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帶來了穗子和她的動物小伙伴們
作家嚴歌苓新近出版的《穗子的動物園》,是她諸多著作中,一本絕無僅有的動物題材故事合集,全書囊括了十四個故事,包括了十二篇非虛構和兩篇小說。除《狗小偷》和《可利亞在非洲》的主人公是同一只小狗外,其余每篇故事都以一兩只不同動物為主角,偶爾還有其他動物和人類的配角穿插其間。
嚴歌苓那些自傳性質最強的作品里,無一例外都有一個小小的輕靈身影“穗子”:如《灰舞鞋》《穗子物語》,甚至包括之前廣受矚目的《芳華》。“動物園”中的穗子,自然也和作者存在著相似的對應關系,也正因此,我們得以看到一個慣常書寫世間飲食男女但面對動物卻謙卑無措、柔腸百轉的嚴歌苓。
在這個“穗子的動物園”里,有一只叫做小黃的不知品種小鳥,一只叫做麻花兒的能上山上樹的矯健母雞,一只被外婆用竹籃裝著讓“我”和爸爸坐火車送給祖母的貓咪,一只陪伴“我”度過鐵道兵創作員生涯的小燕子,一只會照顧老狗且極有自尊心的朋友家的貓潘妮,一只酷愛“盜竊”主人小物件只為博取注意力的“狗小偷”可利亞,兩只在河南農村采風時收養卻無法隨主人出國的土狗張金鳳和李大龍,在北京城里東躲西藏最后成功落戶柏林的“黑戶”藏獒壯壯,一條被森林大火變成瞎子和聾子、卻自己指定了照顧人漢娜的頑強小狗巴比,超凡脫俗于尋常烏鴉、邊吃邊拉的后院不速之客查理,做過森林王者晚景卻凄涼的雄性野豬漢斯,一只永遠野性難馴卻死于母性本能的貓,以及頗具傳奇色彩的藏獒顆韌,動物園里凡總十四成員,異彩紛呈。
在輕松可讀之外,嚴歌苓在《穗子的動物園》中也注入了足夠的深度和復雜性。正如該書介紹所說,在這些不失童真童趣,同時又字字飽含血淚的書寫里,我們看到了一本“最純真和特別的穗子故事”,看似書寫動物,實際上由這些天真無邪的動物故事反映出來的,仍然是各個特殊時代和人性。但是,這十四篇故事里依然有嚴歌苓特有的悲憫筆觸和自省精神:動物當然是可愛的,即便看似狡黠,目的也往往單純。但人類和動物們交往的過程中,往往不是自以為是,就是絕非無辜,反而顯出不同程度的冷漠、自私和殘酷來。
《穗子的動物園》基本上都是在寫“我”對動物的回憶,視角純真,情感真摯。“帶紅藍降落傘的太陽裙讓我在孩子群里顯得出眾,讓我巴望每一天都炎熱,巴望一年四季都是夏天”,繽紛的色彩和兒童化的語言風格,讓小讀者們對穗子的動物世界充滿好奇。故事集中,“我”的性格隨著年齡的增長也在發生著變化。隨著一年年個子的長高,連衣裙的底邊漸漸放無可放,肩帶預留的尺度也全部用完,最后一年穿這條心愛裙子的“我”跟著作家父親去郊區打獵,無意間救下了被獵槍打傷翅膀的鳥兒小黃。打獵和救生,這樣兩種目的截然不同的行為,就這樣突如其來地同時發生,也讓幼小的“我”第一次意識到生命的脆弱和可貴,當天晚上就不肯再吃父親打回來的麻雀:“黃色的小鳥臥在一只鞋盒里,鞋盒放在我膝蓋上,麻雀和它是遠親,我不能一邊為它療傷,一邊饕餮它的親戚……還用仇恨的眼睛看著每一個吃它們連骨頭都不吐的人:你們任人宰割,卻弱肉強食地吃更弱小的生靈!”
這樣的見識,已經絕對超出了一個小女孩的思想,某種層面上,也有助于一個天生寫作者的早慧的形成。《麻花兒》里的時代背景也非常明顯。“那時運動很多,包括禁養運動,運動一來,對家畜說打就打……”母雞麻花兒因此學會了逃上樹,即便如此,一只眼睛仍然被頑皮的孩子們打瞎了。《禮物》里,被當成禮物送人的貓咪,隨著“我”父親政治面貌的逐步惡化,生活水準也在不斷降級。《嚴干事與小燕子》里受傷的小燕子,最終死于主人拿饅頭做的造假“面蟲子”,如這段經歷屬實,也許正從此處埋下了嚴歌苓后來寫下拷問偽善的《非洲三篇》的伏筆:或許她從那時就意識到,無知因為無畏的“善”,不能和常識與邏輯結合的善,通往的往往不是他人的天堂,而是地獄。其他篇目中,越是描寫童年少年時代的作品,就越說明嚴歌苓之所以能成為寫出《小姨多鶴》《第九個寡婦》《陸犯焉識》和《芳華》,其來有自,在這些早期和動物相處的瞬間里,她很早就展露了豐富的想象力和過人的纖細敏感;而成名成家后,這種善良也依舊沒有消失,只是對廣大弱者包括小動物在時代中的際遇,有了更全面的了解和無奈。
這正如該書在封底所寫,“只要有充沛的愛和同情,每個人的一生都可以擁有一個動物園”。“動物園”里的小動物們與穗子,以及生活中的各種人物,在這個世界上一同經歷和體會著時代的變化,生命的起落,生活的滋味,這不僅僅是一本有趣的、寫動物的散文集,更真實地記錄了各種人物和變遷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