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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長城》2019年第5期|周云和:流淚并不是悲傷(節選)
    來源:《長城》2019年第5期 | 周云和  2019年09月25日09:15

    1

    幾個煙鬼,把一間只有六七平米的屋子,抽得烏煙洶涌,瘴氣撲騰。好像煙得罪了他們,都在拿它出氣。不,煙代表他們的沉沉心事,難以釋懷,只好讓縷縷乳白色的輕煙從嘴角鼻孔悠然噴出解氣。茶坊的服務員來沖茶,門剛推開一條縫,煙子們像沖出牢籠迎接新生的囚犯,將她撞在一旁暴咳不止。她纖纖素手在鼻尖前夸張地扇著說,哎呀,嗆死我嘍。

    我們在這樣一個環境里,做著一件極為嚴肅莊重的事:大江縣作家協會換屆,要推選出新一屆領導班子。會開了有一個多鐘頭了,竟然推選不出主席候選人來。原因很奇葩,沒有人愿意當。

    當然,這個說法也不確切,還是有人想當的,比如李子虛。但人品太差,當一個副主席,像好大一員官,心術不正,到處招搖撞騙,騙吃騙喝;在一家內刊上發了一首散文詩,把那本雜志揣在提包里,走一路顯擺一路,說這是全國最好的文章,居然把一個文學女青年哄上了床。這已經給縣作協這一塊本來就霉頭霉腦的牌子抹黑了,再讓他當主席,怕屁股跩得像篩子,更好招搖撞騙,把文學女青年的肚子哄大。我們私下里通過氣的,不管他采取啥子手段當上了,我們通通以各種理由退出縣作協,抽他的吊橋,讓他成光桿司令。會上,他不好說自己想當,摸出中華煙,不停地給大家打煙莊,以期引起大家的注意。大家煙要抽,就是不推舉他當主席;他要說話,大家不搭他的白,甚至把話岔開,有意冷落他,不給他留市場。

    也許有人會問我:你咋個不當呢?我肯定不愿意當。縣作協那個窮酸相啊,一無人員編制,二無工作經費,三無辦公場地,屬“三無”的文學愛好者組織,除非我包包頭錢多了燒得慌,吃了虎鞭鹿茸身體快爆炸了找不到地方發泄。想想吧,我蹲在一個雞不啄狗不聞的縣地方志辦公室,要人緣沒人緣,要關系沒關系;講文學成就,不過附庸風雅地在省報和市級文學刊物上發過幾篇散文和小小說;論年齡已經五十掛零,身體處于亞健康狀態,做什么事總是提不起興趣打不起精神,曾被一個賣安利的漂亮妹兒盯上,說她的產品保證能讓我精神亢奮啥子舉而堅堅而挺挺而能持久,她不知道她那產品那么貴,一罐蛋白粉就是我工資的幾分之一,我消費得起嗎?何況我天生就是那種不愛攬事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沒得事;大家為我服務還差不多,要我為大家服務,我還沒樹立起這個偉大理想。就現狀而言,當一個副主席已經心滿意足了,大樹底下好乘涼,做事走得攏站得開;出成績有我一份,沒成績指責的是主要負責人。所以,我生活得天藍地綠,云淡風輕,沒有必要去當這個折力不討好的破主席。

    總得推一個人出來,把桿桿舉起噻。老汪瓜兮兮地望著我們說。

    老汪是上一屆縣作協主席,同樣意思的話已經說過三遍了。我掉頭看他,那張鼻翼兩側有兩道深溝的臉上,流淌著愁情憂緒。他整死個舅子都不再當作協主席了,說是要去成都帶外孫。縣委宣傳部副部長兼縣文聯主席湯華蕉說,可以,但你得找一個人來接擔子。然而,沒有誰愿意學董存瑞挺身炸碉堡黃繼光奮起堵槍眼。我都有一點可憐他了。老實說,老汪是一個大好人,性格溫和,也團結人,但確實不是當縣作協主席的料。他只給縣電視臺寫過兩個專題片解說詞,湯副部長就說他是筆桿子,亂點鴛鴦譜,推薦他當了第一任縣作協主席。上任伊始,他把通訊報道當作文學作品,廣為號召縣作協會員們大寫縣里的宣傳文章。大家不買他的賬,加上沒有經費支撐,縣作協形同虛設,當了一屆主席,縣文學創作像深夜的墳山,冷清得讓人心驚肉跳,會員們沒有在省級以上刊物發過一篇(首)小說、散文、詩歌。我理解老汪的心情,帶著玩世不恭的心態,斃掉煙頭,玩笑著說,干脆拿到社會上去賣,明碼實價,哪個愿意出一萬元錢,就賣給哪個當。

    大家臉上露出了笑容。王自重笑出了聲,賣個錘子,現在白送人當都沒人接招,還賣?

