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叢刊》2019年第10期|鐘鋼:伊麗莎白圈
伊麗莎白圈
蘭蘭是一只雌性英國短毛貓,它的可愛只持續了幾天,晝伏夜出的本性就暴露無遺,晚上12點還在屋里游走,游走就游走吧,只要不出聲。可它不時喵喵叫,一會兒跳上窗臺,一會兒跳上空調,一會兒都不肯安神。外婆跟它斗上了,逼著它跟主人的作息時間同步。
蘭蘭早上吃飽后,在屋里溜達了幾圈,便像一條灰黑色的絨毛圍巾攤在沙發上,兩只腿向前,另兩只腿往后,一動不動。油光水滑的皮毛讓人忍不住想把它拎起來圍在脖子上。
沙發的另一端,腰彎背駝、頭發花白的外婆,似雕像木木地望著它沒有脾氣,昨晚被貓鬧得沒有睡好,這會兒血壓升高昏昏沉沉,如暈船的人坐在晃悠悠的渡輪上。
“蘭蘭”這名兒是外婆起的,因為貓太懶了,一天24小時要睡18到20小時。瞅著它的懶樣,她時常嘮叨這只懶貓啊,這只懶貓啊,懶得抽筋。懶與蘭的發音有一點接近,貓又是母的,全家人都夸外婆有水平,貓名起得妙,叫蘭蘭挺貼切。外婆抱著貓得意地合不攏嘴。
外婆跟小女兒住。女兒特地找朋友要來貓。白天,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家里就剩老媽,老太太無人說話,逗逗貓可以解悶。她心疼媽媽吃了大半輩子的苦,受過不少罪。做女兒的如今應該創造條件讓她享享清福。外婆今年82歲,老伴走得早,1985年,不到48歲就得肺病死了?!拔母铩蹦菚喊ざ罚P在潮濕的地下室,落下一身病。不然,平反后他還可以過些好日子。外婆提起這事就傷心落淚:丟下她一個人操心五個女兒嫁人成家。
外婆每天起得最早。聽到動靜,蘭蘭從客廳的窩里先探出頭,輕悄悄地爬出來,傾下半個身子先壓兩只前腳,再輪換伸展后腳,左一下右一下,顛顛地轉一圈后來到衛生間門口,尾巴尖繞到前面放下,兩腳整齊撐地,擺出一個標準坐姿,聽外婆嘩嘩嘩地刷牙洗臉。待門一打開,它就抬起頭“喵嗚,喵嗚,喵嗚”。外婆知道這是要吃的,走到客廳蹲下來,打開帶蓋的小餅干盒,用吃生日蛋糕的小塑料勺挖三次褐色貓糧倒入食盆,在另一只盆里加一點涼開水。蘭蘭在一旁撒嬌,把身子挨在外婆的小腿上來回蹭,尾巴豎起,像小船的桅桿。外婆的心就如糯米稀糖軟軟的,一只手從貓頭撫摸到貓尾,說一聲,乖乖兒快吃吧,蘭蘭馬上把頭埋進去,嘴巴嘎嘎地響。
也許為了證明自己品種的純正,蘭蘭只吃貓糧。外婆有時想為它加一個營養餐,把少刺的胖頭魚剁一塊下來,白水煮得湯清肉嫩,蘭蘭先是聞香而至,圍著食盆轉一圈,鼻子用力嗅,最后卻一點都不沾。改為燉豬肝,也勾不起它肚里的饞蟲。外婆只好作罷,讓女兒按蘭蘭的年齡段買貓糧。蘭蘭每天吃得津津有味,似乎跟人習慣吃米飯一樣永遠吃不厭。外婆對上初中的外孫說,看看,這是一只不受誘惑有個性的貓,值得你學習。
