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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2019年第8期|范小青:遍地痕跡(節選)
    來源:《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2019年第8期 | 范小青  2019年08月23日08:14

    離奇死亡的少女,失憶的警察,一籌莫展的破案過程,令所有人陷入焦慮。所有案件都是人做的,所有作案人都會留下痕跡,即使現場沒有痕跡,人心里也會有痕跡。眾多嫌疑人,遍地痕跡,真假難辨,真相如何尋找?

    張強在危重病房里醒過來,已經是三天以后了。

    因為頭部重創,當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記憶全部丟失了。他唯一記得的一個場景,就是他推著自行車從家里出來,回頭看時,父親站在家門口朝他揮手。

    天色已漸漸地暗下來了。時間雖然不算太晚,但是山區的天,黑得早。

    其他所有的一切,全部斷片了。

    幸好有另一個當事人,劉英。

    根據劉英的敘述,加上趕來醫院的張強父親的補充,才完整地還原了事情的經過。

    在縣城工作的張強接到父親的電話,說隔壁李叔有事找他商量,電話里三句兩句說不清,他最好能夠抽空回去一趟。

    張強知道是什么事。李叔的女兒娟子今年高考,娟子的成績是不用擔心的,在縣中一直名列前茅,關鍵是娟子在填志愿的問題上不聽大家的意見,她自作主張,想學考古。如果真的學了考古專業,那娟子今后的人生的方向,離家鄉,離親人,離張強,就會很遠很遠了。

    這讓一輩子生活在山村的娟子父母和村里人都覺得不可理解,不可接受。

    李叔想讓張強勸勸她。娟子從小個性要強,向來喜歡自作主張,要說有人說話她能聽進去一點,也就是張強了。

    張強和娟子從小一起長大,兩人親如兄妹,娟子從會說話以來,就一直喊他哥。

    張強是村子里走出去的為數不多的大學生,讀的是警官學校,畢業后回到縣公安局,在刑警大隊工作。他是村里人的驕傲,是父母的驕傲,更是娟子的驕傲和榜樣。

    其實在這之前,張強和娟子已經通過電話,但一向很聽張強話的娟子,這回卻怎么也聽不進勸,堅持要學考古。

    這讓張強感覺有點奇怪,隱隱約約覺得這里邊是有原因的。但到底是什么原因,張強還沒來得及細想,就接到了父親的電話。

    那兩天他參與的一件大案的偵破工作正到了關鍵時刻,一時走不了,耽誤了兩天。等到案子一告破,張強立刻請了假趕回村子去。

    可惜他已經遲了。

    這天一大早,娟子已經走了。這是填高考志愿的日子,老師把參加高考的同學集中到學校,指導大家填志愿。

    張強到家時,李叔也在。張強聽說娟子已經去填志愿了,有些著急。李叔卻告訴他,不用擔心了,娟子已經聽了勸,不打算報考古專業了。更何況,娟子高考發揮得好,分數超出了大家的預期,填報一流大學的任何專業都是綽綽有余的。

    這件事情也就塵埃落定了。不過張強還是關心地問了一下,老師到底建議娟子填哪幾所學校和專業,李叔有點難為情,他說自己也說不太清。

    張強笑著說,李叔,你只負責高興就行了。

    李叔的確高興,女兒辛苦了這么多年,總算要熬出頭了。不說其他,單說娟子在縣中上學的這三年,李叔一家人不知道擔了多少心。

    縣城雖然不算太遠,但是路不好走。前些年山區修了盤山公路,通了汽車,如果走盤山公路繞行,那就必須搭乘汽車,否則一兩個小時也走不到家。

    娟子剛上高一的時候,還沒有什么自信,雖然功課不錯,但是她的山里口音和穿著打扮,總是受到一些女同學的嘲笑,所以那時候娟子老想著回家。可是回家太不方便了,家里經濟條件也差,也沒有多少錢讓她可以經常乘坐長途車。

    有一天半夜,家里人聽到有人敲門,爬起來一看,娟子赫然站在門口。問她是怎么回來的,她笑呵呵地說是搭了一輛從縣城過來的貨車,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回來的。

    這可把家里人嚇壞了,說好在娟子是遇上了好人,福大命大,沒有出事。

    但是家里人越想越后怕,娟子實在太讓人操心了。那時候張強已經是警官學院大三的學生了,他還記得李叔專門給他寫了信,要他勸勸娟子,不要再冒這種險,嚇死人了。

    張強已經有手機了,但是娟子還沒有,他就給娟子所在的縣中打電話。值班的老師把娟子叫來后,娟子一聽,頓時笑了起來,說,哥啊,你膽子也太小了。你考的是警校吧,你今后出來是要做警察嗎?

    張強說,娟子,這不是膽子大小的事情,這是防范意識。沒有防范意識,遲早要出事的。

    娟子繼續笑道,哥,你這是要咒我出事嗎?

