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寫了多年散文的土家族作家甘茂華新近創作了一部4萬多字的小說《定風波》，講述了一個遙遠的故事。

故事發生在兩千多年前的戰國末期，長江三峽的西陵峽谷之間，秦國在消滅巴國后，對逃往峽江兩岸的巴人部落窮追不舍。忠勇的廩君蠻首領巴王不甘自己部落的消亡，為保持種族的延續和家園及天下的和諧，與他的同伴們幾經抗爭，及至犧牲。他的部族和武士也神秘地消失在峽江迷霧中。這是一個凄美而又壯烈的故事，為遠古巴人在峽江消失的千古之謎，提供了想象和復活的空間。小說書寫了三峽兩岸的人們古來的生死博弈、愛恨情仇、善惡紛爭。甘茂華除了擅長寫散文，還喜愛戲劇、音樂，寫得一手好歌詞，他獨具匠心，將這部小說的結構以蘇東坡《定風波》一詞貫穿各章，表達出平定風波、天下而和的立意。

我與甘茂華相識多年，這部小說在我讀來，他依然是以一種不減當年的飽滿激情書寫的。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老甘這人總是激情滿懷，對生活、對朋友、對文學，無不如此，而對家鄉鄂西山水以及棲息于那片土地上的民族的深厚情感，則是他一生飲不完的最為濃烈的老酒。

老甘插過隊下過鄉，高中畢業后便與戀人遠走江西投親靠友，當了農民，后來又輾轉到山西長治，被招工進廠。老甘在車間勞作之余，開始文學寫作，他最初的小說并不太自信，或許與他四處漂泊的生活有關，似乎缺少了一種根脈的支撐，顯得輕靈而把握不定。但老甘很快意識到這一點，以他的激情和勇氣縱身于人生、文學的博弈，幾經努力，將自己和妻子從遙遠的山西長治調回到故鄉鄂西，并從此沉下心來，將筆墨和著充沛的情感投入到了對鄂西的書寫中。他以情感為舟，思想為槳，讓自己的文字穿行于鄂西、三峽雄奇美麗的青山綠水之間，吟誦這方土地的父老鄉親、民族文化、社會變遷，他的文學生涯也由此一路浸透了那方山水的清奇競秀。幾十年來，他共創作小說、散文等各類文學著作15部，散文集《鄂西風情錄》《三峽人手記》《這方水土》《穿越巴山楚水》，歌曲《山里的女人喊太陽》《敲起琴鼓勁逮逮》等先后獲得全國冰心散文獎、文化部群星獎、全國“五個一工程”優秀作品獎等多個重要獎項。

隨著歲月的演化，老甘的寫作可謂駕輕就熟，爐火純青，可他卻在此時改弦更張，寫出了《定風波》這樣一部無論題材還是文體都與他多年創作路數相異的小說，多少讓人有些驚詫。但撫卷一想，會發現老甘其實一直初心未變，他一直都在尋根，從家鄉根脈的枝杈摸索到如今，漸次走向更為深遠的意境，在尋訪古老的民族歷史文化中，咀嚼鄉愁的悠長與醇厚，讓遙遠重回眼前。

長江流域的巴文化淵源流長，關于巴人的起源，有多種說法，至今在學界也未能統一，對巴文化的開掘也尚在不斷深入中。但人們已經知道的是，遠古以來的巴人歷經多次遷徙，在歷史上延綿八百年的巴國，曾經雄踞四方，卻迅速神秘地消亡，為后人留下許多不解之謎和無盡的想象。據《華陽國志·巴志》記載，公元前1124年，巴的軍隊作為前鋒加入了周武王伐紂的戰爭，在周滅商之后，正式成為周王朝的諸侯國之一，并入周王朝的疆域。其疆域之遼闊，含括了今重慶全境、湖北恩施、川東北部分地區。巴人不但作戰勇猛頑強，以致被稱為“神兵”，而且能歌善舞、豁達樂觀，在商、周、楚、秦等強大部族的包圍中，經過不斷征戰，于荒莽的大巴山、秦嶺極為險峻的自然環境下生生不息，世代繁衍。

近年來，隨著對長江三峽、清江流域的考古開掘和研究，為巴文化的遺存提供了大量的實證，從那些古老遺物的紋飾變化與特色中，可見巴人斬蛇蟒、射虎豹、獵牧捕魚、墾荒種田的印跡，從中可感受到巴文化崇尚自然、熱愛生活、民風古樸的濃厚氣息。有專家認為，巴人情感質樸，具有豪放、率直的文化性格，與蜀地“君子精敏、小人鬼黠”形成鮮明對比，與江漢楚文化的華美修飾也有著明顯區別。

作為一個三峽岸邊出生的人，我與甘茂華本是同鄉，巴文化對我們的熏染與生俱來。在現代化、全球化越來越快速發展的今天，我們不可回避地意識到祖先留下的那些獨具個性的地域文化和民族文化彌足珍貴。多種鮮明個性的民族記憶才能匯聚成中國智慧的圓融大氣，對巴文化的開掘利用，使其煥發光芒，凝神聚氣，這或許是三峽一帶，包括鄂西清江流域的作家們共同的感受和使命。或許也正是基于此，老甘寫出了《定風波》這個遙遠的巴人故事。

顯然，老甘為這部小說的創作調動了多年的文化及生活的積累，書中涉及到巴人的歷史演變，以及多種土家民族生存與抗爭的民俗風情，有哭嫁、跳喪、擺手、八寶銅鈴舞等民俗的展示，也有巴人藤甲、木盾、戚、青銅兵器的再現。小說寫得好看耐讀，具有知識性、趣味性，符合青年讀者的審美需求。當然，在各類民俗風情的描寫中，如何去標簽化，并著力于巴文化深層肌理的剖析，透示出更具有啟示性、更為合理和有益的精神質地，也是我們應不斷探究的話題。

總之，老甘的小說讓我們回到巴國，與祖先巴人面對面，有神秘陌生，也有熟悉親昵，理不清愛恨情仇，道不盡古今感慨。與此同時，也讓人不由得一次次打量眼前與遙遠的距離、時空的轉換，在我們所處的信息時代所發生的奇妙變化，逐漸滲透到文學的把握和走向。

究竟，遙遠有多遠？無論哪個地方、哪段時光，只要心懷夢想不斷追尋，看似遠在天邊，其實近在眼前。《定風波》讓我相信，依據甘茂華多年來所走過的漫漫長路，始終堅守的文學追求和執念，他的激情終將貫注于他的作品之中，時光雖去而人的創造歷久彌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