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立令人向往的精神高度 ——關于當代詩人的現實面向與責任擔當
【新時代·新創作·新文論】
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重要講話中指出,追求真善美是文藝的永恒價值。藝術的最高境界就是讓人動心,讓人們的靈魂經受洗禮,讓人們發現自然的美、生活的美、心靈的美。這是對文藝工作提出的具體而明確的要求,是包括詩人在內的所有文藝工作者的神圣責任,也是需要努力踐行的方向。
探討當代詩人的現實面向與責任擔當這一問題,首先需要對詩人進行簡要的界定。在我看來,詩人,是既能奮力追尋、頌揚真善美又能堅決抵制、批判假惡丑的文人墨客,是既能承受靈魂煎熬又能牽引靈魂翱翔的思想者。承受靈魂煎熬,是說詩人必須關注現實、直面問題、承擔責任,既理直氣壯地謳歌真善美,又旗幟鮮明地鞭撻假惡丑。牽引靈魂翱翔,是說詩人在生命情感與思想的行走之中,必須超越現實、戰勝黑暗、追逐理想,將生活的詩意和直觀的詩意,轉化為與歷史人文融合的詩意。因此,面對新時代詩人的面向與責任這一問題,我們就只能給出一種回答:詩人,應該懷揣“星月的光輝與人類的希望”,為大到民族國家、小到個體人生的悲情與歡樂,而穿越庸常的現實困境,去獲取內心的清白和堅守理想的高貴。
立足時代、肩扛責任
作為追尋和探問生活與世界的一個途徑,詩歌創作應該密切關注家國歷史、現實生態、人生經驗以及人道精神。所有歷史都是過去的現實,而所有現實都是正在發生的歷史,豐富復雜的人生經驗和博大精深的人道精神則始終貫穿于歷史的變遷和現實的發展中。
從古至今,詩歌史上那些經典佳作的價值和魅力,皆源自其對歷史和時代的精準反映與表現。這就要求詩人胸懷家國天下,立足現實人生,召喚“現在”在場,把人類的痛苦和歡樂當成是自己的痛苦和歡樂,甚至是超過自己的痛苦和歡樂;真實而虔誠地敬畏大地悲憫蒼生,因為大地是一切生命存活的根基,而蒼生是孕育一切文明希望的母體;勇敢擔當使命與職責,因為使命與職責是精神的燈火,它引領詩人將一己情感、生命體驗和個人命運,融合進國家民族社會生活的精神、風尚、趣味中,傳達出時代潮流和人民心聲,為理想而上下求索,成為一名生活和時代忠實的代言人。
一個詩人的胸襟與情懷有多大的格局,其詩作就有多大的時空。這個時空是什么?我的理解就是現實生活與歷史光芒的亮度,是明明德的人文精神尺度,是精彩現實經驗的深邃回響力。中國詩歌史上有許多詩人已為我們做出了表率:戰國時期的詩人屈原,雖屢遭讒疏甚至被流放,但始終以祖國(楚國)的興亡和人民的疾苦為念,為“美政(舉賢授能)”“強國(立法富國)”“安民(致民于康樂)”奔走呼號,憂國憂民的詩作投射出其“可與日月爭光”的高尚人格,被譽為“華夏詩魂”;唐代詩人杜甫,詩筆緊扣對社會黑暗的批判和對時局動蕩、民生悲苦的憂慮,從“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到“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再到“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詩句間滲透著強烈的憂患意識和崇高的儒家仁愛精神,被譽為“民族詩圣”。縱觀當下詩壇,許多詩作亦騰躍著詩人主體意識與時代、與民族、與蒼生命運息息相關的生命脈動。如詩人大解,以詩作與歷史、現實、人性進行心靈對話,鮮活靈動的詩情詩思在傳統精神和當下立場的相互支撐中勃然生發,在澤被著深厚文化和哲學思辨的豐盈細節支撐下,建構起一個兼具個人體驗與智慧哲思的詩意世界,迸射出中華民族雄健蒼茫的精神力量。
堅守崇高、純正的詩學品質
無論是為祖國和民族謳歌與吶喊、歡笑與悲痛,還是為整個人類反思與批判、祈禱與憂患,無論是執著于知識分子心靈經驗的摹寫,還是執著于對生存磨難的抗擊和精神病困的表達,都應該標示出真誠、高尚、虔恪、敬畏、優美、清明、溫暖的情感指向,以明德至善的正能量引領人性向真向善向美提升。
如聞一多的詩作,始終高揚愛國主義真情和深情,在“音樂美”“繪畫美”“建筑美”整飭形式的制約下,抒唱著對腐朽社會的激憤和對祖國的摯愛、對黑暗現實的抨擊和對未來的向往、對生活的絕望和不甘絕望的反抗,熾烈的情思如巖漿翻滾,誦之令人心顫、思之令人深省、悟之令人振奮,享有“華夏紅燭,一代詩驕”之譽。