    張強急了,說,娟子,我怎么會咒你呢?可是你的防范意識太薄弱了。就算你自己不怕,可是你想想你家里人,你爸你媽,一直在為你擔驚受怕——

    好了好了,哥,我答應你,娟子爽快地說,我向你保證,至少,我不會再搭陌生人的車回家。

    雖然娟子嘴上答應,可張強了解娟子大大咧咧的性格,所以盡管娟子承諾了,但是張強心里還是一直隱隱不安。

    好在后來娟子漸漸適應了縣中的生活,也融入了那個大集體,回家的次數也就越來越少,把精力和時間都用在學習上了。

    后來也再沒有發生過隨便搭陌生人車的事情。

    其實,從縣城返回,還有另外一條近道,村里人如果急著要到縣城,有時候也會走這條道的。那條道全是山路,但是只要有力氣,會爬山,翻過幾個山頭,就到縣城了。

    當然,村子里的人,有的是力氣,也很會爬山。他們從小就爬山,他們爬山,和平原地區的人走平路差不多。

    但是山道比較偏僻,而且自從有了盤山公路,翻山的人也漸漸少了。村里有些比較富裕的人家買了摩托車,甚至汽車,同村人要搭個車,都是很自然的事情。那條曾經連接山村和縣城的山道,已經漸漸離他們遠去了。

    李叔告訴張強,今天娟子填了志愿后就會返回,只是李叔并不知道她是坐車從盤山公路回來,還是會心急地翻山回來。

    娟子從小膽子大,性子又急,如果搭不到車,她很可能就翻山回家了。

    李叔已經給娟子發了短信,讓她不要翻山回來,今天如果搭不到車,明天回來也可以的。

    娟子沒有回信,也許她正和老師一起研究著怎樣報考到最理想的大學呢。

    張強聽了李叔的話,有些擔心。張強說,李叔,要不你再發個信,讓娟子還是別走山道吧,山道不安全。

    李叔倒不太擔心。李叔說,沒事的,娟子膽子大,這幾年她回家,多半是走山道的,她才不怕呢。

    張強說,說心里話,我是一直擔心她的。

    李叔停頓了一下,又說,沒事的,反正今天是最后一次了。娟子考上大學就好了,就不用翻山回家了。

    張強的父親也對李叔說,恭喜你們啊,女兒有出息了,這下可翻身了。

    李叔高高興興地回去了。

    張強和父母親聊了一會兒天,因為第二天一早有重要任務,張強來不及等母親做晚飯了。他扒了幾口中午的剩飯,就出發返回了縣城。

    他推著自行車出門時,回頭看了一眼,當時父親正站在門口朝他揮手——這是張強這一趟回家,留下的唯一的一點記憶。其他所有的內容,都是父親敘述出來的,張強已經沒有一丁點兒印象了。

    不過,他當然是相信父親的。

    另外的一部分,是劉英敘述的。劉英和娟子是同學,這一天她們一起到縣中填報高考入學志愿。傍晚時分,她們一起走出校門,雖然正是夕陽西下,但是兩個女孩子看到的卻是未來燦爛的陽光。

    鄉間的末班車已經開走了,現在,她們要么走回家去(或許在路上能搭到車),要么在縣城再住一個晚上。

    她們決定回家。

    今天和往日不同,今天也許就是她們人生的一個嶄新的開始,她們更愿意和親人分享這個日子。

    兩個女孩子在縣城的西北方向分開了。其實她們本來應該是同路的,從縣城出發,走盤山公路,先經過劉英的村子,再往前不到十公里,就是娟子家所在的村子小藤村。

    十分明顯,娟子不想走盤山公路,萬一搭不到順風車,得花費數倍的時間。她更愿意噔噔噔地一口氣翻過幾個山頭,就到家了。

    劉英不如娟子膽大,她更愿意到盤山公路去碰碰運氣。

    劉英果然運氣不錯,剛走出縣城,就搭到了一輛車。

    一切的事情,就是從這輛車開始的。

    上車的時候,劉英并不知道這是一輛黑車。她走在路上,聽到身后有車過來,她停下來,一招手,車就停在她身邊了。

    劉英起先是有點猶豫的,但是看到車上除了司機,另外還有三個人,他們正和司機說說笑笑,劉英也就放松了警惕。這時候司機告訴劉英,他開的是黑車,車上的三個乘客同意拼車,所以他才停下來,問一問劉英要到哪里,看看順不順路。

    開黑車在這一帶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劉英也沒覺得黑車會有什么問題,既然是順路的,人家也愿意擠一擠帶上她,所以她沒有過多考慮就上車了。

    后來經劉英反復回憶,她幾乎不敢相信這件事確實發生過,而且,確實就發生在她身上。生性謹慎又膽小的劉英,說什么也不可能如此輕易就上了這樣一輛車,如果一定要給出解釋,恐怕只有兩個字:命運。

    劉英的命運在山路上打了個轉。

    當然,不僅僅是劉英。

    劉英上車以后,知道那三個乘客的目的地要比她遠一點,她會先下車,而且下車的地方離村口只有一小段路,劉英徹底放心了。至今她還記得,她聽到乘客和司機在談論前不久發生的一樁黑車搶劫殺人案時的心驚肉跳,而他們卻像在談什么風花雪月的故事一樣輕松,劉英心里漸漸升起了一絲不祥的感覺。

