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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苦難的書寫如何才能不失重?
    來源:謝有順說小說(微信公眾號) | 謝有順  2019年05月13日08:53

    多年來,詩歌正在邊緣化,讀詩的人群在銳減,詩歌的發聲形式,好像已經退出了公眾生活的視野。在今天這樣一個消費主義、娛樂至死的時代,精神的表達,以及心靈的呢喃,幾乎完全被物質和欲望所吞沒——而詩歌作為人類微妙經驗的表達者和雕刻者,它所專注的恰恰是物質所無法覆蓋的精神印痕,是欲望所無法粉碎的心靈私語,只是,在這個悲壯的抗爭過程中,詩歌注定是失敗主義的象征,它根本無法在一個物質主義的時代里得勝。假如在這樣的時代里,詩歌還是一幅意氣風發的圖景,反而是奇怪的。

    詩歌的處境在今天正發生著巨大的變化:它的純粹性,是通過不斷退守才得以保存下來的。人類進入了一個不需要詩歌的時代,每個人都被一種新的思潮(金錢、享樂和成功的觀念)追著跑,他們早已沒有停下來傾聽心靈私語的耐心了,為此,公眾離棄詩歌,詩歌進而成為少數人的精神慰藉,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但我從來沒有對詩歌失去信心。只要給詩歌合適的機會,它會再一次勃興,再一次喚醒民眾心中那些柔軟的情愫。比如四川汶川大地震,國殤時刻,全民心痛,情感難以自抑,此時,表達心聲的最佳形式,非詩歌莫屬。詩歌在語言上短小精悍、節奏明朗,在情感上可以有感而發、直抒胸臆,正好能為國人提供一個情感的出口。中國畢竟是一個詩歌的國度,以詩抒情,還是許多人面對大喜大悲時所樂意選擇的話語方式。而當一個國家發生重大災難時,國人往往都會恢復成一個簡單的情感人,他的心被觸動后,不再冷漠、麻木,而是渴望說話和發聲。應此時勢而生的詩歌,也會呈現出明顯的情感化的特征,詩歌的技藝變得不重要了,如何發出真摯的心聲、說出熾熱的情感,才是詩歌的核心使命——可見,從本質上說,詩歌仍舊是抒情的藝術。

    好的詩歌,正是一種靈魂的敘事,是飽滿的情感獲得了一種語言形式之后的自然流露,它需要有真切的體驗,也要有和這種體驗相契合的語言方式。也就是說,好的詩歌會讓人摸到作者的心,看到作者這個人,感受到作者的體溫,能夠實現心與心的對話,靈魂與靈魂之間的交流。真正的詩歌,不僅要與人肝膽相照,還要與這個時代肝膽相照,只有這樣的詩,才是存在之詩,靈魂之詩。

    汶川大地震發生后,有一些在網絡和民間廣為流傳的詩歌,能夠感動人,就在于它們都是寫作者用心感受悲傷之后所發出的心聲,沒有偽飾,拒絕夸張,有感而發。在如此觸目驚心的災難面前,藝術上花哨的東西都用不上了,寫作者之間比的純粹是心靈的力量,是感受的深度和廣度。那些專業意義上的作家、詩人,未必有地震現場的直接體驗,同時寫作過程時又帶著過多的藝術鐐銬,這樣一來,在情感的濃度和真切上,反而會大打折扣,他們寫的詩歌,未必比普通人寫的更感人。

    但我也發現,在網絡上涌現出來的與地震有關的詩歌,大多是心有所感,不吐不快,藝術上精致的其實并不多。但我們為何不會在這個時候去苛責那些藝術粗糙的詩作?就在于詩歌離不開它的寫作語境。在個人的領地,詩歌可以是語言的結晶體,詩人可以在那里對一個詞反復打磨,但面對一個緊迫的公共語境說話時,詩歌毫無疑問承擔著一個倫理問題,這是它的使命,也是它的意義之所在。地震國殤時,會有如此多的人投入到詩歌的寫作之中,它再一次向我們重申了詩歌和情感之間的永恒關系——情感在,詩歌就在。

    何以被許多中國人遺忘了多年的詩歌,會在大地震之后復活,變得如此的繁茂而興盛?我想,就在于中國人在如此巨大的災難面前,終于覺出了心的力量,情感的力量。很多人或許都記得,大地震中,有一個叫賀晨曦的女孩,被掩埋了104個小時被救出后,她說的第一句話是,“今晚的月亮真圓啊!”這句樸素的話,就是一句很好的詩,它曾經讓很多人淚流滿面。這個女孩,真是一個優秀的詩人,她在廢墟里度過了許多個黑夜,當她從廢墟里出來時,還是黑夜,不同的是,她看到了月亮,這是她回到人世的象征,那時,一切都不重要了,惟有生命本身如此動人,她需要抒情,需要表達劫后重生的快意,月亮便成了最好的抒情對象。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嘲笑她這種文學青年式的抒情沖動,因為此時的國人,一度離文學很近。