艾青的詩作,以最屬于自己也最屬于時代的獨特語言與姿態,書寫中國大地的永恒苦難和深刻悲哀,傾訴對這片土地至死不渝的愛與守護,那輪“從遠古的墓塋/從黑暗的年代/從人類死亡之流的那邊”滾來的“太陽”,絕不僅僅是客觀物象的如實描述,它還是中華民族面對厄運奮力抗爭的生命元氣的象征,寓含著光明必經戰斗方可獲得、社會終將迎來新生的深刻哲理;那幅“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的畫面,涂染著濃重悲愴的陰冷色調,也不僅僅是北方冬季雪天景象的精確摹寫,它還是20世紀30年代華夏大地特有的苦難與悲壯,以及由此引發的民族情感、時代氛圍、社會心理的象征;那只即便死去也要把羽毛腐爛在土地里的“鳥”,是深摯的愛國者——詩人自我和廣大知識分子的象征性寫照;那呼喚“請給我以火,給我以火”的引人深思的“煤的對話”,更是中國人民百折不撓浴血奮戰砥礪前行的歷史足音的象征。正是由于這種詩思、詩韻、詩才始終彰顯著為真理、為正義、為德道、為人心奉獻甚至犧牲自己的崇高詩美品質,艾青獲得了“時代的偉大歌者”之譽。
秉持個性化審美追求
詩人要以獨特的語言與意象的煉金術,以新奇的想象與象征的聯通力,巧妙地整合處理意象之間的關系,融感知的精到、體驗的深刻、運思的精巧和優美的表達為一體,寫出高標獨立的詩歌佳作,以豐富多彩的藝術原創,扮靚百花齊放的華夏詩苑。
個性化的審美追求,必須建立在不跟風、不從俗、不重復,“花開不并百花從”的藝術創新能力基礎之上。放眼望去,社會生活的廣闊沉厚,時代風云際會的跌宕起伏,個人情感體驗的繁復豐饒,詩歌審美取向的豐富多元,為詩人們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提供了無限的可能性。詩人既可像海鷗,翔集遠空中的一角青藍,匯聚云的明澈、海的幽藍和礁石上碎裂的船槳與風帆,在矛盾悖謬罅隙中搏擊劫難,堅挺精神骨骼的偉岸與滄桑;亦可像耕者將平凡的塵世定位為詩歌的原鄉,向其付出接地氣有活力的真誠的愛:愛俗常的阡陌百徑,愛一日三餐的糧食和蔬菜,愛歲月里每一縷綿綿細細的生活氣息,由此自然也愛著明天以及明天的明天,做一位熱愛人世日常的理想主義者,在瑣屑的現實中詩意地生存;既可穿透都市欲望魔障的煙靄,追隨星光的搖曳、梨花的飛揚、春水的蕩漾和老人與孩子臉上的微笑,挑選出一切能指著包容、悲憫、良善、靜好、潔雅、溫暖的語詞,串聯成輕靈飄逸的長短詩行,感恩并致敬生活中所有的真善美,建造美麗的烏托邦,帶給人們靈魂的安詳和愜意;亦可踽踽獨行在詩歌的邊緣,于荒野窄徑中哀傷而堅韌地趕路,逃過世俗油膩的塵垢,找尋并確證另一個自己,在自己起造的矮墻下賞落日、看殘月、聽厲風、品鑒隕失在泥土中堅忍的車輪,既是浪漫主義的傷懷者,又是站在詩歌盡頭的思想者。
爬梳20世紀的中國詩歌史,成功建構起具有原創力和個性化審美品格的詩人可以說數不勝數:如郭沫若火山爆發一瀉千里的激情高歌;如徐志摩低吟幽唱靈動飄逸的柔情輕詠;如馮至以具象通聯抽象的深致哲思;如戴望舒融會貫通中西詩藝的詩美追求;如臧克家在思想和情感飽和交凝的焦點上,融描摹與表現為一體的樸健詩風;如舒婷溫婉優美虔恪的暖調抒情韻致;如顧城以純稚風格、夢幻情緒、直覺和印象式語句建構起的童話詩國;如海子以“意象變形”拓開的現代主義詩境;如胡弦通過創作新山水詩,把人和山水之間的精神隔斷彌合起來,以新詩的形式重建人類與大自然的精神契合;如海男詩作在舒朗與綿密意象的錯落互襯、情感與理性詩思的平衡互融、沉郁與明亮色調的交疊互映中所彌散出的獨特詩美氣韻……
期待新時代新語境下的詩歌創作,堅持“與時代同步伐、以人民為中心、以精品奉獻人民、以明德引領風尚”的思想導向,以現實主義的博大情懷,以飛揚靈動的想象,優雅、審美地呈現當下鮮活的社會現實,于理想與現實、高遠與平樸、厚重與靈俏、尖銳與柔軟、凌厲與溫婉相融相成的詩情詩境之中,確立起令人向往的精神高度,讓中國當代詩歌擁有更多更好更美的可能性。
(作者:李掖平,系山東師范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