    好在車子很順利地到了劉英家村子附近,這兒有個鄉間班車的停車點,司機將車子停穩,收了劉英的車錢。劉英下車,車子就繼續往前走了,一切就是這么順利。

    劉英心里的那一絲不祥的預感也漸漸地飄散了。

    天色暗下來了,劉英的心情卻是一片明亮。她哼著歡快的歌曲,沿公路拐了個彎,往村子走去。她很快就能看到村子里的炊煙了,這時正是家家戶戶做晚飯的時間,她甚至已經聽到村莊的聲音了。

    忽然間,劉英停止了她的哼唱,因為她聽到了背后的腳步聲,而且越來越快,離她越來越近,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她的嘴和臉,就從背后被人捂住了。

    與此同時,她口袋里的手機也被搶了。

    是車上的那三個人。

    劉英想掙扎,但完全沒有用,三個男人對付一個弱女子,甚至根本不需要費什么力氣,嚇就把她嚇癱了。

    劉英心知不妙,她克制住慌亂,先是放棄了抵抗,然后低下頭,想向他們表達出自己馴服的意思。

    果然,那三個人稍有點放松了,其中一個說,別捂太緊,小心悶死了。

    另一個不同意,說,放開了,萬一她喊呢?這里離村子不遠,喊聲聽得見。一個說,還是捆起來放心。

    他們肯定是有預謀、有備而來的,他們用隨身帶著的捆繩和膠帶,將她的手和嘴都捆上、封住了。

    那時候劉英只有眼睛是可以使用的。劉英的眼睛里流出了眼淚,是后悔和恐懼的眼淚。但是,后悔已經來不及了,只剩下恐懼籠罩了她。

    哭,現在就哭了?他們中的一個人開始嘲笑她。

    另一個人說,別跟她啰唆,趕緊走。

    他們推搡著她,拉扯著她,往遠離村子的方向走。劉英的嘴被緊緊地封著,喊不出聲。就算她能夠喊出聲來,現在,他們離村子越來越遠,村里人已經聽不到她的喊聲了。

    那個嘲笑劉英的似乎比較多嘴,他又說話了。他說,咦,季八子的消息蠻準的,他說今天會有高中生走山路,果然。

    劉英頓時想到,原來除了這三個人外,他們還有同伙。

    有同伙怎么樣?沒有同伙又怎么樣?她已經落在他們手里,命運已經拐彎了,她并不知道等待她的將是什么。她只知道,那一定是厄運。

    綁票?拐賣?奸殺?

    天色越來越黑,走在路上已經看不清任何東西了,劉英一直指望著能有輛汽車路過,打出光亮,照到他們。可是山區公路本來車就很少,何況已經是晚上,他們走出一大段也沒見到一輛車。

    有一個人好像早已經看出劉英的心思,說,你別妄想了,就算有車來,你也招不了手。就算你能招得了手,人家也不會來救你,現在誰也不想惹事。

    另一個幫襯著說,是呀,大黑夜的,誰愿意在山路上停車呢,多危險。

    劉英被他們說準了心思,頓時泄了氣,她低垂眼簾,還指望他們能夠良心發現,覺得她可憐,然后——

    沒有然后。

    他們早已經不理睬劉英了,他們壓根兒就沒把她放在眼里。他們對待劉英,就像對待一件物品,一件本來就屬于他們的物品。

    似乎一切都是輕而易舉的,甚至,殺一個人,也如殺一只雞那么簡單。

    劉英悔之不及。

    走在黑夜里,他們開始聊天。

    哎,你們說,這個妞,破沒破瓜?

    你想知道?你試試吧,嘻嘻嘻。

    真的?我真的可以試?

    你問老大。

    哥,我想試試,嘿嘿。

    老大呵斥他說,閉嘴,你都干了多少回了,你不知道破瓜和沒破瓜的要差多少?

    我知道的,我只是想試試,哥你看,這夜路上一個人也沒有,不僅我可以試,干脆我們三兄弟都嘗嘗。

    劉英簡直要嚇暈過去了,她的手膀子被捆得很緊,一動不能動,她只能拼命眨眼睛。可是天黑了,他們看不見她的眼睛。其實,就算他們看見她在眨眼睛,他們會放棄他們的邪惡嗎?

    不會。

    老大仍然不同意。老大說,你試一試,你爽了,我們得少賺多少?不知輕重的家伙!

    劉英在慌亂中作出了判斷,這是拐賣婦女的團伙,他們要的是錢,她要鎮定,先保住性命。

    那個不知輕重的家伙心有不甘,看著這個如花似月的女孩子,他躁動得不行。他不滿意地說,哥,每次你都弄個老菜幫子給我。我跟著你干了這么多年,哥,你好歹也讓兄弟我破個處啥的。

    那老大是個會做老大的人,不和兄弟明斗,耍花腔說,要破也不難,你得等我們談好了價錢,等買家付了款,查過身子認了賬,你再破。

    那家伙急著說,那多難哪,人家付了錢,人就帶走了,哪里還輪得到我?