一般來說,蘭蘭早餐后都要轉幾圈,消消食,再找個地方睡覺。中午吃飽了它便加大馬力運動,從客廳挨個奔到三個房間,一路帶起一陣風,有時用力過猛,爪子在客廳的地磚上打滑,身子一下撞到墻上,也不怕痛,調整身子再跑,喉嚨里發出“咕咕”的聲音,相當于運動員發出的“嗨”,給自己加油打氣,箭似地躍上窗臺。它喜歡這樣在幾個房間往返,或者站在窗臺上看路人或者放風的狗。它的頭會隨狗的位移而轉動,在幾個窗臺上躥下跳,直到看不見為止。外婆不帶蘭蘭出門,怕它長跳蚤。蘭蘭喜歡蹲在高高的柜式空調上昂著頭如王者一般府視客廳,有時也隱蔽在某個角落,讓人怎么找都不見蹤跡。
現在的蘭蘭晚上10點以后跟通了電似的精神抖擻,全身的毛都泛著光澤,在走道和房間快跑、慢跑,滾動玻璃球,抓撓玩具、沙發、紙箱,玩得不亦樂乎。只要臥室門一關就叫,12點還不進窩,吵得全家人不安寧。外婆習慣早睡早起,哪里受得了哇。貓要繼續養,睡覺又要安穩,得想一個非常好的轍才行。外孫說,這不簡單,讓它跟我們同寢同起,不就解決嗎?晚上8、9點鐘,我們陪它玩,瘋累了不就睡了嗎?全家人覺得有道理。
外婆挺高興,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嘛。她花了10元錢,買了一只逗貓棒回來。一個仿真毛絨黑鼠由一條長皮筋綁在一根紅色的塑料棒上,尖嘴紅眼翹尾,一抖,活靈活現。逗貓的任務交給外孫。外婆說,這也是一種孝敬哩。每天晚上,睡得呼嚕呼嚕的貓被外婆從窩里拖出來,極不情愿來到客廳,前腳伸直,拱起背波浪般上下起伏幾次,仿佛跨欄運動員比賽前的熱身。第一次看到逗貓棒,蘭蘭興奮得眼睛放光。黑鼠搖起來如打秋千一樣,忽上忽下轉圈,蘭蘭被吸引過去,翻轉騰挪,撲抓撕扯,一下把黑鼠撲在身下,一會兒又咬住橡皮繩把棒子扯開,玩得開心,呼咝呼咝上氣不接下氣。二十分鐘后,外孫收棒,繼續做作業。蘭蘭不干,銜起黑鼠拖著棒子在客廳里左右開弓扒來扒去自娛自樂。這正合外婆的心意,再多玩一會兒最好,累了和我一起睡覺。外婆撿起棒子喊:“蘭蘭,來來,捉老鼠幾好玩咧!”繼續逗貓。蘭蘭也挺配合,翻來調去追黑鼠。這一夜蘭蘭吃了“宵夜”之后進了窩,眼睛一眨一眨,間隔時間先快后慢,眼皮發粘瞇著了,全家人放心入眠。
蘭蘭對撫摸、親近或者驅趕呵斥很敏感,心里非常有數。外婆出門,蘭蘭不舍,既使趴在窩里,只要醒著,就會跑出來在門口喵喵地叫,把逗貓棒含在嘴里拖著轉圈,或者咬住一團毛線和一個打結的塑料袋,“嗚嗚”地跑來跑去,煩躁好久才平靜。聽到外婆開門的鑰匙響,蘭蘭會跑到門口迎接,外婆一進門,它就在前面引路,到客廳中央,身子趴下,頭貼地面向前一伸一扭,四肢配合用力,連續打幾個滾,然后亮出肚子示好。
幾天之后,蘭蘭受不了晚上的玩法,撲騰幾下,做做樣子便跑到沙發或者鞋柜上坐著,尾巴輕輕左右甩動,瞇眼休息。外婆叫蘭蘭,蘭蘭,它愛理不理的。硬抱它到客廳中間,它象征性地追著黑鼠轉幾圈后居然跑到窩里打盹。這還了得,現在睡,深夜12點以后再一通鬧騰,那不是害人嗎?外婆有些氣惱,抓住它的兩只前腳拖它出來,端掉了貓窩,放進鞋柜里??此€敢不跟我們“玩”。無奈而有些膽怯的蘭蘭只好打起精神隨著逗貓棒的搖曳開始追逐。外婆的意思,一定要玩夠二十多分鐘,達到指標,貓窩才能拿出來。