    想想也是。沉默再次攻陷會場,我又出爛點子,要不這樣,抓鬮,誰抓著誰當。

    王自重說,這個辦法還可以考慮。梁志林說,雖然顯得有一點荒唐,但大家都推辭不當,確實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反正都是群眾組織,出點格想來也沒有多大關系。李子虛兩手世界杯球賽進球了似的舉了起來,這辦法好,這辦法好。挨著我坐的藍田湊近我耳朵說,要是他抓著了咋個辦?我說,用我們前面私下約定的辦法對付他。老汪側過臉望著我發問,要是我抓著了呢?我說,抓著了就繼續當。只要抓鬮的方法通過了,就公平合理一視同仁,免得大家都推去推來。老汪滿臉“逼良為娼”,或者說老母豬上殺場的表情,嘴唇顫抖了半天,終究沒有說出反駁的話來。李子虛似乎一錘定音,大聲道,老何說得對,抓鬮,就這樣定了。還有劉尼作沒表態,我問他,你同不同意抓鬮?劉尼作軟綿綿地說,獨不拗眾,大家都說要得,我還有啥子意見呢?藍田說,要得。定了,抓鬮。他把臉掉向我,你來做鬮。我苦笑道,請君入甕噻?好吧。我將藍田的軍,你來協助我。藍田說,可以。一個鬮寫“當”,其余的寫“不當”。抓著“當”的就當。

    會議是在虹橋茶坊開的,藍田叫那個三十來歲、穿戴妖艷的女老板找來紙、刀子、筆,七手八腳,七個鬮,眨個眼睛做好。放在哪兒好呢?藍田捂在手掌心里,想了想,又高聲叫女老板再幫著找一個小罐罐來。好幾分鐘過去,女老板才搖著那個肥美的屁股,拿著一個塑料小盒子進屋,說,沒有罐罐,這個要得不?藍田拿過手看了看說,只有將就了。他把鬮放進去,拿起來像賭場搖骰子一樣,又篩又簸了一陣,猝然往茶桌上一蹾,開彩!

    說荒唐又不荒唐,說不荒唐又有點荒唐,世間事就這樣難分難辨欲說還休。我說,我提議的,又是我為主做的鬮,我坐底搛最后。其實我心里想的是,就不信運氣好差,就不相信你們的手都長著眼睛,把“當”的鬮留給我。誰來開張搛頭呢?大家你推我讓,僵持了一陣,我說這樣吧,請汪主席剪彩。大家說要得。

    老汪被推到前臺,陰著一張臉,不很情愿地說,好嘛。他雙掌合十,大拇指頂在鼻尖上,嘴里求神拜佛般念念有詞一陣,再搓搓手掌,尖出右手兩個手指如筷子,仿佛盒子口是老虎嘴,張著血盆大口,他畏畏縮縮地伸出去搛出一個鬮來,捏在手里不打開,說等大家搛完了一齊打開。又忍不住,背轉身面向墻壁,突然兩手向天空一舉,“啊呀”一聲連聲說道,我沒搛到我沒搛到。六十多歲的人了,喜悅之情,完全像一個小青年。

    誰接著搛?王自重把梁志林推到了塑料盒子面前。梁志林是小學老師,在省教育報發過散文。他為人斯文,謹小慎微,要叫他當一個縣作協主席,無論能力還是關系都有距離。所以,當他站在塑料盒子面前,宛如冬天獨立高山風口,偏偏又衣裳穿得單薄,害寒氣打擺子一般哆哆嗦嗦。他猶豫了半天,把手伸進盒子里,像大田里摳黃鱔,摳了半天,摳出一個鬮來,打開看,沒搛到,如放下千斤重擔一樣松了一口氣,身體不再哆嗦,微笑爬到臉上,似乎還摻雜著幾縷隔岸觀火的況味。

    我的心一沉再沉。一個人沒搛到,留給我的機率就增大一分,心理壓力就加重一斤。參加縣作協,我純粹圖好耍,鬧著玩。之前,老汪個別征求我的意見,是不是你來挑這個擔子?我頭搖得像撥浪鼓,你千萬不要打我的主意,我當一個副主席足夠了。你分一個單項事給我做,我保證做好;要叫我來挑這個頭,就強我所難了。

