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文學》漢文版2019年第7期|馮俊科:鄂爾多斯漫想 (節選)
五十多年前,我不到十歲,縣城丁字路口有個小人書攤,我常蹲在那挑小人書看,一分錢可以看兩本。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鄂爾多斯風暴》。那是根據電影繪制的,具體內容已經忘記了,大意是蒙古族人民在黨的領導下,與封建王公貴族、軍閥隊伍進行斗爭。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在中國北方,離我的家鄉很遠,有個地方叫鄂爾多斯,那里掀起過革命風暴,還有浩瀚的沙漠,遼闊的草原。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時值冬天,我準備到黑龍江出差,愛人給買了一件羊絨毛衣,質地細膩,柔軟暖和,一看牌子:鄂爾多斯。后來,這種品牌的各種羊絨制品,還真的火了,風靡全國,名揚世界,我穿上這件毛衣,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鄂爾多斯。再后來,從媒體上知道,鄂爾多斯美麗富饒,是個“揚眉吐氣”的地方。揚(羊)——就是羊絨制品,產量約占全國的1/3、世界的1/4,是中國絨城、世界絨都;眉(煤)——指的是煤炭資源,探明儲量1930億噸,約占全國的1/6,在亞洲乃至世界的儲量都是十分可觀的;吐(土)——就是境內黏土、高嶺土、鋁礬土等一系列非金屬礦產,資源儲量豐富,品級較高,極具開采價值;氣——就是天然氣,探明天然氣儲量4.4萬億立方米,約占全國的1/3,儲量相當可觀。
鄂爾多斯,一個令人向往的地方。
2018年8月下旬,我終于來到了鄂爾多斯,參加《民族文學》組織的全國多民族作家走進鄂爾多斯的文學實踐活動。到了鄂爾多斯,我才知道“鄂爾多斯”是蒙古語“眾多宮殿”的意思,同時還知道,“鄂爾多”意為“宮殿”,加個“斯”,就變成了很多的宮殿。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在鄂爾多斯四處尋覓宮殿,結果令人失望,沒看到很多宮殿,倒是看到了寬闊、氣派的道路,十車道、八車道、六車道的,縱橫交錯,伸往遠方。然而,這里的車輛真的不是太多。還有一個突出印象,就是城市的規劃和格局,豪放、氣派、任性。舉目望去,鄂爾多斯拔地而起、聳入云端的高樓不多,樓房與樓房之間的間距很大,尤其是一些大型建筑物之間,間距大得簡直令人唏噓,比如鄂爾多斯博物館和大劇院之間,相隔兩三百米,遙遙相望,其間栽種著大片的花兒,各種各樣,放眼望去鮮花爛漫,萬紫千紅。到了鄂托克旗,它是鄂爾多斯管轄的一個縣級市,市區道路寬闊,兩邊兩三層的房屋居多,尤其是在老城區。《蒙古秘史》博物館和地質博物館之間的廣場,廣場左右兩側的凹字形樓宇之間,同樣是開闊、氣派、任性。百川大酒店與對面的酒店,相隔至少三百米,懷抱著一片榆、柳、楊等樹木,生機勃勃,綠意盎然。久居京城,深知土地之金貴,尤其在市政建設上,真可謂寸土寸金,惜地如命。鄂爾多斯的這種城市規劃和格局,我感到與其說這是一種氣派,一種豪華,倒不如說是一種奢侈,一種浪費。這簡直是把土地資源優勢利用到了極致。
晚上,久難入睡。突然間,我意識到事情好像并不那么簡單。據有關資料,秦漢時期的鄂爾多斯,草木蔥蘢,人煙稠密,富庶繁華,風光綺麗。后來由于無休止的戰爭、濫墾,盛景凋落了,沃野漸成了沙漠。唐朝詩人許棠,寫下“茫茫沙漠廣,漸遠赫連城”的名句,描繪出一幅破落衰敗、荒漠悲涼的慘相。應該說,現在的鄂爾多斯市是建立在沙漠上的,也可以說是沙漠中的城市。那么,城市空間的擴展、擴大,最直接的效果是什么?在鋪展開來的市區內,道路兩旁,樓宇之間,公園院落,應該干些什么?我終于有所醒悟了。鄂爾多斯官員們,果然是豪放、睿智,他們的這種大手筆,原來是為了植樹栽花種草,綠化美化,擠壓沙漠,減少沙漠的面積,有效阻止土地的沙漠化。
敬天敬地敬祖宗,是蒙古族喝酒的禮儀。所有到過蒙古族地區、與蒙古族同胞喝過酒的人,大概對此都不陌生。這一禮儀,也一直被單純地看成是對皇天、后土和祖宗的敬畏。但是,這個禮儀的誕生,竟然付出過生命的代價,而且它同蒙古族同胞的生存安全密切相關,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據成吉思汗的子孫介紹,成吉思汗九歲時,父親也速該帶著他來到朋友家里,相中了朋友家的女兒,提出讓朋友家的女兒給成吉思汗當媳婦。按照習俗,也速該把成吉思汗留下,自己走了。途中看到一家辦宴會,也速該參加了宴會,他萬沒想到,有人在馬奶酒中悄悄投毒,他喝下了毒酒身亡。成吉思汗從父親的遇害中得到教訓,就制定了一套禮儀:喝酒前,無名指上要戴銀質戒指。敬天時,無名指蘸著酒,順便抹在戒指上;敬地時,有意拖延一段時間,讓酒在戒指上發生變化;敬祖宗時,借機觀察戒指上是否顏色有變,以確定酒中是否有毒。蒙古族人生性豪放,喜好盤坐在遼闊的草原上,遙望浩瀚的蒼穹,端著大腕喝酒,撕著大塊吃肉,展著喉嚨放歌,這個禮儀世代傳襲,沿用至今,不知道挽救了成吉思汗多少子孫的生命。同時,這個禮儀再一次印證了社會學、民俗學的一個基本觀點:任何一個民族的習俗、禮儀的產生,都和他們的生存、生活現實密切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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