    老大說,你別急,有的是辦法,到時我們哄他們多住一晚上再走,你不就得手了。

    另一人說,老辦法,給他們弄點睡覺的藥,讓他們做個美夢,嘿嘿嘿。

    那個火急火燎的家伙說,那說好了啊,她的瓜必須我來破,你們要排在我后面的。

    老大敷衍他說,排隊排隊,你先用,放心吧。

    他們三個都笑了起來,真的把劉英當成物品在那里討價還價。

    劉英已經萬念俱灰,她的眼淚差不多流干了。劉英曾經看到過許多拐賣婦女的報道,有些人販子手段相當惡劣,甚至非常低級。劉英也曾經和其他女生一起議論過,都不敢相信那些被騙被拐的女孩怎么會這么輕易就上當,她也從來不會想到有一天自己會碰上這種可怕的事情。

    但是可怕的事情已經來了。

    劉英甚至想到了死,她想一死了之。但是一想到死,她心里就哆嗦。她不想死,那么年輕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和死連在一起,美好的生命才剛剛開始。但是如果活下去,很可能就是生不如死呀。

    劉英甚至想向人販子提出拿錢換人,雖然家里也許拿不出多少錢,但是為了救女兒,父母一定會想出辦法來的。

    可惜,人販子根本不給她談判的機會。

    他們根本沒有把她當人。

    他們又走了一段,那個老大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說,應該快到了,再走下去,差不多要回到縣城了。

    另一個兄弟說,老大,你沒有記錯約定的時間地點吧?

    老大說,呸,你見我出過錯嗎?

    那兄弟剛要說話,老大忽然噓了一聲,大家頓時屏息凝神,四圍一片寂靜,只聽到嘎啦嘎啦的車輪聲,像是一輛舊了的自行車。

    聲音是從背后傳過來的,不等這三個人販子回頭,颶風一般,一個黑影就沖了過來。他猛地剎車后,將自行車推倒在地,只身撲向三個還沒有反應過來的人販子。

    在后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劉英一直反復回想當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回想張強沖過來的那一瞬間的情形。

    恍若在夢中。她只是記得,已經絕望的她,猛然間一回頭,借著月光,她看到一張黝黑的英俊的臉龐,和一雙噴著憤怒火花的眼睛。

    張強以一對三和人販子打開了,他是警校出身的,自然會打。就一邊打一邊趁機用石片劃斷捆在劉英手上的膠帶,對著劉英大喊,你,快,快報警——他看劉英呆若木雞,又喊道,打電話呀!

    劉英撕掉嘴上的膠帶急得哭起來,手機,手機——

    張強明白了,手機早已經不在她身上了,他立刻喊道,快,你騎車走,到縣城去喊人!你,快騎車,到縣城,喊人——

    劉英呆住了,身子居然一動也不會動。

    張強急得大罵,你聽不懂人話?快走——

    劉英漸漸回過神來了,她狠狠心,一跺腳,趕緊騎上車,往縣城方向飛馳。她曾經想回頭看一看,但是她不能回頭,她一回頭,很可能就走不了了。

    劉英并沒有騎到縣城,剛騎出一段路,迎面就來車了,是一輛警車,迎著她停下來,原來是那個黑車司機回去報了案,帶著警察來了。

    等他們再趕到事發地點時,三個人販子已經不見蹤影,張強昏迷在地,頭部受了重傷。

    三天以后,張強在醫院里醒來了。

    但是他什么也不記得了。

    后來通過劉英和自己父親的講述,他才得以把那天傍晚發生的事情斷斷續續地串聯起來。

    只是,因為不是自己的記憶,他總覺得這些事情和他自己這個人,中間似乎隔著些什么,或者說,缺少了些什么。也許過程中還有哪些是他們所不知道的,只是因為自己已經喪失了這一部分記憶。

    他們的敘述其實并不完整,張強從家里出來,到盤山公路上看見了人販子綁架劉英,這一段時間是空白的,是徹底丟失了的。

    父親和劉英也無法幫他撿回來。

    好在劉英被救下了。

    張強醒來的時候,劉英的父母親給他跪下了。可劉英卻不在醫院,按理她應該守護著救命恩人的,可是她卻不在。

    她在最后的時間里,修改了自己的高考志愿,把自己的第一志愿和其他所有志愿都改成了警校。

    就是張強曾經就讀的那所學校。

    張強醒來后,需要在醫院繼續治療和觀察,局里領導和刑警隊的同事來看他,都是急急忙忙,到一到就走了,說是有重要的案子。張強問是什么案件,他們都不細說。刑警隊的副隊長老金對張強說,你安心養傷,等你出院,說不定案子已經破了。

    這期間,刑警隊隊長老錢一直沒來看他,老金告訴他,錢隊被市局喊去匯報案情了。

    張強就想,一定是個大案。

    其實,他早就覺察出這是個大案,雖然大家盡量讓口氣顯得輕松,但是張強向來敏銳,他能感覺出來,碰上大案了。

    下午阿兵來看他時,他就直截了當地對阿兵說,是發生在山上的案子?

    阿兵奇怪,說,你怎么知道,金隊告訴你了?