有一天,逗貓棒不見了。外婆說,明明放在沙發上,白天還逗它呢。一家人分頭找,一夜未果,次日繼續尋,仍不見影子。只有改用新招術了,外婆用塑料袋發出嘩嘩的聲音,用鬧鐘的鈴聲,甚至拿出“愛派”放出外孫錄的蘭蘭的叫聲,這些也只能吸引它一小會兒,一到原來的那個點,它就進窩睡覺,睡足,深夜又開始折騰人。外孫對外婆說,明天再去買一個逗貓棒吧,省得浪費時間,肯定是蘭蘭藏起來了。外婆不肯,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到了休息日,全家行動,除外婆以外三個人拿手機照亮,移沙發,挪箱子,終于在外孫床下一個裝電風扇的空紙箱里找到了逗貓棒,顯然是蘭蘭叼進去的。外婆說,看來它討厭我們用逗貓棒逗它,但是,不逗它行嗎?不逗,我們就睡不好覺,接下來就會吃不下飯……
祖孫倆繼續搖晃逗貓棒,蘭蘭的頭跟著轉一圈后就悄悄地溜了。它依然按時睡覺,如果外婆端掉它的窩,就躲進床底下去睡,讓你拿棍子都捅不著。外婆每天晚上與貓斗智斗勇,貓未疲勞,自己卻心力交瘁,上床后清醒異常,大半晚上睡不著,白天又迷迷糊糊腦袋發脹。女兒心疼媽媽說,唉,好心辦了一件壞事。要不把貓送人吧,也算是名貓吧,應該有人收養。外婆說,馴服它哪那么容易,養了就有感情,跟養伢一樣,哪有養伢不順就送人的,會想出好法子的。
受了電視節目的啟發,外婆找到了治貓的好辦法。有了蘭蘭之后,她就喜歡看寵物節目,比如《寵物園》《萌寶貝》《秀貓》等等。是哪一個臺哪一個節目她不記得,卻記住了其中提到的伊麗莎白圈,那是圍在貓脖子上像燈罩樣的一個東西。這個“燈罩”還適合狗,起防護作用,防止寵物在手術后嘶咬傷口或舔身上的驅蟲藥而中毒。外婆被伊麗莎白圈吸引,覺得這個名字洋氣好聽,又有點奇怪,伊麗莎白念起來像是英國人的名字,未必是他們發明的?電視里沒有講,她也懶得弄明白。直覺告訴她,這個圈可以在蘭蘭頭上試試,如果貓頭被控制,眼睛看不到兩側只能看遠不能看近,行動受約束,這事就好辦。
外孫放學回家,外婆讓他把膠水、訂書機、膠帶找出來。這些她本可以親自做,可是擔心把外孫各種必修、備考、金卷等輔導書弄亂了,影響他學習。找齊了東西,外孫問外婆怎么突然想起做手工,聽說做伊麗莎白圈,他不明白這是一個什么圈,第一次養貓,好多事情都不懂。用手機上網到“百度”一查,原來和英國伊麗莎白女王時期盛行的英式脖套很像,所以叫伊麗莎白圈。外孫說,網上有賣塑料的,10多元可以買一個,您費這事干啥呢。外婆說,做起來容易還節約錢,再說還不知道對蘭蘭起不起作用呢。
外婆手很巧,撫育“五朵金花”,縫補漿洗全是她一個人操持,家務手藝練得嫻熟。她讓外孫再去拿尺和粗鉛筆來幫忙打下手,找出一個厚紙箱,剪下一塊。蘭蘭的頭比較大,臉圓圓的,外婆計算了尺寸,一個半圓形,外徑35厘米,內徑15厘米。用尺比著打好點,鉛筆劃好弧線。剪成一個半環狀,套上貓頭,兩端再一粘接就成了。外孫說這不就是一個裝方便面的桶嗎,只是沒有底。外婆說,聰明的孩子,是哩,但這個更扎實,更有份量。不像方便面桶薄、輕、軟不經用。稍稍修剪,把茬口打磨光滑,以免硌疼蘭蘭脖頸,一個紙板伊麗莎白圈就成功了。