    暗地里我也想過當縣作協主席的榮耀,走到一個地方,人家“主席主席”地喊起,我滿臉笑,點頭啄腦“啊啊啊”。可往細里想,我何德何能?看外部條件,有如要你過河,沒有船也沒有竹筏可以使用,怎么過去?與其像老汪那樣當得腥不腥臭不臭的,還不如不當。所以,我邊看他們搛,邊在心里禱告,鬮啊,你乖點,像一條魚兒嘛,快點游到他們手中去,他們會放你到大江大河去,給你一個無比寬敞自由的新天地,聽憑你翻江倒海;要是不去,落在我手里了,會弄你來開膛剖腹,宰成肉醬做成魚丸下油鍋。

    也許魚抱定早死早超生信念,只剩下最后兩個鬮了,那個寫有“當”的紙團還沒被人搛起來,我心里緊張得不行。李子虛仿佛勝券在握,搓搓手說,我來。動作幅度很大地搛起一團,神情自得地展開。那一刻,我真希望上面寫的是“當”。可當他躊躇滿志地打開一看,仍然是“不當”。我見他臉上被戳了一刀似的一愣,把紙團砸在地上,狠狠地碾了幾腳。

    好貨沉底。藍田笑兮兮地望著我說,搛不搛都是你的了,天意!

    我引火燒身,父母給我取的偉名何首章,從此被“鬮主席”取代。偏偏這年月白字先生多,把“鬮”讀成“龜”。老婆不學好,男人才是龜,這對就我暗含有侮辱之意。我曉得大家是調侃玩笑,但聽起來心頭還是有點不舒服。有人笑我,“龜主席”,人家削尖腦殼拼了性命去爭去搶的官,你腰都不彎就撿了一個來當起,祖墳冒煙了,請客請客請客。

    2

    我有一個特點,或者說習慣,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好。“龜主席”不當已經當上了,當上了多多少少還得做一點事,不能占著位置不拉屎。我打電話給市作協向主席拜碼頭。向主席對大江縣多年來文學創作冷冷清清寂寂無名很不滿意,希望我能真正牽起頭來做一點事。他表態,需要市作協支持的,吱一聲即可。不過丑話說在先,市作協跟縣作協一樣,也是“三無”群眾組織,只能精神鼓勵道義支持;你們搞培訓叫我們來講堂課,幫你們請個雜志社編輯來做做文學創作指導等,這個做得到;但要叫市作協財力支持,就只有表示遺憾了。

    我說,你這個話,就是對我們縣作協最大的支持和鼓勵。

    第一把火怎么燒?我請縣作協一班人提建議,并廣泛聽取了縣作協會員們的意見。他們最巴望的,是能請一個雜志社的編輯來指導指導。現在大家創作,完全是在茫茫黑夜里瞎摸亂撞,最需要有人來指點迷津。好,那就請一個雜志社的編輯來指導文學創作吧。我給向主席匯報,向主席滿口應承,說你們做好準備工作,請人的事包在我身上。

    粑粑要米做,我滿懷希望地找湯華蕉匯報,每年縣財政撥有幾百萬元文化強縣經費,只要給我一縷陽光我就燦爛,給我一滴海水我就泛濫。但說起錢就不親熱,結果碰了一鼻子灰。我斷了念頭,又找作協班子商量如何籌集活動經費。我扳著指頭算著說,租場地、吃住、采風等,至少得一萬元。副主席兼秘書長藍田說,干脆硬抬,你們幾個主席副主席每人出一千元,剩下的我來揀底。

    李子虛第一個站起來反對,我就只有那幾分錢工資,要養家糊口,集不起這個資。

    我們心里清楚,在座的七個人中,李子虛最富裕。他在縣電力局工作,工資高獎金多,又在炒房產,愛人開店子,不要說一千元,一萬元對他來說也不過九牛一毛。他沒當上主席,心里不爽,當然不會站出來支持作協工作。

    方案被否決,大家或抽煙或喝茶耷拉著腦殼不開腔,又出現了選舉誰當作協主席那個會議的場景。我輕咳一聲打破沉悶,搞文學創作是我們的共同愛好,要大家拿錢出來當這個主席、副主席,肯定是一個問題。能不能找單位或者企業贊助?回報的辦法,縣作協今后組織會員去采風給他們寫文章。