    張強說,你們的鞋上都是泥。

    阿兵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鞋幫,那上面泥土的顏色黑中略帶點紅,有些特殊。

    就在那一瞬間,張強心里忽然有了一種預感,有一種非常不祥的預感。

    他的預感向來很準。

    這一回也一樣。

    是娟子。正是令他一直提心吊膽、擔驚受怕的娟子。

    那天晚上,娟子和劉英在縣城分手,娟子一口氣翻過幾個山頭。她站在離村子最近的那個山頭,望著生她養她的那片土地,天已經黑了,已經看不見了,但是娟子聞到了村子的氣味,她聽到了村子的聲音。娟子笑了。

    她不知道,危險正在向她逼近。

    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被剝奪了。在僻靜的黑色的山路上,娟子被人殘忍地殺害了。

    因為案發時間是夜晚,又在人跡稀少的山頭,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有翻山路過的村民發現了死去的娟子。

    張強的心一直往下掉,往下掉,好像掉到一個無底的深淵。他受了傷的腦袋好像重新要裂開了,要爆炸了,他不能再在病床上躺下去了。

    張強跳了起來,拔掉輸液管,直奔案發現場。

    已經過了偵破命案的72小時黃金期,案發現場早已圍封,空無一人。該取的痕跡和證據,隊友都會細心提取的,張強這時候再到案發現場,并不是來破案的,他是來和娟子告別的。只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是以這樣一種方式和娟子告別。

    他都還沒有來得及向娟子說出他的心思,就被娟子永遠地帶走了他的初戀和愛情。

    他終于承受不了了,他抱住自己開裂的腦袋再次倒了下去。

    他醒來時,發現自己淚流滿面,身上沾滿了黑中帶紅的泥土。這是他家鄉的泥土,這是娟子喪命于此的泥土。他站起身,朝著空曠的山野,他想高聲喊叫。

    但是他埋下了喊叫,將它深深地埋在心底最隱秘的地方。

    有人說過,所有的案件都是人犯下的,所有的作案人都會留下痕跡。

    但是,在李娟案的現場,卻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或者說,現場可能留下的任何痕跡,都被清除掉了。腳印、指紋、血跡、物品,什么也沒有留下。別說可能存在的另外的一個人或幾個人,別說是殺害娟子的兇手,就連娟子自己的腳印,也被抹得干干凈凈的。好像娟子出現在那里,是從天上下來的,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是從一個不存在的地方來的。

    不難判斷,兇手處理現場有著豐富的經驗,是個老手。

    唯一能夠推斷出死因的,就是娟子脖子上的勒痕。娟子是被掐死的。

    那就是說,除了兇手的那雙手,根本就沒有作案工具。

    張強在一無所有的案發現場找了又找,尋了又尋,恨不得挖地三尺,恨不得把整座山翻個轉,可是除了泥土和植物,一無所有。

    悲傷、憤怒和沮喪的情緒,一直裹挾著他,他冷靜不下來,一直到他在現場一無所獲、不得不離開的時候,他才漸漸冷靜下來。他往小藤村的方向走了一段,踩到了一件東西。

    是一根細藤帶子。

    細藤帶子,在這一帶太普遍了。小藤村之所以村名叫小藤,是因為這個地區有一種特殊的植物:細藤。小藤村周邊的山上產的藤條,比別的地方的藤條要細得多,但它的韌性卻非常強,并且帶有一股天然的清香味。

    因為細藤十分柔軟,村里很多人,都用細藤編織成細藤帶子,做自己的生活用品。比如男人用它當褲帶,女人會用它做吊帶衫的吊帶、扎頭發、編織手袋,等等。

    在一個細藤遍野的地方,地上的一根細藤帶子,為何能讓張強的神經為之牽動?

    張強因為悲傷和憤怒,已經完全看不清自己的內心世界了,他只是彎腰將這根細藤撿了起來,隨手塞進口袋。

    在成立專案組的時候,局里也曾經有人擔心張強感情用事,想讓他回避這個案子。但是刑警隊的同事又都十分了解張強,專案組里有他沒他,他都不會放棄,他都會拼了命去破這個案子的。再說了,山區的地形和其他方面的情況都比較復雜,只有張強,對自己的家鄉,對生他養他的那片土地,是最了解、最熟悉的。

    命案偵破黃金時間的72小時已經錯過了,一想到這個,張強心里就涌起難以克制的內疚和懊悔。都怪我,怪我,我要是沒有受傷,一定不會錯過那三天的。我熟悉那個地方,那個地方,我閉著眼睛也能……

    金隊說,強子,你別胡思亂想了,怎么能怪你呢?你救了劉英,你立了三等功,你……

    張強只是搖頭,他說不出話來。金隊心里也十分不好受。

    雖然娟子比張強小好幾歲,但是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一直視她為妹妹。等娟子長大后,他發現自己非常喜歡這個妹妹,而且早已經不是那種喜歡了。

    就在張強回隊的這天,法醫的第一份鑒定報告出來了。娟子身上,有廝打留下的傷痕,警方獲得了一條極為重要的,也是唯一的線索。通過娟子指甲縫里的一點皮膚組織,確定了一個人的血型:A型。

