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的鄉村”與“真實的鄉村”如何兼顧
長期以來,很多的鄉村題材寫作存在著一個共性的問題:作家離開鄉村,來到都市,然后把鄉村當作一種烏托邦,對鄉村進行審美化想象,并試圖以此來對抗城市的生活狀態和價值觀。在很多作品中,作家表達對鄉村世界的愛的目的過于強烈、急切,導致他沒有能夠冷靜地觀察農村經驗的細節、農村世界的生命力。從某種程度上說,作家表達“我對鄉村之愛”的欲望,遠遠大于表達“鄉村真實狀況”的欲望,由此引申出很多問題:如何真實地書寫鄉村的美好?如何以文學呈現鄉村的丑惡?“詩意的鄉村”與“真實的鄉村”如何兼顧?
鄉村是美好的,但我們必須以真實的細節來呈現,才能讓讀者感到信服。特別是在詩歌寫作中,詩人不能一味地通過直抒胸臆來表達對故鄉的熱愛和思念,而是必須通過真實的細節和意象來展開書寫。有時候,有些意象很真實,是現實生活中真實存在的,但直接搬到詩歌作品中,并沒有什么美感。詩人必須進行詩意的轉化和提升,注入自己的情感,使之變成嶄新的詩歌意象。經過這樣的處理之后,即便有些意象和細節不符合現實生活邏輯,詩人也能夠通過強大的情感力量來彌合這種不合理性。杜甫的“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如果非得用現實邏輯來考量,是非常不合理的,但我們照樣接受了,因為我們被作者的情感感染了。
鄉村的美好,不僅在于美好的風景,更在于鄉村中蘊含著我們這個時代所急需的鄉村倫理、鄉村道德。詩人和作家們有責任將之呈現出來,使之成為我們這個時代的精神來源之一。北京作家凸凹在其散文集《故鄉永在》中就試圖書寫出“大地的生命哲學”。作家深入到鄉村世界的內部,寫出其中細膩感人的細節,并通過這些細節表現鄉土世界的精神價值。鄉土社會并未過時,它其中所蘊含的許多價值因子,會成為我們現代生活中非常重要的部分,讓我們能夠更好地把握自己與時代的關系。也就是說,作家要真正自信地表達出鄉土本身所具有的生命哲學,讓這種“哲學”與當下的這個時代產生某種對照關系,從而重新釋放鄉村世界的精神力量。在這樣的寫作中,任何關于愛和同情的“表態”都是無足輕重的,寫作者要放下自我,沉下心來,真正體會鄉村世界的細部經驗。
有些寫作者聚焦鄉村之“美”,同樣也有寫作者聚焦鄉村之“丑”。但寫丑,不應該僅僅停留在客觀呈現丑的層面,還應該通過這些書寫表現出深刻的人性。法國詩人雅姆在《群鶴——致彼爾·羅逖》中寫了一個虐待可憐狗的老乞丐。老乞丐無情地虐待狗,但我們不會感到過于血腥,這其中的原因在于詩人做到了美丑對照、以丑寫美,進行了很好的審美升華。在這個鄉村世界里,人們沒有放棄“群鶴掠過灰色天空”的美好想象,在書寫老乞丐的無情時,詩人沒有忽略對老狗忠誠形象的抒寫,美與丑、善與惡保持了很好的比例,達到了相對的平衡,讓我們對丑更加痛恨,對善更加向往。正如雨果在《〈克倫威爾〉序言》中說,“丑就在美的旁邊,畸形靠近優美,丑怪藏在崇高的背后,美與惡并存,光明與黑暗相共。”作家藝術家必須用審美的理想去征服黑暗丑惡,以美裁判丑,從而使人產生勝利感而激起愉悅之情。
總之,鄉村世界是一個復雜的綜合體,在文學創作中片面地書寫極端之美或極端之丑,都可能是行不通的。鄉村世界也不是封閉的,鄉村與城市之間的界限已經越來越模糊,常常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關系。因此,作家要真實地呈現鄉村世界的豐富性,注重考查城鄉之間的復雜互動,并注重進行文學性的美學轉化,這樣才能在寫作中兼顧“詩意的鄉村”與“真實的鄉村”,創作出更多具有時代特色的優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