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棵樹的形式
“快,快告訴我你的情況。”
這是我來魯院后,接到的第一條信息。親愛的師姐,隔著屏幕,我就能聽到你急切的呼吸,就像聽診器聽筒傳來發熱病人的呼吸音。我能想象此刻你癡癡盼望的眼神,然而,面對你的熱情,我更多的卻是無所適從。
魯院如此豐富,我該從何說起呢?
你不知道,臨來的時候我有多緊張,就像期待太久的夜明珠馬上要落入掌心,我擔心自己不夠優秀,配不上它的璀璨。是的,出發前一晚,我最突出的情緒不是喜悅不是興奮,是緊張。
好在有你們。
進入魯院第一天,我就在電腦桌左側抽屜發現了它——《504記憶》,淡黃色封皮印著清明上河圖,像極了包中藥的桑皮紙,甚至散發出類似藥草的淡淡芬芳,讓從醫的我倍感親切。翻開來,里面是所有504主人的手跡,或理性或激昂,或細膩或粗爽,無不書寫著對魯院的新奇與留戀。其中有你。我試著添加了你的微信號。
你說:“好羨慕你啊,四個月會很快,珍惜吧。”
我說:“你是在羨慕從前的自己。”
應你的要求,我每天都發照片,魯院的池魚、柳樹、玉蘭、迎春與雕塑。
你贊嘆著、回味著、傷感著,告訴我說:“玉蘭花瓣可以撿起來做書簽。”
我說:“玉蘭是一味很好的中藥。如果你實在想念魯院,不妨就在自己院里種一株玉蘭。”
除了寫小說,我還有中醫院工作的主業,任何物種在我眼里都是藥,草木、石頭、礦物,哪怕是最低廉的狗尾草都可以拿來治眼疾。
就先說說玉蘭吧。
玉蘭又名辛夷,木比花、玉堂春也是她,木蘭科落葉喬木。辛夷花蕾性溫,味辛,歸肺、胃經,因辛散溫通、芳香走竄,因而善通鼻竅,可以當做治療鼻淵(流鼻血)和頭痛的主藥。
在同學中,遇到患有鼻炎鼻竇炎的,我告訴他們實在沒必要采取掀鼻骨那種手術,可以將辛夷與雞蛋同煮,食療。取辛夷花9克,雞蛋3個,加入清水兩碗半,煎煮至一碗,取蛋剝殼后放回,再煎煮片刻即可。每日一次,飲湯吃蛋,可治療鼻炎鼻竇炎,及其所引起的鼻塞頭痛。同學們稱我為“牛醫生”,我因此很快樂。師姐你知道,在魯院,快樂就是如此簡單。
關于辛夷還有個傳說。相傳古代有一秦姓舉人,得了怪病,經常頭昏頭痛,鼻子流涕,在當地四處求醫無效,萬分苦惱。某天朋友來訪,力勸他到外地尋醫。秦舉人次日便攜帶妻女出了門。可惜走了很多地方,都沒能治好他的鼻病。后來在夷人居住地,遇到一白頭老翁,在房前灌木上采了幾朵紫紅色花苞,讓他早晚各采幾朵煮雞蛋吃,說用不了一個月準好。舉人大喜,遂在附近暫住,果然連服半月,鼻疾霍然痊愈。他要了些藥種帶回家,種于房前屋后,遇有鼻疾者便以此醫治,無不療效顯著。有人問他:“這藥如此神奇,叫什么名字?”舉人方才記起,忘了問老人花名,因是從夷人處引來,他便隨口答道:“這藥就叫辛夷花。”
前些日子,魯院的辛夷謝了,肥碩的花瓣鋪了滿地,統統被當做垃圾運走,很是可惜。
魯院另一美麗物種當屬梅。這些天魯院梅花盛開,如粉似霞,我們在梅林中散步、聊天、拍照、詠詩,簡直恍若誤入了仙境。
歷來詠梅畫梅者眾多,卻很少有人知道,梅也是藥。花蕾化痰,果實斂肺,莖葉用于熱毒,樹皮治療牙痛與咳嗽,等等。
在藥性上比梅更勝一籌的是桑。你說的沒錯,就是魯院大廳臺階下,園子里迎面站著的那兩棵大樹。
小時候,鄰家就有這樣的桑樹,每到夏天,我們一伙泥孩兒撒開了采桑葉、摘桑葚,爬樹捉知了,鬧得很是歡暢。鄰家女主人并不叱罵。她是赤腳醫生,戴白帽,臉膛微紅,垂兩條大辮子,沒病人的時候常常依著門框,看我們嬉鬧,一邊懶洋洋地教女兒:“桑樹渾身是寶哦,青盲眼,取青桑葉焙干研細,煎汁洗目,堅持洗浴可復明;風眼多淚,取冬天不落的桑葉,煎湯溫洗,可治愈;清肺止咳,治目赤腫痛……多了去哦。”她女兒從來不參與我們的“土匪游戲”。后來,我也從伙伴中抽離,隨她一起坐在門檻上“聽講”。聽多了,自然也懂了醫道,知道桑葚“滋陰養血、養發美顏、解酒明目”。據說,他們家人眼睛分外清亮,就是桑葚的功勞。那時候我愛上火,眼睛經常紅澀,為清火,母親會在女醫生囑咐下采來桑葉研末,卷上紙筒燒,用煙熏我的鼻子。雖說熏得我面目可憎,不人不鬼,倒也有效,幾次下來眼睛就不紅了。每年女醫生家的桑葚都吃不完,剩下的,她直接釀成“桑葚酒”,給人消水腫。
哦,桑葚酒我也會做:桑心皮切細絲兒,加水二斗,煮至一斗,放入桑葚再煮,取五升,和糯米飯五升,釀酒飲用。呵呵,你猜得沒錯,我確實沒做過,直接照方背下的。等今年魯院桑葚懸滴,紅得發紫的時候,我要試著做一壺,邀你和同學們同飲。當然,我們只是胖了,沒有水腫,純粹解饞。
親愛的師姐呵,我已經想好,四個月后離開魯院,我要回自家院子,種一株桑,從此以一棵樹的形式生長。一邊生長一邊安放,安放余生,安放獨屬于魯院的草木芬芳。
(作者系魯迅文學院第三十六屆高研班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