    接下來破案工作立刻有了方向,警方先是讓案發地小藤村的適齡對象,全部進行血檢,排查出了十二個A型血的人。排除了沒有作案時間的,老弱病殘沒有作案能力的,已經失去聯系三年以上的,最后只剩下了兩個人。

    一個是村里的二混子,叫毛吉子。這毛吉子生性懶惰,好吃懶做,年紀輕輕就到處混日子,四處游蕩。你要找他吧,他好像長年累月都不著家;你不想見他吧,他又總是會在你面前晃蕩,給你添麻煩。

    找到毛吉子并不難。張強和金隊就守候在他家,毛吉子的爹娘也不為毛吉子說話,更沒有絲毫給毛吉子通風報信的想法,口中還罵個不停。

    張強和金隊只守了半個小時,就看到毛吉子晃蕩晃蕩地回來了。

    一看見張強和金隊,毛吉子嚇蒙了,愣了一會兒,轉身就跑。

    張強三步兩步就追上他,揪住,拉到金隊面前。

    毛吉子立刻腿軟了,打著哆嗦說,強、強、強子哥,別、別抓我——

    張強問,你為什么要逃跑?

    毛吉子說,我、我犯事了?

    張強心里猛地一刺痛,眼前頓時閃現出那個傍晚在隱秘的山區里發生的情形。毛吉子在偏僻的山道上攔住了娟子,上前緊緊抱住娟子,娟子拼命掙扎,毛吉子無法得手,惱羞成怒……

    難道真是毛吉子——張強的眼睛里要噴出火來了——就在火光的另一邊,某一個陰暗的角落,張強感覺到那里有一個人,一直在看著他們,但是他看不見他的臉,看不見他的身形,只是感覺到他的存在。

    金隊感覺得到張強的異常,他怕張強沖動,趕緊接過話頭問毛吉子,你回憶一下,6月28日晚上6點到10點之間,你在什么地方?

    張強似乎比毛吉子還要緊張。但他忽然覺得,自己不能完全明白自己內心的想法,他到底是希望毛吉子有作案時間,還是不希望他有作案時間。

    他不知道。腦子里一片空白。

    不,他腦子里滿滿的都是當天晚上的幻象。

    就聽得毛吉子說,讓我想想,讓我想想——毛吉子的聲音漸漸帶起了哭腔,我想不起來了,我真的想不起來了,我全忘記了。

    金隊說,才幾天時間,你就忘記了?

    毛吉子支吾著說,我、我、我可能,可能,是在犯錯誤——

    犯錯誤?張強簡直要暴跳起來。他把娟子殺了,說自己只是犯錯誤?

    金隊拍了拍毛吉子的肩,讓他冷靜一點。金隊說,毛吉子,如果你說不出這個時間段的去向,而且沒有人能夠證明你這個時間在干什么,那結果是什么,你應該知道的。

    毛吉子當然知道。他說,我知道,那就是我殺了娟子。

    毛吉子的爹忽然沖了過來,一把揪住毛吉子的衣襟,連扇他幾個耳光,才被金隊拉開。

    老爹氣得大罵,你這個殺人胚子,你個殺人胚子,我早就知道你是個殺人胚子——

    毛吉子捂著臉,嘟嘟噥噥地說,為了證明你的說法是對的,就算是我殺的吧。

    他爹更是氣瘋了,再次上前揍他,罵道,你個混賬東西,殺人這事情也可以“就算”啊,你吃屎長大的?你腦子里灌的是尿啊?

    這倆父子說話沒個正經,做父母的也不為兒子做證,既然毛吉子不能證明自己,金隊和張強當場就帶走了毛吉子。

    毛吉子被銬上手銬的時候,沖著父母親大笑說,哈哈哈,爹,娘,你們終于有一個殺人犯兒子了。

    其實金隊和張強都是有經驗的,他們判斷毛吉子應該不是兇手,但是毛吉子不能證明那個至關重要的時間段他在哪里,這是案件的核心之核心。

    經驗有時候也會讓人看走眼的。

    審問毛吉子的過程,簡直就像是和毛吉子在玩弄時間游戲。

    金隊說,再問你一遍,6月28日晚上6點到10點,你在哪里?有人和你在一起嗎?

    毛吉子一口咬定,我忘記了,我真的忘記了。

    金隊和張強交換了一下眼色,金隊說,那好吧,既然這個時間你說不清楚,那我們換個方向提問了。

    毛吉子說,好的,好的,你們問什么都可以,只要我能記住的,我一定如實坦白。

    你為什么要殺李娟?

    毛吉子愣住了,想了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咦,他說,你們換個方向,直接就問我殺人的事情了?

    金隊說,殺人的事情你不會也忘了吧?

    毛吉子哭喪著臉說,隊長、強子哥,我最近的記性真的不行了。我懷疑我得了什么病,他們說人老了就會忘記事情,可是我還沒老呢,怎么就都忘記了呢?

    張強氣得踹了他一腳,你忘記了?你連殺人的事情都能忘記?

    毛吉子說,強子哥,你腳下還是留情的,踹得不算太疼,因為我知道,因為你知道……

    閉嘴!張強喝止了毛吉子的胡扯,你老實交代,你是怎么殺娟子的?

