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電視劇《九州縹緲錄》開播至今，受關(guān)注度很高，劇中阿蘇勒、姬野、羽然的鐵三角關(guān)系未來會如何發(fā)展，息衍與蘇尚宮（蘇瞬卿）的關(guān)系走勢如何，都頗為引人關(guān)注。昨天，騰訊視頻對會員已更新到第16集，蘇瞬卿與息衍的關(guān)系似乎驟然被劃上句號，引人唏噓，“蘇瞬卿下線”甚至還上了熱搜。

原著中，寫蘇瞬卿與息衍的直接接觸極少，但江南在短暫的對話中，暗藏了豐厚的信息。原著隱而不露，也便給影視劇的豐富、擴(kuò)展留下了極大的空間。就目前的劇情推進(jìn)而言，圍繞蘇、息二人展開的復(fù)雜的情感線，成為全劇的動人一筆。今天我們分享的，便正是原著中描述蘇、息二人相見的一幕。蘇瞬卿的驟然下線，也果然應(yīng)了原著中息衍將軍那句：

“弦斷了……下次下雨的時候，還有誰會聽我彈琴？”

《九州縹緲錄》（節(jié)選）

文 | 江南

噼里啪啦的爆竹聲從長街的盡頭傳來，一時把歡呼聲和笑聲都壓了下去。空氣中彌漫著爆燒竹節(jié)的氣味，但是并不難聞，反是在嚴(yán)冬的天氣里有股讓人舒服的暖意。街面上人影稀疏，大家大戶在自家門口散的迎春紙花飄得滿地都是，被風(fēng)吹得翻飛。偶爾有衣著華貴的男女相擁于馬車上，車前點(diǎn)著油燈，銅鈴叮當(dāng)作響。

“很久不見。”

“很久不見。”

“你清減了。”

“你也是啊。”

“除夕之夜，突然地約你出來，很是冒昧。又只能在這樣的小鋪?zhàn)永餃惡希贿^他們的白酒釀得很好，可以嘗嘗。”

女人輕輕地笑，“我知道將軍喜歡在小鋪?zhàn)永锖染啤３χ挂矝]什么，國主開恩，多數(shù)家在南淮的女官都回家暫住，我一個人在宮里，也沒有什么事可做。”

“幽隱還好么？”

女人猶豫了一刻，“……并不像他的父親。”

她端起面前的酒杯，卻被息衍按住了。

“酒涼了，我給你換一杯，”息衍拿過她的杯子，就著酒液涮了涮，把冷酒瀝進(jìn)桌上的瓷海里，提起溫在熱水里的錫壺，為她重新斟滿。

鋪?zhàn)有。状傻谋訁s很大，方方正正，托在女人纖細(xì)的手掌里。她低頭嗅了嗅酒香，卻不飲。酒香被熱度蒸了出來，悄無聲息地彌漫，雜著女人身上的花香，微微的有幾分濕潤的意思，像是在紫琳秋的花圃里下了一場清淡的酒雨。

旁邊幾桌上的笑聲和說話聲依舊傳來，卻像是被隔在一重簾幕外。

“有風(fēng)塘的花都謝了，我伺弄了一整個秋天呢。”

“那幾盆紫琳秋，現(xiàn)在放在暖閣里，可是漸漸看著也不行了。”女人輕聲說。

兩人間重又沉默起來，靜得有些發(fā)澀。

隔了許久，息衍終于笑了起來，“如今也沒什么話好說了，直說我的來意吧。”

“嗯。”女人點(diǎn)頭。

“前天深夜，又有七個人在城南被殺，被人吊死在樹上。你不會告訴我，這些跟你都沒有關(guān)系吧？”息衍壓低了聲音。

女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們想要那柄劍。”

“明昌縣侯梁秋頌現(xiàn)在是淳國事實(shí)上的主人，以他的性格，他想要什么一定會全力以赴。不過這畢竟是下唐的國境，他還不敢過于囂張，你是不是太過緊張了？梁秋頌離那柄劍，還遠(yuǎn)著呢。”