    王自重附和道,怕暫時只有這樣了。與會者也都說好。

    發動各位副主席拉贊助,一天過去,一月過去,八字沒有一撇。我清楚,拉贊助要自己有權有勢吃得開。可有權有勢的人,又不需要開口,人家都會提供優質服務“送貨上門”。我在縣地方志辦公室供職,又是一個等等員,與外界鮮有接觸,加上不善于與人交往,自然人脈梗阻,拉贊助如李詩仙所說“蜀道難,難于上青天”。我廣開思路,不管親戚朋友,還是熟人同事,只要搭得上關系的,我都廣為撒網。可魚兒們似乎都斷子絕孫了,辛辛苦苦打撈半天,一片魚鱗都沒撈到。兩個月后,轉了幾個彎,翻了幾道梁,總算拉到一個贊助單位。

    我腦子里深深鏤刻著那天去見縣藍天玻璃集團董事長朱天久的情景。秋陽當空,秋風習習,還有一群好多年沒見過的大雁從天空飛過。我敲開朱天久辦公室的門,他從闊大的辦公桌后抬起頭來,你是龜主席?我想糾正我姓何,但怕引起他情感上的不適,點頭嗯了一聲。朱天久指著離辦公桌兩米多遠的一個沙發讓我坐,也沒問我抽不抽,自己點了一支煙,老板椅唰地往后一滾,身體仰躺著,以審訊的口吻傲慢地問,你是啥子單位呢?

    縣作協。

    你們店子開在哪里呢?

    我們不開店子啊。

    那客人來進餐,你飯菜擺在哪里呢,地上?

    我弄明白了,“作協”有點諧音“桌席”,他把我當成開館子的了。我們是全縣喜歡寫文章的人組織起來的一個協會,全稱是大江縣作家協會,是一個爹不親娘不愛的群眾組織。希望你能支持大江縣文學事業的發展,贊助我們萬把元錢搞一次文學創作活動。

    朱天久在煙缸里斃掉煙,這幾個錢算個毛,又是通過好朋友來找我的。呃,你說你們作協是專門寫文章的,我們集團正想宣傳一下,能不能派人來幫我們寫一篇文章,在縣里的報紙上登一下?

    我聽他同意了,心里撲過一股熱浪,寫文章沒有問題,只是報紙刊登文章你們要出版面費。

    我們不是已經贊助你了嗎?

    你那是贊助我們搞文學活動的。

    朱天久裝憨賣傻,哦,我以為贊助了你的錢,你們寫一篇文章去報紙上登一下就麻子痘子兩免了。要是還讓企業出一次錢,我得給董事會寫申請,可能就難以通過了。這樣,你們作協歸宣傳部管,報社也歸宣傳部管,你可以找宣傳部給報社打一個招呼,把版面費免了,錢不就省給你搞活動了?

    對企業家的精明,我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他不僅會算賬,還深諳部門之間的關系,怪不得人家能發大財。我渾身如同火烤煙熏,不好一口拒絕,只好含含糊糊地說,我給宣傳部匯報來看。

    走出朱天久辦公室,我想去找湯副部長匯報能否協調報社免費上一篇稿子,想到上次找他要錢,你說沒米下鍋,他說他的鍋兒早就吊起打秋千了的樣子,我就心頭打梗。我熟悉《大江報》副主編曹山,不如直接找他通融通融來看,便給曹山打去電話。

    曹山說,發稿的事,黃主編直接管,我同他關系不錯,可以請他支持。我這就去問問黃主編晚上有沒有安排,要是沒有,約一個地方聯絡一下感情,我把你推薦給他,你直接給他說。

    我說,好,“題榕閣”。

    顯然,我求人辦事,該我掏腰包。錢從哪里來?說得笑人點,老婆管家,工資獎金全交,每月發我四百元零用。記得第一次遞錢給我的時候,還耍笑我說,男人有錢要變壞。平常有特殊支出,得向老婆打專項報告。還有酒,我同曹山一起吃過飯,他隨隨便便就可以喝七八兩。不清楚黃主編酒量如何,至少得準備兩瓶。一般酒見不得客,過年時一個親戚送我兩瓶“華夏春”,我不怎么喝酒,放在食品柜里,就拿這個酒,應該見得客。我一面給老婆發微信請求財政借款,一面打的回家拿酒。老婆問,拿錢來干啥子?我說,請客。她問,請哪個?我說,請報社的兩個朋友。她說,你好頭好腦請啥子客,錢多了燒得慌?我說,有要事相求。我把要辦的事說了一個囫圇。她說,拿自家的錢,喝自己的酒,辦公眾的事,你有病?我說,你是主席夫人了,不能光圖外出訪問下飛機舷梯萬眾矚目的榮光,多多少少還得付出一點,何況我這是給你借。她說,借,你怕我不曉得,老虎借豬。我說,抵押借款總可以吧,我愿意把我抵押給你,隨便你使用,消耗磨損了絕不索賠。她說,你少跟我油嘴滑舌的。

