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歷史透視與現實認定看新成語
成語既是歷史產物,又是現實用語。成語盡管具有非凡的穩定性和傳承性,但依然是一個富有活力的變量,自古至今一直處于持續的新陳代謝狀態。可以說,新成語的誕生不僅是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也是語言創新的客觀需要。
成語的成員并不固定
一些過于生僻清冷的“死”成語可以退出,如“防意如城”“負笈擔簦”“鷦巢蚊睫”“醯雞甕里”等。而一些活力四射、前景看好的新詞語則可以進入成語的行列,如“四梁八柱”“心想事成”“塵埃落定”“春光乍泄”等。成語的進退與成語的新老其實是彼此牽扯的,值得學界給予高度的關注。
值得一提的是,現今有些所謂的新成語其實資歷并不淺,只是人們對源流一度缺少跟蹤而已。例如,常被人視為新成語的“壯士斷腕”其實是“壯士解腕”的變體,早見于《三國志·魏書·陳泰傳》:“古人有言:‘蝮蛇螫手,壯士解腕。’”從書中的表述來看,“壯士解腕”在三國時期就已經是一句古語。唐宋時期,“壯士解腕”的成語地位基本得以確立,以致頻頻被人征引,如唐·陸龜蒙的《別離》:“蝮蛇一螫手,壯士即解腕。所志在功名,離別何足嘆。”宋·司馬光《資治通鑒·梁武帝中大通二年》:“帝夢手持刀自割落十指,惡之,告徽及楊侃。徽曰:‘蝮蛇螫手,壯士解腕。割指亦是其類,乃吉祥也。’”另外,曾經流行一時的“冰雪聰明”其實也不是出自最近的創造,而是源于杜甫的詩作《送樊二十三侍御赴漢中判官》:“冰雪凈聰明,雷霆走精銳。”
成語的用法也在流變
成語發展變遷更多表現在條目自身形義和用法的蛻變上。例如,將“揠苗助長”改為“拔苗助長”,將“香象絕流”改為“香象渡河”,將“辯才無閡”改為“辯才無礙”,將“應病與藥”改為“對癥下藥”,將“一塵不著”改為“一塵不染”,將“開山祖”擴展為“開山之祖”,將“方便門”擴展為“方便之門”或“開方便門”。這些語形的變化無疑是成語為了滿足語言交際的實際需要而采取的變通手法,從某種程度上看,就是一種創新,完全可視為新成語。當然,成語的創新更多是體現在意義和用法的變遷方面。
與其原生態相比,這些成語盡管發生了明顯的異化,但彼此的關聯依然存在,尚不至于勢不兩立。不過,也有一些成語變異前后勢若水火,有時簡直到了風馬牛不相及的地步,稱之為新成語似乎并無不當,如現今通行的“七月流火”“差強人意”“萬人空巷”等。
經歷必要過程才能成為成語
對成語的認知,學術界雖有基本共識,但歧見依然紛呈,特別是在對一些具體條目的認證上。正因如此,漢語成語從來就沒有一個確數。不過,一個普通四字格詞語要升格為或被視作成語,絕非一蹴而就之舉,需要經歷一個約定俗成的過程。在此過程中,有幾個維度值得特別關注。
其一,該四字格要足夠“名”。就本質而言,成語是一種現成之語。當然,這種現成之語不大可能出自平民百姓之口,一般必須是名作名言或名人名言。《詩經》在五經中影響最大,貢獻的成語達177條,穩居榜首;《論語》在諸子中名氣最響,貢獻的成語達173條,獨占鰲頭。在唐詩310多條成語中,李白大約貢獻了80條,杜甫大約貢獻了120條,白居易大約貢獻了60條,三者之和幾乎占了全唐詩成語的80%以上。在140多條宋詞成語中,出自蘇軾和辛棄疾詞作的成語分別為35條、25條,剩余的條目則大致被柳永、范成大、陸游、李清照等人的作品分享。在現當代生成的為數不多的成語中,毛澤東的貢獻堪稱巨大,像“紅裝素裹”“自以為是”“誘敵深入”等條目就始見于毛澤東的著述之中。
