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下沉與當代長篇小說經典化
早些年就有學者呼吁“當代文學經典化”,應者寥寥。存在一些阻力,比如“厚古薄今”的傳統思維,但觀念上最大的障礙可能是我們自覺或不自覺地受到解構主義、后結構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等西方理論的影響,更傾向于批判和解構經典,甚至認為“經典”的建構不過是一種文化霸權。好在時間一長,大家不難發現,戲仿經典容易,解構經典容易,但建構經典卻很難。隨著西方理論對國內文學批評影響的趨弱及“講好中國故事”自覺自信的確立。“當代文學經典化”論題得以重返我們的視野,并逐漸被重視。
《長篇小說選刊》推出“新中國?新經典”大討論,是很好的策劃,對“當代文學經典化”可以起到一定的推進作用。這種推進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召喚“新經典”;二是把“新經典”與“新中國”放到一起,把經典建構與國家歷史聯系起來,其視界突破了原來稍顯封閉、狹小的學科范圍和美學立場;三是思考更為具體化,直接把當代長篇小說經典化問題提出來,指向性和操作性都更為明晰。新文學的核心是小說,長篇小說又是小說的重中之重。當代文學的經典化,其核心體現自然就是“長篇小說的經典化”。
談論“經典化”問題,多數人可能更關注“經典”的標準或尺度,然后討論具體的某個作品是否可以納入經典的序列。這些討論當然都是有意義的,而且也確實是經典化過程中繞不開的程序。在我看來,“新中國?新經典”的提法基本預設了新中國七十年長篇小說的經典應該是一個作品群,而不是寥寥幾部。因此,與“長篇小說個別經典化”相比,我更想談一下“長篇小說總體經典化”。仔細追究起來,“長篇小說個別經典化”是以“長篇小說總體經典化”為宏觀前提的。我這里所說的“長篇小說總體經典化”意思其實很簡單,就是強調新中國七十年長篇小說經典化首先在總體上是沒有問題的。若要探究,可以分析出多方面的原因。在這里,限于篇幅和時間,我只講一個角度:媒介。
我們平常不大會從媒介的角度來談論問題,缺乏媒介思維。我們談得比較多的是“語言”,容易陷入語言之中,跳不出來。如果談論“媒介”,我們很快就會意識到:語言只是眾多媒介中的一種。當然,語言是一種極具代表性的媒介。文化傳播的歷史通常被劃分為四個階段:口頭傳播、文字傳播、印刷傳播及電子傳播。不難發現,在相當長的時間里,語言文字一直占據統治性地位,其他媒介難以撼動其霸主地位。一直到新舊世紀之交,隨著電子傳播發展到網絡傳播階段,形勢發生巨變,語言文字的中心地位被影像所取代,讀文時代轉型為讀圖時代。語言文字開始邊緣化,作為“語言的藝術”,文學必然發生相應變化。文學邊緣化是自然而然的結果。
在國內,上世紀七十年代以前,文學居于中心地位;進入八十年代,雖然港臺流行文化開始影響內地,而且內地的大眾文化也開始有所發展,但文學還是居于中心地位;進入九十年代,影視的沖擊很大,但文學的余威還在;進入新世紀,隨著網絡媒介的崛起,文學走向邊緣化,社會公共影響力越來越弱。總的說來,新中國七十年,前五十年,文學居于文化的中心。從這個角度看,當代長篇小說的總體經典化無疑是成立的。
我們還需進一步分析當代長篇小說總體經典化背后的媒介屬性問題。人類文化傳播史從口頭傳播到文字傳播到印刷傳播進而到電子傳播。這里邊其實有一個貫通始終的媒介發展邏輯,但是既有的傳播學理論對此缺乏認識,為了描述這個媒介發展邏輯,在此我嘗試性地提出一個概念:“媒介下沉”。我們認為,媒介的發展史其實就是媒介不斷地向受眾下沉的歷史。媒介下沉得越充分,傳播的受眾面就越廣,媒介的可及性就越高。相比于舊媒介,新媒介的“新”一定是因為它比舊媒介下沉得更充分。相比于口頭傳播,文字傳播是下沉性媒介;相比于文字傳播,印刷傳播是下沉性媒介;相比于印刷傳播,電子傳播是下沉性媒介。而同一種大類媒介的內部,會因為下沉的程度不一樣而分出不同的小類別。比如,同為網絡媒介,以“相冊”為主的微信比以“文字”為主的微博更具下沉性,以“短視頻”為主的抖音又比以“相冊”為主的微信更具下沉性。各領風騷一段時間,比拼的就是媒介下沉的程度。
我們在前面說過,新中國前五十年,文學居于文化的中心。這在很大程度上其實是媒介屬性所決定的。因為在這一個階段,語言文字依然是成本最低的、受眾面最廣的媒介,是充分下沉的媒介。在舊中國,由于識字人口較少,啟蒙文學的精英色彩濃厚,雖然相比于文言文,新文學所依托的白話文是下沉性媒介,但是文學的受眾始終較為有限。而新中國大力普及教育,客觀上大大拓寬了文學的受眾面。可以說,新文學所依托的白話文只有到了新中國才是充分下沉的媒介。而在文學內部的所有小類別中,長篇小說又因為其長篇故事性最受普通民眾的喜愛。而且國家對文學是有要求的,一個關鍵詞,“人民性”。也就是說,不僅要求文學的媒介形式,而且也要求文學的內容(甚至文學的書寫對象)要充分地向人民貼近,向人民下沉。而且,“新中國?新經典”的尺度里也一定內含了“人民性”的考量。
綜上所述,新中國前五十年,長篇小說是所有文藝媒介中下沉最為充分的媒介,長篇小說所覆蓋的受眾面是最廣的。在當時所有文藝媒介中,對受眾而言,長篇小說是最有“可及性”的媒介,獲取是最方便的,成本是最低的。這其實就是當代長篇小說經典化的一個媒介屬性前提。最后,不管我提出的概念“媒介下沉”是否能經得起檢驗,我還是想提醒大家一句,時
至今日,我們已進入電子傳播的網絡傳播階段,早已被各種媒介文化重重包圍,在這樣的語境中,我們談論“經典化”問題,分析文學問題,“媒介”視角不可或缺。我相信“,媒介詩學”一定是未來文學理論進展的一個重大方向。
【作者系貴州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貴州省美學學會副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