    可見,文學并沒有退出中國人的日常生活,相反,它仍以自己的方式,詮釋著中國文化,影響著中國人的人生。大地震之后,假如沒有詩歌,至少中國文人的感情會壓抑很多。美國人在9·11之后,首先想到的是去教堂,通過祈禱,為死者哀悼,為生者祝福,同時也不忘懺悔自己。他們面臨災難時,心靈有一個密室,可以訴說,也可以對話。這就是宗教的意義。而在中國,本質上并沒有真正的宗教信仰,這在平時,你沒覺得有何缺乏,一旦遇到汶川大地震這樣的災難,心靈的茫然和驚慌,就很明顯了。沒有地方可以訴說,沒有人可以告訴,也沒有人來傾聽我們的悲苦,人在那時,如飄蕩的小舟,無所適從。幸好我們還有詩歌,可以用來代替宗教。這是林語堂的觀點,他說,“中國詩在中國代替了宗教的任務”[1],我以為,這比蔡元培所說的用美育代替宗教一說,更為實在。所以,大地震發生之后,中國人不像美國人,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去教堂,中國人甚至也不去寺廟,他們第一時間是點蠟燭,發短信,寫詩歌,表達人間的溫情——宗教層面的事情,都可以在中國人的寫詩沖動里獲得解答:

    ……請不要在他的頭上

    動土,不要在她的骨頭上釘釘子

    不要用他的書包盛碎片!不要

    把她美麗的腳踝截下!!

    請將他的斷臂還給他,將他的父母

    還給他,請將她的孩子還給她,還有

    她的羞澀……請掏空她耳中的雨水

    讓她安靜地離去……

    ——朵漁:《今夜,寫詩是輕浮的……》

    廢墟想站起來成為房屋

    窗戶想邀上玻璃一起回去

    釘子想躲進墻上那個洞里,鞋子

    想回到那雙愛出汗的腳上

    唯一有能力改變這一切的孩子

    在廢墟上玩耍,暫時

    什么也不想改變。

    他獨自玩耍,獨自改變,像一個等待發明

    一種新彈弓或新宗教的

    上帝。

    ——呂約:《災難中的生物》

    災難時期的詩歌,最大的意義是為這一時期的人類累積情感經驗、留存創傷記憶。新聞報道事實,詩歌表達心靈。在災難中,人類情感和精神的風暴是濃縮的,極具震撼力,好比把人放在一個特殊的實驗場,人心里的一切就會被快速地逼出來。災難是精神的煉獄,是心靈的熔爐,它確能逼視出很多常態生活下看不到的東西。

    好的詩歌,有時具有一種宗教般的力量。正因為這樣,中國詩歌在中國才能代替宗教的任務。確實,西方社會有一個宗教作為人生的參照,他們若有不能解答的精神難題,都可通過宗教的來探求、解決,你只要相信,宗教就能為你出示一個圓滿的答案。但中國人不行,中國人的人生觀重視的是今天,是此在,他們不愿輕易拋棄人世,更不愿迅速從此岸過渡到彼岸。這就決定中西方的價值觀,在人生的層面,存在著根本的差異。很多西方人,都保持著宗教意義上的人生看法,他們認為,人生的最高境界是神人合一,是過上超越、圣潔的生活;而多數的中國人,并不把人生的理想指向神,在他們的內心,認為最高的人生是一種藝術人生、詩化人生。正如西方人多抄錄圣經的句子掛在墻壁上或書架里,中國人的書法作品,多寫古詩名句;西方人從小帶孩子去教堂,背圣經,中國人多半是教小孩背唐詩。唐詩就是中國的準宗教。多少父母,為自己的孩子能背幾十首唐詩感到驕傲,至于他懂不懂得佛經,他們是一點都不關心的。而唐詩恰恰是用一種感性的方式,詮釋了中國文化的精髓。

    中國人何以這樣活,而不是那樣活,在中國的詩歌里看得最清楚。中國人生背后的參照系,主要不是宗教,而是文學——尤其是詩歌。

    因此,大地震之后的詩歌勃興,不過是國人心中根深蒂固的詩歌情懷的一次重溫而已。強烈的人類情感有時是需要有一個莊嚴的表達形式的,而詩歌正是所有文學體裁中最莊嚴的話語方式之一。但我們也不該忘記,詩歌畢竟還是一種精細的語言技藝,光有濃烈的情感是寫不好詩歌的,因為濃烈的情感,如果不經過藝術的沉淀和轉換,它就很容易變成口號和標語。用詩歌喊口號,用詩歌抒發虛假的感情,甚至用詩歌說謊、唱高調,這些對中國人來說,都并不陌生——“大躍進”和“文革”的年代,詩歌就這樣被錯用。這一次大地震,也已經冒出了不少口號詩、假詩,人云亦云,無病呻吟,這種用詩歌投機、表態的文人我們看得太多了。因此,寫作者和傳播者都不該忘記這樣一個簡單的事實:詩歌的靈魂是有感而發,一旦偏離了這一精神,寫詩就會變成一種精神造假。