外婆拿貓食把蘭蘭引誘過來,抱在腿上,套上伊麗莎白圈,用膠帶封好接頭。蘭蘭落地以后站不穩,踉踉蹌蹌,眼睛就像汽車燈罩里的燈泡只可看遠不能看近,轉頭才能看兩側。它搖晃腦袋,伊麗莎白圈隨著一起動,抬起前爪試圖摳掉,又使不上勁。蘭蘭低下頭,罩子挨在地面,像一個推土機的鏟子。四只腳一步一探不知怎樣走路,虎氣一分不存??此念^沉重的低下來,外婆心里一驚,覺得跟過去自己掛牌挨斗的情景類似。那時她一動不也不敢動,脖子僵硬地“杵”在那兒,好幾天以后才能順暢地呼出氣來。
戴上伊麗莎白圈,蘭蘭感到羞憤,目測不準,爪子不得力,跳窗臺會滑下來;以前從2米高的空調柜落到地面輕巧無聲,現在,外孫把它從半米高的茶幾上扒拉下去,居然會摔翻在地;連吃喝拉撒都成了問題,食盆要墊高,嘴跟豬拱食一樣才能夠得到;轉身笨拙,屎拉到了貓盆外邊竟然一無所知,還不停地在那兒嘩嘩扒沙掩埋。
適應了一天,蘭蘭的頭昂起來了。該睡的時候,仍然找地方睡,煩心的是頭上的東西是一個累贅,撞得床底嘭嘭響。晚上到了主人睡覺的時間,它躲著不進窩,東跑西顛逃避外婆的捉拿。這天晚上,蘭蘭被逼急了,從地上蹦到山地自行車上,轉跳到格物架,再奮力一躍攀爬到客廳窗簾的羅馬桿上,站在這個除屋頂以外的最高處,發狠地嗚嗚嗚地叫。還碰掉了外婆和老伴年輕時在東湖邊合影的鏡框。外婆又氣又惱,靠近窗子,把貓糧舉過頭頂進貢般逗引,蘭蘭不為所動。外婆呵斥,它就走平衡木一樣四肢抓住桿子移到另一頭去。外孫搬出人字梯要上去抓。他媽未同意,怕惹急了蘭蘭慘遭利爪,那豈不多一些事,要連續打四次狂犬疫苗,一針要二百多元,花冤枉錢啊。幾種辦法都不奏效,蘭蘭“犟”在窗子上了,全家人無奈收兵。
外婆很郁悶,這要是擱在平房,蘭蘭不是要上房揭瓦翻天覆地嗎。夜深人靜,蘭蘭才抓著窗簾溜下來,在客廳、走廊、廚房小心走動,不知它在哪個角落找到一只乒乓球,平時它都是用前腳扒著玩的,現在不行,探不到。只得用伊麗莎白圈朝前推一段,自己再追趕一段,乒乒乓乓搞了大半晚上。鬧得一家人一夜未合眼。外婆躺在床上想了一夜,既要讓蘭蘭不亂動,又不能捆綁著它動不了,增加伊麗莎白圈的重量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人老了,現在的事情記不住,過去的許多事情卻忘不掉。往事如潛水員從深海慢慢浮上來,她想起自己第二次挨斗時脖子上掛牌子的難受滋味。老伴是機械工程師,熱衷悶頭搞技術,不問其他。1968年,“文革”掀起高潮,老伴被定為走資產階級道路的“白?!钡湫?,卻不低頭、不認“罪”。被一幫“砸爛派”抓住不放,關地下室,靈魂深處挖根子。外婆面對劃清界限的威逼,說夫妻關系怎能像刀切豆腐一劃就開。后來就跟著遭罪,雙雙掛牌子挨斗。斗過一陣,“砸爛派”問,還劃得清不?回答:水能用刀斷開嗎?再批斗,而且升級,兩個人除胸前的牌子外又戴上高帽子。站在臺上的外婆那天明顯感到牌子一掛上來就比昨天的沉,頭只往下墜,她憋一口氣挺著,偷偷瞟了一眼丈夫,比自己還慘,身子彎成了九十度。批斗完走下臺時,她順勢一摸,啊,木板代替了瓦楞紙板。那一刻,外婆渾身哆嗦,這些變換花樣下黑手的可都是身邊人啊,過一天該不會換上分量更重的鐵牌子吧,廠里可到處都是鐵板啊。