“我擔(dān)心的并不是梁秋頌，而是這柄劍的消息終于外傳了。以前只有你我知道的時候，我想過要?dú)⒘四悖缓筮@個秘密就由我?guī)У綁災(zāi)估铮糁揭磺曛螅儆腥巳グ文潜鷦Α！迸溯p輕抬起頭看著息衍。

息衍和她對視著。說是這么說，那雙美麗的眼睛里卻沒有殺氣，清亮亮的眼底仿佛沉淀著一層水光。

“藏不住的終究都藏不住，你知道那柄劍在河洛文中的名字么？西切爾根杜拉貢，地獄的噬魂龍之劍，它是魂印之術(shù)鍛造的武器，就算沒有人知道它在哪里，它自己的力量也會和同一爐鐵水鑄造的其他武器共鳴。”息衍撫摩著自己腰間形制特別的古劍。

“我能做到的，只是守護(hù)它更多一日而已，我知道自己沒法一輩子保守這個秘密，”女人搖頭，“否則我也許真的會殺了你。”

息衍苦笑，“總之，前后你已經(jīng)殺了兩撥淳國斥候。梁秋頌雖然不是武士，卻并不是軟弱的人，新的風(fēng)虎還是會不斷地來。我還是那句話，如果他們沒有找上你，你不要去招惹他們。你總會激怒明昌侯或者國主，到時候誰也幫不了你。”

女人沉默了一刻，“謝謝將軍，我知道了。”

“最后一件事，有個我沒有想到的客人，蒼溟之鷹，他已經(jīng)到了南淮。他為了什么而來我想你應(yīng)該清楚，我可以容忍你，蒼溟之鷹卻不會，那柄劍最終還是天驅(qū)的圣物，他是一定會取回的。”

“你告訴他關(guān)于我的事了么？”

“還沒有，我信守對你的承諾，”息衍輕輕地嘆了口氣，“我只怕，很快這個承諾我就不能實(shí)現(xiàn)了。”

“那樣也好啊，他們把我所有東西都拿走，我就沒有必要留在南淮了。將軍知道的，我這樣的人，本來就該在四處像孤魂那樣游蕩，只是不小心走進(jìn)了這個牢籠。”

“牢籠么？”

“牢籠……其實(shí)我想離開這里，真的已經(jīng)很久了，想回北方去……”

她把白瓷杯攏在兩手間輕輕地搓著，低頭看著杯中清澈的酒液，溫?zé)岬木票氖郑冻龅男θ荨Ｖ皇嵌潭痰囊凰查g，她明艷的臉上露出了少女般的神情，委婉得像是一朵嫩黃的迎春，像是很多很多的事一瞬間在她心頭涌動起來。

息衍忽然很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無從去問。

“難怪將軍喜歡在這種小鋪?zhàn)永锖染疲氩坏竭@種白酒溫?zé)嶂筮@么好喝。”她這么說著，并沒有抬頭。

她把杯底的酒飲盡了，臉上微微有些紅潤了。

“還要一杯么？”

“不了，”她起身，“我要走啦，宮里進(jìn)出都有些不方便。”

“我送你么？”

“不必了，”她低頭行禮，“今后如果沒有別的事，我還是避免跟將軍見面吧。很濃的烏云已經(jīng)在南淮城上匯集了，一旦烏云崩塌，沒有必要累及將軍。”

“看來這個除夕夜只好在這里喝寡酒了，我本來想很久不見，當(dāng)有很多可說，今夜也就沒有安排什么別的事情去做。”息衍笑了笑，舉杯。

女人在門口微微停了一步，望著人來人往燈火流溢的紫梁街，露出一點(diǎn)笑容，似乎漫不經(jīng)心地說：“其實(shí)這是我來南淮之后第一次看見街頭的新春，那么熱鬧，真好啊。”

“你的傷好了么？別再用那種藥了。”

