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城記》
作者:蔡天新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9年08月 ISBN:9787521702774
A
Amsterdam
阿姆斯特丹:
隨心所欲的自由之城
入選理由:荷蘭名義上的首都,以其情調和藝術珍藏品著稱,對水和自行車尤為推崇。從磨坊主的兒子倫勃朗到磨鏡工出身的斯賓諾莎,都在此留下足跡。
游歷時間:2008年夏天、2012年秋天、2018年春天。
候選城市:阿布扎比(Abu Dhabi)、亞的斯亞貝巴(Addis Ababa)、亞歷山大(Alexandria)、阿馬爾菲(Amalfi)、安曼(Amman)、安道爾(Andorra)、安特衛(wèi)普(Antwerp)、阿魯沙(Arusha)、雅典(Athens)、亞特蘭大(Atlanta)、奧克蘭(Auckland)。
阿姆斯特丹作為歐洲的情色之都,起初我只是與之擦肩而過。多年以前的一次旅行,我已經從比利時沿海地區(qū),乘船北上到達荷蘭南方,見到了招牌式的風車和郁金香,可終究沒有抵達阿姆斯特丹。直到2008年夏天,一次極其偶然的機會來臨。
對每年不計其數(shù)的外國旅行者來說,阿姆斯特丹是以其歷史的魅力、偉大的藝術珍藏品以及保存完好的古舊風格與情調吸引人。雖然貴為歐洲最早的資本主義國家——荷蘭王國的首都(擁有世界上最早的股票交易所),她卻不是政府所在地,后者設在小巧可人的海牙,皇室家族只是偶爾住在阿姆斯特丹陳舊的皇宮里。此城既沒有高大宏偉的建筑,也沒有寬闊氣派的大廣場,甚至沒有勝利拱門。
阿姆斯特丹讓游客感到溫暖親切的地方,在于舊城狹窄喧鬧的街道、山形墻的房屋(有著砂巖面磚建筑的正面和富麗堂皇的上楣)、教堂的塔尖,以及大鐘琴和手搖風琴的音樂,這些與真實的現(xiàn)代都市生活并不相稱。當然,此城最有特色的要數(shù)她的運河網絡,覆蓋了近百座“島嶼”,另有一千多座多姿多彩的橋梁與之匹配。
可是,在歐洲南方的地中海海濱,還有一座歷史更為悠久,也更風雅的水城,那便是意大利的威尼斯。并且,由于阿姆斯特丹多數(shù)橋梁不通汽車,超過五分之一的藍領階層仍采用自行車作為交通工具。也正因如此,小河邊有一些鐵欄桿,既被用來系小船的纜繩,又被用作自行車的鎖具,盡管有些時候不一定上鎖。
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這座城市以其寬容的姿態(tài)和歡樂的氣氛聞名,吸引了全世界尋求不同生活方式的人。她開放紅燈區(qū),率先允許同性戀者結婚并領養(yǎng)孩子,安樂死合法化,被稱為“了不起的阿姆斯特丹”。在那些四通八達的水路中間,還坐落著難以計數(shù)的中國餐館和印尼餐館,后者在其他國家并不多見,只因為在歷史上印尼有數(shù)個世紀被荷蘭人統(tǒng)治著。
現(xiàn)在我得說說自己的奇遇了。2008年初夏,我應邀做客英倫劍橋,要在那里停留整整三個月,這對一個中年人來說有些漫長。好在瑞士文化基金會(Pro Helvetia)邀請我擔任“中瑞藝術交流項目”評委,于是我得以在北京奧運會開幕之前回國,與家人小聚。之后,我搭乘KLM(荷蘭皇家航空公司) 的航班前往阿姆斯特丹,準備從那里轉機去倫敦。
沒想到的是,因為航空管制,飛機在浦東機場延時升空。當我抵達阿姆斯特丹,最后一班飛往倫敦希斯羅機場的航班已關閉機艙。沮喪之余我因禍得福,KLM這家全世界最古老的連續(xù)運營的航空公司不僅提供我食宿和換洗內衣,還給我就地免費辦理了申根簽證(那會兒瑞士尚未加入該組織),于是獲得機會夜游阿姆斯特丹。