    這就引出了另一個重要的問題:詩人應該如何處理苦難記憶?災難的啟示,并不會直接產生文學,災難記憶只有轉化成一種創傷記憶時,它才開始具有文學的書寫意義。災難記憶是一種事實記憶,它面對的是一個一個具體的事實,這種事實之間的疊加,可以強化情感的強度,但難以觸及災難背后的心靈深度;創傷記憶是一種價值記憶,是存在論意義上的倫理反思,它意味著事實書寫具有價值轉換的可能,寫作一旦有了這種創傷感,物就不再是物,而是人事,自然也不僅是自然,而是倫常。

    革命年代的“憶苦思甜”與后來知識分子中的“自我反思”有何不同?就在于前者是一種事實記憶,后者則是一種價值記憶。苦難是表層的經驗,創傷則是一種心靈的內傷,而文學所要面對的,應是一種被心靈所咀嚼和消化過的苦難。只有這樣,作家對苦難的書寫才不會把苦難符號化、數字化,才能俯下身來體察一個人、一個人的具體創痛。正如朱迪斯·米勒在談論“大屠殺的意義”時所說:“抽象是記憶的最狂熱的敵人。”確實,巨大的苦難是由一個人一個人的苦難疊加而起的,偉大的同情也是由一個人一個人的同情累積而成。“大屠殺意味著的不是600萬這個數字,而是一個人,加一個人,再加一個人……只有這樣,大屠殺的意義才是可理解的。”[2]

    要理解汶川大地震這一巨大苦難,數字和術語同樣是蒼白的,僅僅通過慘痛的事實疊加,絕寫不出好的詩作。中國詩人經過一段苦難中的情感積淀,如何才能從一種淺表的事實記憶里走出來,真正去理解“一個人,加一個人,再加一個人……”的個體創痛?我想,這需要詩人們具有一種價值想象力。以想象來激活事實,以想象來照亮苦難中每個人的表情,從而將苦難背后的人生感受刻寫出來,使苦難凝結為一種創傷,使記憶成為一種普遍的民族經驗,這樣的文學書寫,才能獲得一種廣闊的深度。“古拉格群島”和“布拉格之春”作為一種苦難,在索爾仁尼琴和米蘭·昆德拉的筆下,能獲得一種富有深度的書寫,就在于他們把這樣的苦難轉換成了一種民族的創傷,苦難才沒有在文學書寫中失重。中國自二十世紀以來,經歷的苦難比別的民族可能更深重,但一直未曾誕生像《古拉格群島》和《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這樣的杰作,問題還是在作家身上——他們無法從事實走向價值,也無法以苦難理解創傷。

    因此,關于汶川大地震的詩歌寫作風潮漸漸平靜下來之后,詩人們并不能輕易卸下苦難的重擔——作為一種文學書寫的資源,大地震背后復雜的人生面相,詩人們還遠未觸及。這一段的詩歌寫作,主要是以強烈的情感作主導,所以,寫出來的詩歌,面貌都比較單一,如何才能從一種情感的累積走向以創傷記憶為基礎的存在性的書寫,這是當前的詩人們要共同面對的難題。大災難時期的情感被急促的文字凝固下來之后,詩人們尤其要警惕那種抽象的數字和說法對這種情感的瓦解:大地震不僅是國殤,也是每一個受難者的個體悲劇;大地震不僅是自然災難,也是一種人類存在論意義上的苦難。或許今后我們無法避免此類悲劇的重復,但通過留存一種創傷記憶,使這種創傷記憶參與到所有活著之人的人生之中,文學的意義就真正顯現出來了。

    寫作,說到底是一種個體倫理,群體性的情感宣泄只會是暫時的,最終,每個寫作者真正需要面對的,不過是自己的內心。面對事實,理解創傷,讓記憶沉下來,讓心靈發聲,讓苦難不因時間的推移、也不因貧乏的書寫而失重,我想,這應該是每一個詩人平靜下來之后,在寫作上重新出發的精神起點。

    寫于2008年7月19日

     

    參考文獻:

    [1] 林語堂:《詩》,見《吾國與吾民》,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

    [2] 轉引自舒衡哲:《第二次世界大戰:在博物館的關照之下》,載《東方》1995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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