的力量，不僅為社會解決了青年就業問題，還義務帶出了二十多個優秀的徒弟。1983年，興華加入了市民建和工商聯，成為市青聯委員和市服裝協會會員。1984年當選區政協委員并連任四屆，1988年又當選了市政協委員。1985年，東北地區遭受特大洪水襲擊，在市青聯舉辦的賑災義演現場，興華一次性為災區捐款八萬元，這在當時可不是小數兒。1989年，她又為某特殊教育學校免費開辦裁剪培訓班。經過她耐心指點，那些連生活能力尚缺乏的智障學生，居然掌握了簡單的裁剪技術。興華服裝被評為北京市十大品牌后，興華于1992年秋成立了“西友工貿實業有限公司”并擔任董事長兼總經理。這是集科工貿三位一體，產供銷一條龍的綜合經濟實體，聚集了社會各方面的人才和智力優勢。

從事個體經營十二年來，興華不是沒有過再婚的打算。但總是覺得女兒還小，想著等她上了學吧，等她上了初中吧……直到女兒上了大學，通過熟人介紹，興華認識了一個比她小三歲的高干子弟。交往一段時間后，對方主動提出給她當助理。但不久便卷著十萬元人間蒸發了，還順帶開走她一輛車。雖然憑借智慧最終挽回了損失，但是興華自此便打消了重組家庭的念頭。

十二年來，也有人利用過興華的熱心和愛心謀一己之利。但每當談到這些時，她往往輕描淡寫一笑而過。在興華看來，還要感謝有這樣的人從反面歷練了她，讓她變得更加成熟和豁達。

談到今后，興華發自內心地說：“憑現在的家底，后半輩子已不成問題。我只想在多少年之后，回過頭來看看自己所走過的足跡，能夠為社會造點兒福，給后代留下好名聲，我也就心滿意足了?！?/p>

1992年10月27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