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叢刊》2019年6月/上旬|袁磊:豹子(外六首)
豹 子
曠野適合飛縱術,調息、運氣
作翱翔之狀,助跑時
我就能在身體里找到豹子,借丹田
發出困獸的聲音,深信能飛起來
但總局限于跑,一直跑、拼命地跑
奔跑替我詮釋著飛翔和無法抵達的盡頭中
失敗的虛無主義立場
我將局限暴露無遺,體力與美學的透支
惰性與妄念的輪番轟炸
但曠野始終對我開放,天空始終接受著
我的挑戰與命定。牛筋草、莧都承擔著
我失敗的重量,并一次次彈回去
我是豹子,我愛上了奔跑也就愛上了
種種不可抗拒的孤獨
同樣,我是豹子,就擁有鯤鵬一樣的
速度和羽毛,擁有馳騁者深谷、絕壁
與星空般的傳說
朗誦者
在廣場上頌詩時,我心不在焉
心里的句子缺席現場
那只是孤獨的必需品
在廣場,我拒修平衡術
不屑用虛妄的聲音抬起高度
寧愿被眾人逼視
寧愿帶上枷鎖
孤獨擊穿肉身
我寧愿朗讀現場是一片廢墟
沒有掌聲,沒有鮮花,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
讀出鑄鼎之詞,我也可以是不存在的
或被判終身監禁
是的,我被詩歌判了終身監禁
我的書桌、手稿全都交了出去
我能聽到斷翅之聲
我甘愿加入
這用血抵達的生命絕唱
抵 達
該如何抵達這些詞
這些我命中的墳地與釋迦牟尼
注定的失敗,一路喬裝打扮
混進誦經、打坐的隊伍
我曾在這條取經路上盲目取舍
偏信、逃避、追殺輪番上演著語詞革命
這些別開生面的陰影,又從朝堂上拽下來
但我依舊身披甲胄,像個美學上的衙役
一次次羈押著虛空
懷抱楚辭的理想和世界觀
什么時候才能經由內心抵達這些詞呢
在九曲回廊的命途中,靜悄悄地來
靜悄悄地去,內心則住著一個愛詩的和尚
不論瘋魔時,不論死生事
對天空展開想象
對天空展開想象時,我主動接受天空
對內心犁庭掃穴式的革命
這些命定的詞或樂器,全都找上門來
一一被我奉為上賓,陋室之中
我一再向天空索要清風、流水和白云
并拿出祭神的供果,作為招待的必需品
我邀請他們過來
我已向夜賒下一點白銀
若不嫌棄,天空,我也邀你過來
我們在田野上走一走,我都給你
我的真誠、冒犯和心事
也可以在林間輕聲細語,留給戀人的
我都給你。如果結局需要,我們也可以
反目,或隱去
我會接受你傳遞給我的所有風暴和閃電
也請不要拒絕我的想象抵達你,落下淚來
這些注定打擾到你的雨滴
夜讀聊齋
夜讀聊齋,我想讀得不緊不慢
像風,清風徐來地翻過孫子楚的癡情
王六郎的俠義,葉生的懷才不遇
我想讀得像個中年人,歷經世事,胸懷寬闊
但我悲從中來,終有不能
夜讀聊齋,就是要將命押進去讀
讀出劫數中的翻轉,世事中的呼應
讀出一個窮書生,他的軟弱無力
他的求索、宏圖與不堪
就是要將所有魍魎魑魅的悲情讀進骨子里去
替老貢生退出這個時代,還原鬼狐的修行
孤獨地成全自己。就是要站在天地大義上
讀出孤墳上荒草的滄桑,讓革命者、殉情者
讓千千萬萬悲苦的人借我之身站起來
但我終有不能
仿佛每個人物都抵達我,成為親歷
紛紛涌過來,仿佛我就是那千千萬萬的
命中注定,任憑這個老貢生在筆下的時代
不斷地替我反擊,替我正名
光
第一次是在婚禮上
儀式進行時,我拼命鼓掌
像是為自己,光
打過來了,就那么一瞬
我站在臺下,經由這對新人
傳達給我的,我感受到了
第二次是在高速上,太累了
我歪在汽車后座上打盹
想到回家,和接下來的生活
光就從車窗斜刺了過來
第三次是在天黑下來以后
在宿駕轉盤,在我想獨自行走的路上
光全都射向我,一個身披露水的人
在被照亮了的田園
行走
行走似苦修。但在曠野中我依舊期待
能走得更遠些,我相信遠方
能照見來處,并告訴我,它所照見的
所以在曠野中我的行走具有宗教性
所有的意義都在于行走
所以我愛苦修,愛暮色磨平須臾
我甚至期待夜晚來得更快些,好配合我
行走的難度。作為這片曠野的
苦修者,我深信有神,在曠野中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