次日早上,喂了蘭蘭,屋里清靜之后,外婆到廚房的窗臺上拿過一個小搪瓷盆,倒出里面的姜和除濕保鮮的沙,轉入一個塑料盒中。小搪瓷盆底部一圈快爛穿了,外婆拿到室外,反扣到地面上,握緊小鐵錘,只一下,底就被敲掉了,變成了一個搪瓷環。它比伊麗莎白圈稍大一點,外婆刮掉鐵銹屑,花了個把小時在表面包了一層布。
外婆把食盆移到自己腳邊,很容易就抓住了蘭蘭,先把搪瓷環套上,再把伊麗莎白圈重新戴上,正好擋住搪瓷環不至于掉下來。蘭蘭全身戰栗,盡量把頭往上抬,讓搪瓷環往背后多移一點,減輕頸部壓力,這回相當于戴上了質地不同的兩個伊麗莎白圈,比先前重多了。不一會兒,它就不堪重負低下頭。
以前,蘭蘭幾乎沒有在外婆身邊趴過,一直獨處一隅或蜷在窩里。這一天卻爬上沙發,把頭擱在沙發的扶手上,讓伊麗莎白圈的邊緣騰空,減輕凸凹不平帶來的受刑一般的痛苦,老實地依偎在外婆的身邊。晚上10點,外婆把它抱進窩里,蘭蘭側身躺下來,伊麗莎白圈占空間,整個頭部只能伸到窩外仰靠,眼睛睜一會兒,閉一會兒,討好地望著外婆。
女兒見蘭蘭可憐兮兮,就說,媽,三天了差不多,取下來吧。外婆說,它剛剛嘗到點厲害,不狠狠心,前面的功夫就白費了,鞏固兩天,估計它就能別過來,就會聽我們的話了。
外婆摸摸蘭蘭的頭,說,乖一點啊,再堅持兩天啊。蘭蘭似乎聽懂了,轉過身來爬出窩,低下頭,下巴頦抵著伊麗莎白圈,趴在地上小聲地“喵喵喵”叫。這一夜大家都早早睡了。
第二天清晨,女兒醒得很早,躺在床上,聽到咔咔的咳嗽聲音,好像是媽媽咳嗽,莫不是病了。她喊一聲媽,沒人理。又傳來咔咔咳嗽聲,她警惕打開臥室的門,來到客廳,沒有看見媽媽,卻看到貓窩旁,伊麗莎白圈散開在地,搪瓷環在貓窩上面。蘭蘭不見蹤影,她連聲喊:蘭蘭,蘭蘭?;貞膮s是咔咔的咳嗽聲,她全身汗毛不禁立了起來,心里掠過一絲恐懼。她知道貓感冒后也會咳嗽,但不明白,蘭蘭為什么會發出母親那樣的咳嗽聲。
蘭蘭蹲在客廳窗簾的羅馬桿上望著她,圓臉瘦成了田園貓的尖臉,頸子一圈還滲出暗紅的血跡,眼睛閃爍著藍色的幽光。女兒的身子瑟瑟發抖,害怕蘭蘭展開四肢像吸血蝙蝠一樣忽地朝她撲來。她鎮靜一會兒,退回臥室,覺得人和貓現在都需要安靜下來。她想母親這幾天跟貓斗法太辛苦了,讓她睡個好覺。等她起床,一定要跟她商量,給蘭蘭找一個好人家送走。
女兒上床睡回籠覺,迷迷糊糊之中,蘭蘭從窗子上飛下來,咬住了正對它指指點點,大聲斥責的外婆的脖子,鮮血嗤地一聲飆了出來。蘭蘭似乎還不解恨,接著又對外婆的耳朵下口,外婆轉動著一顆血腦袋,雙手抵御蘭蘭的攻擊,卻怎么都甩不掉它。女兒啊啊地醒來,太陽穴突突地跳著,謝天謝地,原來是做了一個噩夢。就在她剛剛完全清醒過來時,她聽到一聲慘叫穿過房門傳進來,真真切切,那是她媽媽發出的聲音。
鐘鋼,男,1963年出生,現居武漢。曾在《當代作家》《芙蓉》《長江叢刊》《長江文藝》《清明》等雜志發表小說、散文多篇。有小說被《傳奇·傳記文學選刊》《長江文藝·好小說》轉載;有散文入選《南方文鑒》等選本。曾獲《當代作家》《芙蓉》等報刊小說征文獎。出版文學作品集《延伸生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作家協會第九屆全國委員會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