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科幻 繁榮可期
科幻圈在中國大陸至今仍是一個小眾的圈子。科幻很多時候被看成是“科普”的一部分,目的只是“喚起青少年對科學的熱愛”而已。許多上了年紀的人如果談到科幻,能想起的作家就是儒勒·凡爾納(法國科幻作家,魯迅曾翻譯其《月界旅行》和《地底旅行》兩本小說)。凡爾納的一枝獨秀遮蔽了許多公眾乃至學者的視野,使他們看不到或不愿意去看國際上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一個世紀之久的科幻創(chuàng)作主流。
當代科幻創(chuàng)作的主流可一言以蔽之:反思科學。在凡爾納時代過去之后,從十九世紀末至今的一個多世紀里,西方世界的科幻小說作家、漫畫家和電影編劇導演們,幾乎不約而同地在反思科學的綱領下進行科幻創(chuàng)作。這個綱領是如此強大,以至于不贊成或尚未深入思考過這個綱領的人也會被裹挾著在這個綱領下創(chuàng)作。一個多世紀以來,在這個綱領之下,西方科幻作品中普遍展示科學技術過度發(fā)展后的荒謬后果,警示濫用科學技術對社會的禍害,警示資本借助科學技術瘋狂逐利終將危害地球環(huán)境和公眾安全。
但是中國的情形稍有不同。雖然《西游記》《封神榜》《鏡花緣》可以證明中國人原本并不缺乏想象力,但就“思想血統(tǒng)”而言,這些作品和當代科幻并無相通之處。當19世紀末西方科幻由威爾斯開啟反思科學的傳統(tǒng)時,中國的第一代科幻作家卻在全力模仿凡爾納,想象著未來一個又一個高科技盛世。上述傳統(tǒng)一直持續(xù)到20世紀80年代。然而改革開放之后,中國科幻作家迅速完成了與國際的接軌,在整體上匯入了國際潮流之中。
被譽為“中國科幻第一人”的劉慈欣,偏偏沒有匯入這個潮流之中。他以孟子“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堅持著他的科學主義創(chuàng)作綱領,突顯出他在當代中國乃至世界科幻中的反潮流地位。科學主義最基本的信念,是相信科學技術可以解決人類社會的問題,而這恰恰也是劉慈欣的信念,他在作品中反復表達和圖解著這個信念。
從整體來看,反思科學經(jīng)過一個多世紀的科幻創(chuàng)作實踐,已被證明是富有活力的創(chuàng)作綱領。與此相對,“科學主義”綱領如今早已式微。可以認為《三體》的成功并不是非科學主義綱領優(yōu)秀的證明,而是劉慈欣創(chuàng)作能力強大的證明。
非常有趣的是,劉慈欣雖然持有強烈的科學主義信念,他的《三體》卻并沒有科學主義綱領之下應有的樂觀主義。在他的科幻小說中,劉慈欣對人性進行了科幻所特有的審視,人性拖曳著劉慈欣筆下的角色們,走向未來。當代科幻主流與劉慈欣的反潮流,遂形成一道殊途同歸的景觀。
而在劉慈欣身旁,日益展現(xiàn)活力的中國當代科幻創(chuàng)作者群體已經(jīng)匯入國際潮流,大批反思科學的作品正在源源不斷地問世,這是另一種殊途同歸。與一些科幻作家和科幻評論者的悲觀看法不同,我認為,即使西方世界的科幻創(chuàng)作真如某些人所說的那樣正在走向衰落,中國的情形也不會和西方世界同步。從近年持續(xù)涌現(xiàn)的中國科幻作品所表現(xiàn)出來的水準和活力來看,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中國科幻將走上一長段繁榮之路。
作者:江曉原(上海交通大學科學史系主任)
《光明日報》( 2019年12月03日 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