    毛吉子夸張地喊叫起來,哎哎,你們一步一步緊逼啦,剛才隊長問是不是我殺了娟子,這會兒你強子哥就直接問我是怎么殺娟子的。我知道,你們是先入為主的,你們認為是我殺了娟子,所以你們才會這么直接地問我。你們算什么警察,警察哪有這么破案的。

    金隊說,那好吧,我們不先入為主,可是你在家的時候,對你父親說,“就算”是你殺了娟子,那你說說“就算”的意思。或者,我們換個說法,如果是你殺了娟子,你為什么要殺她?

    毛吉子來情緒了,說,那、那當然,因為我喜歡她,我想、想和她××。她不同意,還罵我,還打我,我一生氣,就把她砍了。

    張強腦海里的幻象又出現了,但不是毛吉子形容的那樣用刀砍人,而是有一個人用手緊緊掐住了娟子的脖子,娟子拼命掙扎——張強憋悶、窒息,他掙扎著想擺脫,就在這時候,他又感覺到了,在現場的某個角落,有一個人在看著他們。他看不見他的臉,看不見他的身形,但是他能感覺到有一個人在那里。

    他依稀聽到金隊在問,你砍了她幾刀?

    毛吉子說,八刀。不對,不止八刀,有十幾刀,我那把刀太鈍了,我沒有時間磨刀。

    你身上一直就帶著刀,你有預謀?

    是呀,我本來是準備去割細藤的,怎么變成砍人了呢?

    張強劈頭給了他一記喝問,你還割細藤?你個混賬東西,你在小藤村活了二十年,滿山都是細藤,可是你知道細藤長什么樣子?

    毛吉子居然笑了,還是強子哥了解我,我不瞎說了,我說什么強子哥都知道我在瞎說。

    那你到底帶了刀沒有?

    毛吉子撓了撓頭皮,刀?刀好像是帶了的,要不然拿什么砍人呢?我的手細皮嫩肉的,總不能當成刀砍人吧。不過我帶刀不是打算割細藤的,強子哥說得對,我才不會割細藤呢,我就是個好吃懶做的貨。

    那你帶著刀干嗎?

    毛吉子又難住了,他想了又想,是呀,我好端端地帶把刀干嗎呢,我是要殺雞嗎?

    金隊也被搞毛躁了,一甩手,走出了審訊室。張強跟了出來,金隊說,算了算了,這狗東西,叫他滾。

    這么說是氣話,雖然可以肯定不是毛吉子干的,但是暫時還不能放他走,他的時間線還是有問題,他沒有不在場的證明。

    他們吃了盒飯,也給毛吉子吃了。毛吉子高興地說,啊?還有飯吃,不是說不讓睡覺不讓吃飯的嗎?

    呸!

    張強心里冒火,可無論毛吉子有多么無賴,多么難對付,他們都得把他的時間線逼出來,落實了再放人。于是,飯后接著再審。

    金隊都懶得和他啰唆了,由張強和阿兵負責審問。

    連張強都已經黔驢技窮了,只得反著來問,如果不是你干的,我們銬你,你為什么不抗議?

    毛吉子說,強子哥,嘻嘻,我沒有吃過手銬,嘗嘗鮮,沒想到銬得這么疼。

    你自己承認是你殺了娟子,你就不怕我們信了你,判你死罪?

    毛吉子說,這個不會的,你們不會冤枉我的。強子哥,你比包大人還厲害,比福爾摩斯還聰明,嘿嘿。

    那你為什么要瞎說八道,你難道不知道,提供偽證也是犯罪?

    我沒有想提供偽證,我確實是吃不準,我最近的記憶不行了,我的腦子大概出了問題。

    金隊突然闖了進來,問了一句,你腦子出了什么問題,對時間記不住嗎?

    毛吉子說,時間?時間是什么?我確實有點搞不清。

    金隊冒火,那你就在這兒待著吧,哪天你把時間搞清了,哪天再說。金隊一甩手出去了,還讓張強和阿兵也退出去。這是金隊的慣用手法,張強和阿兵領會,假裝起身要走。

    毛吉子果然急了,哎,哎——強子哥,你們不能不管我,我可不能天天在你們這里混吃混喝,這不好意思的——你讓我再想想,6月28日晚上6點到10點是吧,我在哪里,我在哪里?啊呀呀,我想起來了,我和大頭在一起,在梅鎮的天上人間唱歌。

    阿兵立刻打電話到大頭那兒,大頭一聽,氣惱地說,毛吉子和我唱歌?和鬼唱歌吧!我出來打工三年多了,一次也沒有回去過,除非我死了,我的鬼魂回去了,他和我的鬼魂在唱歌吧。

    毛吉子有點難為情,抓耳撓腮,裝模作樣地想了半天,眼睛又亮了起來,說,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這回是真的。那天晚上6點到10點,我和二柱子在桃花鎮洗腳,就是,就是那個,他們稱之為足浴。

    張強氣憤地說,你牛,你厲害!又唱歌,又洗腳,你咋不去嫖呢?