那天晚餐以后,我獨自一人乘火車進城,只用了一刻鐘,便到了火車的終點站。車站附近就是運河區(qū),那里張燈結彩,好不熱鬧。一扇扇細巧雅致的玻璃櫥窗,里面站著或坐著一個個倩影。她們來自世界各地,以東歐、加勒比海和巴西人居多,從窗前經過的游客國籍更是五花八門。每扇窗戶里頭放著一張整潔的小床,還有一些布娃娃和玩具,各具特色。離別之際,適才見到的那幕情景又幻化成中國江南水鄉(xiāng)古鎮(zhèn)里的元宵節(jié)。
現(xiàn)在,我必須要提及個性鮮明的兩位藝術家和兩位哲學家。建于1631年的西教堂,里面安葬著17世紀的繪畫巨匠倫勃朗;而1973年開館的凡·高博物館,則專藏19世紀藝術家的作品。倫勃朗出生在小城萊頓,青年時代移居阿姆斯特丹直至去世。他生前僅以肖像畫謀生,死后兩百多年卻以其《圣經》題材的作品和自畫像震驚世界??梢赃@么說,別的畫家有的是空間感,倫勃朗卻同時擁有時間感,這通常是詩人才具備的。
作為倫勃朗之后荷蘭最偉大的畫家,凡·高的身世與阿姆斯特丹其實并無瓜葛,卻因一座博物館引人遐想。在凡·高的畫作《向日葵》背后,天空總是悸動的,再配上割耳朵贈妓女的故事,他不可能不揚名世界。至于那位鏡片磨制工斯賓諾莎,他在此城出生并接受教育,其身后出版的著作《倫理學》以歐氏幾何的方法敘述。斯賓諾莎有句話深得我心:一個人只要被外部因素所制約,那他就處于奴隸狀態(tài)。或許,這可以解釋今日阿姆斯特丹風尚之由來。
在斯賓諾莎出生前四年,法國數(shù)學家兼哲學家笛卡爾移居荷蘭。他是解析幾何的發(fā)明人,也是“二元論”的創(chuàng)立者,提出了“我思,故我在”這一哲學史上最簡潔有力的命題,再加上懷疑主義,因此被尊為“近代哲學之父”。而在我看來,這兩項成就的取得,都離不開他年輕時發(fā)明的平面坐標系,據說后者的靈感是在他睡懶覺時悄悄來臨的。
笛卡爾居無定所,他在荷蘭逗留過的城市不下五六座,尤其鐘愛那些小巧可人的城鎮(zhèn),并留下“隱居得越深,生活得越好”的民間語錄,成為后世許多人的座右銘。不過,笛卡爾與阿姆斯特丹最大的瓜葛可能是,他在此城的一家書店里認識了一名女店員,她成了他生命中唯一的情人,為他生下一個女兒,那孩子卻不幸在五歲那年夭折。
笛卡爾戀戀不舍的荷蘭城市之一是萊頓,它也是倫勃朗的出生地,因此即便那次我在阿姆斯特丹的時間極其有限,仍抽身前往。50公里的車程,不到半小時就到了。萊頓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大學城,出了火車站,就可以看見大學建筑。沿一條熱鬧的街道,十幾分鐘我便走到一座白色的拱橋上。橋下是一條10多米寬的運河,橋邊有一架風車,旁邊正是倫勃朗故居。
過橋后我進入一條小胡同,胡同盡頭便是荷蘭最高學府萊頓大學的漢學系。這是一座兩層四合院,我找到系主任辦公室,只見一位中年的光頭男子正伏案工作,與十三年前我在巴黎街頭初見時幾乎一樣。那是在中國詩歌界鼎鼎大名的柯雷博士,本名克萊維爾。他收藏了不計其數(shù)的漢語民間詩刊,包括我創(chuàng)辦的《阿波利奈爾》。寒暄過后,我問起萊大圖書館收藏的笛卡爾手跡,不料他卻告訴我,要看手跡必須提前一個月預約。據說,數(shù)學界赫赫有名的哥德巴赫猜想最早是由笛卡爾發(fā)現(xiàn)的,只是他秘密寫在筆記本里,三百年來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