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天空》:去鄉村,遇見過去、現在和未來
《夢想天空》,陶耘著,希望出版社2019年3月,35.00元
在全球化、城市化進程高跟猛進的今天,受到外來文化與城市文化的雙重夾擊,鄉村文明正遭受著前所未有的覆滅性沖擊。與成人文學里有意識地不停地回溯鄉土經驗有所不同,今天的兒童文學在“舶來”和“都市”的路上似乎已經走得太遠,以至于背對“精神故鄉”的時間太久。在大多數孩子的世界里,鄉村經驗幾乎為零,建立在鄉村文明之上的傳統倫理價值也被簡化為《三字經》《弟子規》上冰冷的字句。陶耘的長篇兒童文學小說《夢想天空》恰恰以鄉村為場景,通過對汾河之畔豐依村里一家祖孫三代人的生活與夢想的描寫,希望為小讀者們講述一個既有時代性又有地域性的中國故事,搭建精神的原鄉,尋找文化的基因,讓那一雙雙看慣了高樓大廈、虛擬科技的眼睛從書中體會到鄉土中充盈的自然物象之美,人倫之美,童趣之美,人文之美。
《夢想天空》雖然是作者的第一部長篇兒童文學小說,卻完全沒有初涉這一領域的生硬與晦澀,陶耘從自己的童年經驗中獲得靈感,敘述細膩而輕盈、平靜而節制,俯首可拾的鮮活細節和靈動修辭,讓整部作品充滿了童趣童心。憑借自己在出版界、文化界的多年浸潤以及文學博士的學術修養,作者將自己的感悟和積累游刃有余地運用到了創作中,更為難得的是,作家有著為兒童寫作的自覺,為未來建構希望的自覺。他在后記中寫道:“我選擇了兒童視角,或者說,是以兒童小說的形式,呈現我想要表達的內容和思想。在我看來,孩子們正在成長的年齡,他們眼中,所有的判斷也只有真善美的標準。小說的責任,或許不僅僅是眼光犀利的批判,更要有滿懷希望的建構。通過文字,我想闡明我的理想,盡管這是一件很難的事”。
這是一部關于希望和夢想的小說。顧小麥夢想成為豐依村飛上藍天的第一人;顧穗子夢想當一名優秀的外科醫生;進城務工的爸爸夢想著能為家人在城里買樓,安家;曾經不遺余力地促成兒子遠走打拼的爺爺,卻在兒子生意剛有起色的時候,盼望著兒子能返鄉置業。但是作者并沒有僅僅停留在對夢想的書寫上,而是用三代人的夢想將農村空心化、留守兒童、支教、扶貧、鄉村振興、返鄉創業等一系列今天中國社會、中國鄉村的現實流變自然地串聯了起來。因為兒童真善美的視角,作者在這些對現實的描寫中寄予了自己的美好愿景,但卻也不乏對于時代之變的理性之思。
長久以來,我們一直在強調想象力對于兒童文學寫作的重要性,事實上,表達現實、思考現實的能力,對于兒童文學同樣重要。兒童文學不應只停留在與世隔絕的“童話世界”,亦或是花花草草、小貓小狗的“小世界”,同時也應該與整個社會環境、時代洪流、國家命運等“大世界”建立聯系,關照到帶有當代人體溫、氣息、淚水、汗水的那些鮮活而堅實的當下社會。社會發展瞬息萬變,社會生活豐富多彩,為今天的孩子書寫今天,應該是兒童文學的責任之一。兒童需要了解正在發生在他們身邊的事情,了解那些他們熟悉或不熟悉的生活,了解那些跟他們一樣生活在今天的孩子。讓兒童對他們身處的世界有更清晰更全面的認知,消除他們與現實社會的精神隔膜,增強他們對現實生活的把握能力,應該是當前兒童文學努力的方向。《夢想天空》無疑在這方面作出了有益的嘗試。
《夢想天空》里鄉土被作者視為對城市的修正、補充、甚至是對立,到處煥發著勃勃生機與詩情畫意。這生機和詩意,很大程度上來自于作者對鄉村里自然物象之美和在自然之中孕育的童趣之美的描寫。繁花凌空的高粱地、蔚藍如初的天空、一望無際的汾河、郁郁蔥蔥的蘆根草,池塘里捉蜻蜓,廟廊上捅蜂窩,自然的豐美孕育著生命的靈動和最本源的詩意。在這里,生命是雀躍的也是飽滿的,詩意是縈繞的也是踏實的,以深厚寬廣的天地為依托,作者筆下的鄉土既井然有序又蓬勃萬象,自然與童心在這里相得益彰,又互為映襯。即便作為一名成人讀者,書中詩意的鄉村經驗亦或是妙趣橫生的童年經驗,都會勾起我們對逝去童年和鄉土生活的烏托邦式的幻想,成為對抗城市里擁擠、喧囂的一劑良藥。
中國傳統農業社會,并不是靠法律或制度運行的,而是依賴于鄉賢和家族的治理,傳統和鄉約的規束,所以對倫理教化、民俗傳統都是十分看重的。作者在田園牧歌般的詩意描寫中,努力尋求一種文化返歸,希望將這種對鄉土的回望延伸到文化的層面。在《夢想天空》里,鄰里不再是老死不相往來,親緣關系也沒有因日漸淡漠而疏于走動,它為我們展現了父慈子孝、祖輩慈祥、鄰里和睦、互敬互愛的鄉土人倫世界。即便兒女都不在身旁,受傷的爺爺得到了全村人的照顧,家里出現了“每年農歷二月村子里趕集時才會出現”的場景,“滿院子人”,“備車的備車、抬擔架的抬擔架,買生活用品的買生活用品”。鄉村的人倫關系就這樣將愛與美,將生命連接起來,讓世界充滿了溫情和友善。
我們常說鄉土是精神的原鄉,但另一方面卻又很難知行合一,在工業和城市化的進程中,早早切斷了與鄉土的聯系。當我們的孩子只會隔著電腦屏幕偷菜,卻分不清四季時令;只會彈奏貝多芬的《田園》,卻從不曾體會那份寧靜與安逸;只知道名校投行,卻絲毫不了解一直默默滋養他的鄉土中國,那該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我們總說良好的教育是為了擴大孩子的視野,但殊不知這個視野應該是雙向的,不僅是向上的,是上海紐約,是國際的,是先進的,也應該是向下的,是鄉村田野,是自然鄉俗。只有雙向的的維度才能構建完整的視野,從而形成全面的認知,發現更多的可能,才不會在一味努力向上的過程中迷失、挫敗,不會因為那些所謂的唯一目標而讓人生的路越走越窄。從這個意義上說,作者有意識地在文學的世界里為孩子搭建完整的世界,既是對過去和故鄉的追念,又是呈現給未來的人性人情,在實踐兒童文學本土化的同時,讓文學也有了自覺地歸依和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