    死磨硬纏,最后借了五百元。我想,三個人,加上我包包頭還有三百來元,應該夠了。遞錢給我時,老婆說,借期一月,不然就從零用錢中扣除。我說,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去,贊助款拿到手立即奉還。

    曹山陪著黃主編,按時來到“題榕閣”。坐上桌子,點菜我動了腦筋。我摸準他們的心思不會點,但還是假裝謙虛請他們點。他們說你隨便點點就行了。我其實怕他們點,比如香辣螃蟹一百三十八元一份,活水醉蝦一百五十元一斤,身上的幾百元錢,三四個菜就洗白了。我邊翻菜譜邊說,螃蟹、蝦子毛多肉少,我們以川菜為主,突出地方特色。我避開海鮮制品,點了東坡肘子為主菜,另外點了辣子雞丁、口袋豆腐、豆瓣鯽魚、回鍋肉,配了兩個小菜。這已經超出五百元了。接著開餐,喝酒、說事。曹山很夠朋友,像他的事一樣,站在我一邊從中攛掇游說。黃主編很給面子,同意特事特辦,給作協一個版面。

    好!三只酒杯碰在一起,祝賀成功!

    不過,餐后我陷入尷尬。

    去結賬時,黃主編和曹山在大堂沙發上等我。我以為他們懂禮節,等我結完賬,再握手告辭。誰知我出去,曹山迎上來,似乎有一點礙難地對我說,黃主編問還有節目沒有?我一愣,瞬間明白過來。現在請客,一般飯后得安排K歌或者洗腳、打牌。打牌我不會,又沒有錢,何況要四個人,我們只有三個,打不起,只有從K歌和洗腳中選擇。我問曹山,你說做啥子好?曹山說,我問問黃主編。他去問后對我說K歌。我心里不愉快,那地方是高檔消費場所,很燒錢,得點啤酒、冷盤,請小姐,常常一場歌K下來,比喝酒吃飯的錢還多。剛才飯錢我都是朝老婆借的,要是再告訴她借錢K歌,通不過審核不說,晚上說不定被一腳踢下床去。可是,人家已提出需求,不去K,前面的投資就打水漂兒了,這種時候,即使挨刀也得把頸子伸出去。媽的,生活就是這樣折磨人!容不得我多想,先應承下來再說,好,去“夜明珠”如何?

    曹山是人精,可能從我略微愣怔的態度中察覺到了我的尷尬。我進了歌廳請好小姐叫來啤酒和果盤,借口上廁所,準備出去打電話找人借錢,他腳跟腳攆了出來問我,你要是身上錢不夠,我身上有。我求人辦事,怎么好露窮酸相?我扯謊說,有。你陪黃主編唱歌,我去解個手。他說,我也要解個手。

    我和曹山是幾家人伙起去鄉下度周末,彼此作為家屬而結識的,沒有深交。他不給我留獨處的空間,我又不好當著他的面打電話,腦瓜子計算機一樣快速運轉著,好嘛,一路進廁所,你解小手,我就解大手,躲在廁所隔斷里面打電話;你解大手我就解小手,幾下解了出來去外面打。

    他朝便槽走去了,顯然是小手。我便拉開最角落里的一個隔斷,閂上,屙假屎給藍田打去電話,或借或糶馬上弄一千元,一個鐘頭內送到“夜明珠”來。

    藍田很給力,不到半個鐘頭就讓我轉危為安。歌廳是培養歌手的好地方,黃主編歌唱得很好,聲音有點楊洪基“滾滾長江東逝水”的味道。我不懂音樂,但我知道沒經過長時間的刻苦磨煉,他唱不成這個樣子。也耍得很盡興,臨走,那個下巴有一顆美人痣的小妹偎著黃主編胸口,情意綿綿鶯聲燕語,賈哥,明天晚上又來耍嗄。

    結賬時,吧臺小姐仰起那張如同刮過膏灰、嘴唇剛抹過豬血的臉問我,發票要機打的,還是手撕的?我覺得問得怪,都是報銷憑據,不是一樣的嗎?小姐說,手撕不上稅,可以少收你六十元;機打要上稅,我們一分錢都不能少。能少開幾十元錢,我當然要手撕票了。

    ……

    ……

    周云和,中國作協會員,作品主要發表在《當代》《十月》《中國作家》《北京文學》《四川文學》《長城》《江南》等刊,曾被《小說選刊》《中華文學選刊》《作品與爭鳴》等轉載和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送,獲過十月文學特別獎、四川文學獎、四川省“五個一工程”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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