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法國文學結緣
記得在2017年底,應邀去北京大學訪問,在人文工作坊談文學翻譯。我說,都講做翻譯難,但我覺得翻譯者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我有幸翻譯過巴爾扎克、雨果、普魯斯特這樣的文學大家,能有機會跟他們神交與對話,是一種幸運。通過翻譯,我有機會接觸到加利、勒·克萊齊奧、德里達這樣的政治家、文學家和哲學家,進入他們的精神世界,借助“異”之明鏡照自身,認識自我,豐富自我,更是一種幸運。
在多個場合,我也說過,做翻譯,不能止于翻譯,要去探索翻譯背后豐富的世界。就文學翻譯而言,要經由翻譯,以自己的理解去重新闡釋經典的作家,用自己的目光去發現尚未被認可的優秀的作家。對于法國文學,我沒有系統的研究,不是專家,但作為一個熱愛法國文學、多年譯介法國文學的譯界中人,我與法國文學的接觸,用的是特有的方式,是有溫度的、有感情的接觸。
因為喜歡《紅與黑》,我關注《紅與黑》的翻譯,發起過有關《紅與黑》漢譯的討論,這樣的討論,不僅僅涉及翻譯的原則、標準與方法問題,對于進一步理解《紅與黑》這部作品的文學特質與文字風格無疑也是有益的。因為參與了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的翻譯,我深切地感受到理解普魯斯特的難度和表達普魯斯特的限度,但我更在普魯斯特這部絕代名著的翻譯過程中,一步步走近普魯斯特的世界,看到了普魯斯特的意識流在文本中如何呈現,體會到了其隱喻的豐富表達和敘事的精心結構。在與普魯斯特的文字的親密接觸中,對文本之魂有了自己的理解與把握。我不僅在翻譯的層面明白了文學翻譯中“度”之把握的重要性,更在文學層面領會到了文學創作之個性的獨特價值;也在翻譯理論的層面,通過對《追憶似水年華》漢譯的思考,在句法、隱喻、敘事、風格等維度對如何理解普魯斯特、闡釋普魯斯特、表達普魯斯特作了有益的探索。
由翻譯為入徑,我接觸了種種法國文學流派代表人物的作品,如浪漫主義的夏多布里昂、雨果,現實主義的司湯達與巴爾扎克,意識流的鼻祖之一普魯斯特,法國新小說派的杜拉斯,法國新“寓言派”的圖尼埃和勒·克萊齊奧。通過重讀我寫下了與他們相關的文字,我發現這一個個在法國文學史、乃至世界文學史中閃耀著永恒的光輝的文學大家,無意中構成了我數十年來所致力的文學與翻譯之雙重歷險的精神坐標,讓我感受到了閱讀文學經典、翻譯文學經典之于我個人成長的深刻價值。
《法國文學散論》所收錄的文字,有別于專業的文學批評之作,沒有生澀的術語,沒有理論的構建,也沒有系統的探索,但字字句句都帶著真情實感,希望形成一種鮮活的批評力量。我希望如圣伯夫所言,在閱讀與批評中有所發現,發掘生成的力量;我更希望,批評能把讀者引向文本,在閱讀的時刻,文本能生成并內化為讀者的生命之流,與讀者的靈魂“建立起聯系”(“小王子”語),成為讀者的“生命之書”(朗西埃語)。
在與法國文學大家的相遇中,我深知選擇之于一個翻譯者的特殊意義,選擇書,就像選擇朋友,與好書為伴,會有更開闊的視野,會發現更美麗的風景,會有更豐富的人生。好書,好運,好人生,翻譯者之大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