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尋羌》:蒼涼而恢弘的文化變遷
第三屆中國民族志紀錄片學術展的獲獎作品終于揭曉,記錄羌族村寨移民的紀錄電影《十年尋羌》拔得頭籌,獲得了金收藏獎。紀錄片導演高屯子一方面主要記錄了汶川地震之后夕格羌寨的村民們如何離開世代居住的老家,搬遷到邛崍南寶山重建家園的故事;另一方面又在闊別9年之后,記錄了該村寨搬遷之后的一些生活狀況。編導還抓住與村中的長輩以及羌族傳統文化傳承者重回故地的機會,記錄了他們舉行的祭祖與拜神活動。
早在2013年,導演寧敬武就執導了一部根據谷運龍同名小說改編的劇情電影《遷徙》,展現汶川特大地震之后,受災的羌族村民在政府幫助下離開震后破敗家園,告別在崇山峻嶺生活了千年的生活環境,一起遷徙到人煙阜盛的成都平原附近的南寶山的故事。影片表現了傳統文化習俗和村民遷徙意愿之間的矛盾沖突,并在敘事策略上找到了一條彌合沖突的路徑:“遷徙”,本來就是悠久民族傳統文化的組成部分。為了尋找新的家園,從災區出發的精銳小分隊跋山涉水,伴著悠悠羌笛和蒼涼古歌,千年民族史詩仿佛又一次在現實中重演。這也造就了當下民族電影關于少數民族文化嶄新的主流表述——鄉愁固然珍貴,但少數民族傳統文化必然要為適應時代而不斷變遷。
從紀錄片《十年尋羌》中可以看出,夕格羌寨也是電影《遷徙》的主要取景地之一。如果對兩部影片進行比較就可以發現,《十年尋羌》前半部分與劇情電影《遷徙》有較大的相似度,但總體上仍有區別。《遷徙》更多地把視角投向村中的年輕人,更著意于表現因搬遷而起的理想化的生命意義系統的建構,尤其是村中長老回鄉的兒子在代際沖突及其彌合的劇情結構中,接受了新祭司的職責,留下來與村民一起搬遷到新居。政府的幫助使得此次搬遷與歷史上逃避戰亂的搬遷有本質的不同,這是羌族兩千年以來遷徙史上最溫暖的記憶。而《十年尋羌》在展示村寨標本化的文化變遷過程時,表現出濃厚的人類學旨趣。影片更著意表現村寨中老年人的情志,尤其是村中祭司長老的活動軌跡,包括心理活動軌跡。村里人在離開原有家園時帶走了承載記憶的器物,對帶不走的器物則投以無限留戀的深情一瞥。
《十年尋羌》還展示了搬遷后的情境,尤其關注了文化變遷后,傳統文化極具典型性的式微過程以及村民們對原有價值觀的調整過程。搬遷起源于社會變遷帶來的土地經濟承載力下降,從經濟上看,搬遷給村寨帶來了巨大的歷史進步。但是,經過幾百年的經營,原有土地養育了羌族后代,羌寨的人們已經擁有了與這塊土地相感應的完整的生命意義系統、獨特的物質產生方式,并擁有了隨著社會發展而產生的對文化變遷逐步適應的規劃步驟。一旦離開原地,村民們就進入到一個全新未知的生活環境。城鎮化生活五光十色,生活水平、子女教育與醫療資源的大幅提高等,都讓年輕人歡喜并很快適應,村民們的生活實現了“跨越式的發展”。但老輩人背負著歷史面對“驟變”,他們倉促地開始了自己的心理建設。而在不知不覺中,他們也逐步擁有了傳播傳統文化的自覺。
《十年尋羌》關注了人類學的核心命題:人類如何以文化的方式建構自己的生命意義系統。不論個體還是群體,不斷遷徙的身體、不斷變化的文化身份,是現代人建構身份意識的基礎。紀錄片中所展現的傳統文化的“最后模樣”,及其最終被現代社會全面沖擊時的應激調整乃至被激發出來的與時俱進意識等,都體現了民族文化頑強的生命力。一種民族文化的自我調節和更新機制,也在紀錄片蒼涼而恢弘的背景中徐徐呈現。
從文化視角看羌寨的遷徙,既可看到文化典藏的倫理,也可以發掘出鄉愁的療救意義。《十年尋羌》影像本身也是現實生活中文化意義系統的建構。中國正面臨著一個前所未有的文化自覺的歷史關口,這樣的影像具有呼應現實的象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