“這是個詛咒啊，一輩子的。”

她提起裙角，出門去了。

簾子一落下，那些還在談天說地的、獨(dú)自唱歌的、彈箜篌的忽然都湊了過來，一個個探長了脖子，從簾子的一道縫隙去看女人的背影。反而是把息衍擋在了一邊。

“真是美人啊，你都不留一下？”販綢緞的女孩已經(jīng)滿面酒色，拍著息衍的肩膀，“人家深夜來看你，就是有意啊。”

“對對對，”老皮匠湊了過來，噴著酒氣，山羊胡子急顫，“春宵一刻……值……值……”

息衍目瞪口呆。

“值千金！”刻石的小伙子大聲地說。

“貪色！”息衍忽地大笑起來，轉(zhuǎn)身一把扯過老皮匠手里那張豎箜篌，一手從腰間抽出了煙桿。他旋身坐在老琴師的椅子上，架起一條腿，在膝蓋上立起了箜篌。箜篌的聲音淳厚，煙桿撥著琴弦卻有一股跳蕩飛揚(yáng)的意味。琴聲在夜色中忽地炸開，似乎桌上的燭火都被壓了下去。

那是一首宛州鄉(xiāng)下的小調(diào)《圓仔花》，在南淮城里人人會唱。人們的心思都被琴聲吸引過去，而息衍一襲文士的長衣，彈起箜篌的瞬間就驟然變成了一個鄉(xiāng)村野店里的酒徒，神采飛揚(yáng)，眉目中滿是狂浪不羈的味道。

他眼神到處，旁邊幾桌的女人都有些羞赧地低下頭去。

息衍更笑，煙桿的挑撥比琴師老皮匠的輪指更快幾分，仿佛千千萬萬的銅鈿落在石地上，又似一場忽如其來的鄉(xiāng)間急雨。人們恍然以為不是身在下唐國的都城，而是在鄉(xiāng)野的祠堂邊，春祭的大典后，男男女女雜坐在一張席子上，彼此拍著肩頭偎依在一起，慢慢地天地間都是酒香。

“看看，看！”老皮匠興奮地指著窗外。

本來蒙著一層微光的窗紙上，忽然多了一個人的剪影。她靜靜地站在那里，像是就貼在窗紙上，又像是隔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頭頂那支釵子在琴聲激揚(yáng)中輕輕地顫著。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喝起彩來。

息衍卻不看，只是自顧自地彈琴。

他忽地曼聲長吟：

“廟堂既高，簫鼓老也，燭淚堆紅，幾人歌吹？”

琴聲驟然間變了，從鄉(xiāng)野驟然回到了燭影搖紅的宮殿，柔靡中層層的華麗展開，就像是千瓣的金花層層綻放。

“人壽百年?duì)枺l得死其所？

有生當(dāng)醉飲，借月照華庭。

我不見萬古英雄曾拔劍，鐵笛高吹龍夜吟；

我不見千載胭脂淚色緋，刺得龍血畫眉紅。

……”

息衍放聲長歌，聲震屋宇，萬千急弦，都是他的得意他的抱負(fù)他的縱橫。儼然又是十五年前帝都太清宮前值守的少年金吾衛(wèi)，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帶著烈酒登高遠(yuǎn)望，拔刀擊柱，和朋友們一起爛醉如泥。當(dāng)時想必也有紅袖的歌女跟著這些目中無人的年輕人一起拍手，眉間眼角都是戀戀與癡迷。

弦聲已經(jīng)拔到極高處，嘣的一聲！所有的聲音忽然都黯然下去，只余下殘破的余音。息衍微微地愣了一下，低頭看去，箜篌的弦竟然一次斷了三根，他的煙桿空懸在那里。

“弦斷了……天氣真干燥啊，不知道什么時候會下雨，”他放下箜篌，怔怔地望著窗格外的夜色，“下次下雨的時候，還有誰會聽我彈琴？”

沒有回答，窗上那個剪影已經(jīng)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