其二,該四字格要足夠“雅”。成語大多源于歷代的名人名言或名著名言,基本屬于文人創作的語詞精品。典雅性是成語的本質特征之一,通俗直白的大眾詞語通常很難進入成語的殿堂。宋詞成語之所以趕不上唐詩,元曲成語之所以趕不上宋詞,原因恐怕也正在于此。另外,“古”與“雅”之間往往是相通的,古語很容易發展成為雅言。所以成語中也吸納了少量的古代俗語,如“鞭長莫及”“唇亡齒寒”“狼子野心”“長袖善舞”等。當然,這些古人所謂的俗語其實還是借助文獻才傳播開來的,最終實現了由“俗”轉“雅”。
其三,該四字格要足夠“熟”。北京師范大學博士生孟青在“語文共享”微信群里就此發表的看法頗為中肯,指出:“成語與非成語之間的界限并不是絕對的。很多四字格的說法正在一步步熟語化,經過一定的時間,有可能變為成語。這里需要強調的是,成語是熟語的一種。所謂熟語,就一定是大家將其作為一個獨立的表達單位來反復使用變‘熟’的。‘春風十里’這個說法雖然在古詩里有,但是古人并沒有將其作為獨立的表達單位,在不同的文本中反復使用。‘春風十里’成為一個有一定獨立性的表達,流行起來是近幾年的事,大概是起于2017年的電視劇《春風十里不如你》,因此還遠遠沒有達到‘熟’的程度。”
其四,該四字格要足夠“久”。就本質而言,成語是前人留存后世的話語。越是歷史久遠的四字格詞語,就越可能蛻變為成語。肖竹生曾統計過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漢語成語詞典》4600條成語,發現產生于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隋唐、宋和元明清的成語分別占總數的68%、15%、9%、6%和2%。由此足見,成語實乃陳語。
對新成語進行分類
當下社會生活突飛猛進,語言現象日新月異,既為新成語的孕育提供豐潤的土壤,又為新成語的生成設置了難越的障礙。一個四字格的詞語要能真正晉身成語之林,除了必須具備上述四個要素,尤其需要經歷時代的篩選和民眾的認可。目前社會上林林總總的新成語大致可分為四類。
其一是已經具備成語的基本要素、只待學界或相關辭書確認即可獲得合法身份的四字格詞語,諸如“四梁八柱”“一枝獨秀”“紅顏知己”“與時俱進”“迷途羔羊”等。這些詞語無論形式還是內容都與傳統的成語一脈相承,比較容易得到語言社會的認可。
其二是一些源自各地方言和民間傳說、具有一定傳播范圍和知曉度的四字格詞語,諸如“搞七捻三”“七拼八湊”“顛三倒四”“智女掘港”“水漫金山”等。這些詞語可以視為地方性俗成語。只要時來運轉,難免有水到渠成的一天。例如,“煞有介事”原是吳方言中的一個口頭用語,近現代之際借助文學作品流行開來,最終被吸收進普通話,得以修成正果。
其三是一些波及面廣、使用率高的網絡四字格流行語,諸如“喜大普奔”“不明覺厲”“細思極恐”“十動然拒”“人艱不拆”等。這些詞語既有違語法常規,亦無美感和規律可言,與其說是新成語,倒不如說是一種語言游戲,堪稱前途未卜,雖然不排除其中的個別條目如“喜大普奔”有升格為成語的可能。
其四是語言過于直白、時效特別短暫、內容十分具體的四字格詞語,往往反映的是一些熱點新聞事件,諸如“正龍拍虎”“劉謙換壺”“林清竊卷”“小崔說事”等。這些詞語盡管引發公眾一時的強烈關注,但極易因時過境遷而被大眾遺忘,正式升格為成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需要指出的是,在四字格詞語的進化過程中,語言研究工作者絕不能靜觀其變,而是應當順勢而為,一方面及時發現苗頭,另一方面加大關注力度,并在適當的時候給予其中的進化完成者以新成語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