    毛吉子說,我想去的,但是錢不夠,賤貨太貴。

    再找到二柱子一問,是和毛吉子一起去過足浴,但不是6月28日,是半年前的冬天。

    毛吉子后來又回憶起一件事,說是6月28日晚上6點到10點間他在給鄰村一位去世的老人穿壽衣。核實下來,確實是有穿壽衣的事情,但是發生在一年前了。

    金隊氣得從外面沖了進來,暴跳如雷,不像個隊長了。反倒是張強勸他說,金隊,你別生氣,我跟你說,這家伙,就是這么個人。哦不,這家伙,簡直不是個人。

    有一回毛吉子在鎮上溜達,看到街上貼了一張通緝令,上面寫著,某月某日某時在某超市發生了搶劫案,店里的監控錄下了罪犯的背影。

    通緝令剛貼出去,毛吉子就打了張強的電話,說要自首,說他看到通緝令,就立刻想起來了,就是那天的那個時間他正在那個店里。他知道自己逃不掉,還是自首吧。

    其實,監控錄像里錄下來的,根本就不是他。

    毛吉子自己也不解,奇怪地說,咦,我怎么一看到通緝令上寫的東西,就覺得那是我,我確實是進過那家超市的呀。

    再把監控錄下的內容往前看,毛吉子確實在那家超市出現過,只不過不是發生搶劫的那個時間。

    毛吉子配合著張強的敘述,補充說,是呀,那回我真以為是我干的呢。我去找強子哥自首,強子哥還臭罵了我一頓。

    金隊莫名其妙地看著毛吉子,又看看張強。

    阿兵也覺得糊涂了,說,毛吉子,你連中午和晚上都分不清?

    金隊說,你是有意跟我們搗亂吧,你是要干擾破案?

    毛吉子急了,賭咒發誓說,隊長、強子哥,還有這位警察哥,我可不敢干擾破案,可是時間對我來說,真是沒什么意思的,我要時間干什么?反正我就是一天一天混日子,每天和每天,每時和每時,都是一樣的,無所謂啦,我要搞清楚它干什么呢?

    毛吉子的這些破事,竟然為難住了金隊和張強這樣的辣手偵探,一時案件僵持住了。

    幸好,過了一天,毛吉子的父親來了。雖然他罵毛吉子的時候毫不嘴軟,毫不留情,恨不得把自己的兒子罵死,但是到了毛吉子真的處在生死邊緣的時候,父親還是要來拉他一把的。

    毛吉子的父親是帶著證據來的,證據就是他們家的一個鄰居二狗子。二狗子提供了毛吉子不在現場的證明,那天晚上那個時間,他和毛吉子兩個去偷鄰村的雞,然后跑到梅鎮的小飯店去把雞煮了,喝了半晚上的啤酒。

    關于時間的準確性,二狗子也提供得十分精確,幾個節點,都得到了印證。一是在去往偷雞的路上,走到村口時,剛好看到張強騎上自行車離去,大約就是6點出頭一點;第二,偷雞的時候,聽到了失主家的電視里新聞聯播開始的聲音,那是7點鐘;第三,失主追趕他們的時候,二狗子還抽空給另一個朋友發了一個信息,讓他到梅鎮飯店吃雞喝酒,這條信息還在,是7點20分發的。而到了梅鎮飯店,沒有見到那個朋友和他們會合,他又發了一條信息追問,那是7點50。最后他們一直在飯店吃雞喝酒的情況,由飯店店主提供了證明。

    最終經和被偷雞的鄰村的老鄉核對,不僅是時間,連偷了幾只雞、雞長什么樣子都對上了。

    真相大白,毛吉子可以走了。就在他們離開之前,張強突然問二狗子,你們偷雞,毛吉子帶刀了嗎?

    二狗子撲哧笑了一聲,說道,毛吉子帶什么刀,不用刀的。你別看他手小,偷雞的本事可不小,手一扭,雞脖子就斷了。

    張強聽到“斷了”兩個字,眼前一黑。忽然間,幻象又冒出來了,在那個夜晚的山道上,娟子被緊緊地掐住了脖子,黑暗中,有一個人一直看著他們。他看不見他的臉,看不見他的身形,但是他知道他在那里。

    毛吉子走了。

    …… 

    作者簡介

    范小青,女,江蘇南通籍,從小在蘇州長大。1978年初考入江蘇師范學院(現為蘇州大學)中文系,1982年初畢業留校,擔任文藝理論教學工作,1985年初調入江蘇省作家協會從事專業創作。現為江蘇省作家協會主席,全國政協委員。1980年發表小說處女作。共出版長篇小說二十部,代表作有長篇小說《女同志》《赤腳醫生萬泉和》《香火》《我的名字叫王村》《滅籍記》等。發表中短篇小說四百余篇,以及散文隨筆等。

    作品曾獲第三屆中國小說學會短篇小說成就獎,第二屆林斤瀾杰出短篇小說獎、汪曾祺短篇小說獎,短篇小說《城鄉簡史》獲第四屆魯迅文學獎,及《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人民文學》《中國作家》《作家》《北京文學》《中篇小說選刊》《中華文學選刊》等頒發的多種獎項。長篇小說《城市表情》獲第十屆全國“五個一工程”獎。有多種作品翻譯到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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