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家需要什么素質
面對紛繁的塵世,小說家必須是俗人。因為是文學的書寫,小說家必須是文化人。所以,小說家既要能入俗,也要能脫俗。
要討論小說家的素質,首先我們要明白,小說家是干什么的?他的身份如何定位?要說這個問題就非常簡單,小說家就是寫小說的作家。其實并不那么簡單。因為小說家在小說創作的過程中,需要大量“道聽途說”的東西作為材料。而這些材料通常并不全部表現在文本之中,很多東西身居文本之外。小說家所用的材料主要從生活中獲取,這個生活既是現實的,也是歷史的。這就是說,小說家是用透視的眼光來觀察和書寫世界并以此為職業(包括兼職)的人。這里所謂的世界包括了精神世界、現實世界和未來世界。各種形態的世界,構成了小說家書寫的全部內容。
因為面對紛繁的塵世,小說家必須是俗人。因為是文學的書寫,小說家必須是文化人。在我看來,小說家的基本素質,第一是既要能入俗,也要能脫俗。
在世界文學史上,無論風格、流派、國別,在小說的基本要件構成中,核心都是一個俗字。寫戰火硝煙也好,寫人情世相也好,寫打架斗毆也好,寫鄰里糾紛也好,都要活龍活現、繪聲繪色,你沒有這種俗就寫不出來,寫出來也不像。只有懂得俗世的小說家才能達到脫俗,這個過程就是從入俗到脫俗。脫俗是小說文本上的脫俗,是構思上的脫俗,是意境上的脫俗,脫俗的目標直接指向小說本身的精神品格所達到的高度。
從另一角度講,小說家的入俗也正是小說家的不俗之處,也是小說家走向脫俗的必要條件。他像俗人一樣地生活和工作,卻又要比俗人多一份洞察能力、表現能力和藝術感覺,他們的心靈是飽滿和溫潤的,也是美好而慈悲的。他所構建的文本世界必須基于世俗,又必須異于世俗,從世俗中拔地而起,傲然屹立在世俗之外,建立一個具有普遍意義和價值觀念的精神高標,使其文本真正成為這個世界某一局部的藝術參照物,比生活原態更具審美價值和思想旨趣,是一種可以現實對比出來的典雅和高貴。
小說家身處俗世,這就需要有一雙敏銳的眼睛,不能俗不可耐,不能良莠不分,不能人云亦云,面向紛繁世事和人間是非,要有自己的獨立判斷與思考,這就要具有獨立人格。你可以憤世嫉俗,可以有偏見,但不能固執己見,頑固不化。小說家要有悲憫和救贖情懷,要有人類最善良的同情心。在這顆同情心里,不只是對社會某一類底層群體的深切關懷,還包括對他人思想境遇和精神況貌的包容與理解,對一切社會現象和觀點的深度辨析。
小說家的第二個基本素質是要具有較強的想象力。小說家必須具備一個功夫:給你一個故事的結尾,你能推演出故事發生和發展的過程。給你一個故事的開頭,你能推演出后續情節,以及故事的結局。一個故事的開頭有若干個結尾的可能性,你的小說要符合人物的性格邏輯,符合故事發展的邏輯,符合現實生活的邏輯。無論是順向推演還是逆向推演,都要順理成章,構成一個完整的邏輯鏈條。而這個推演過程就是對小說整體架構的運籌帷幄,是對一個小說家形象思維能力的全面檢視。托爾斯泰很早就有寫一部愛情小說的想法,但一直沒有成熟的構思。作者居住的農莊附近,發生了一起因情人另有新歡而引發的愛情悲劇,這也是天賜良機,他將其構思成了小說,這就是《安娜·卡列尼娜》。托爾斯泰的高明之處在于,他把它放置在十九世紀后半期的沙皇俄國,當時正值1861年俄國農奴制改革,整個社會處于由古老、守舊的封建社會向新興的資本主義社會急劇轉變的特殊時期,人性解放、戀愛自由、婚姻自主的呼聲成為社會潮流,人們要求沖破封建思想道德的牢籠,小說就具有了強烈的批判意識和抗爭意識。那么,是什么力量促使托爾斯泰完成這樣的杰作?這就是想象的力量。想象力會隨著閱歷和知識的積累而出現新高。
小說家的第三個素質是要有較強的藝術秉賦。藝術秉賦以先天為基礎,后天的興趣培養作為補充和發展,在閱讀和寫作實踐中延伸藝術觸覺,在組織語言、情節、細節的過程中自覺捕捉最佳的表現形式,形成自己的藝術個性。藝術修養的提高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感悟,不同的提升手段,是不能通過教材去實現的。小說家是社會培養出來的,是古今中外的文學經典引導出來的,不是大學培養出來的。理論研究和小說創作屬于兩個截然不同的話語系統,不具有兼容性,互相排斥,容易沖突。從事理論研究的人,一般都有學理性強的職業敏感,他們在進行小說創作時,會過度考慮思想和意義的釋放。過于理性容易導致形象表達的缺失,產生思想大于形象的不良后果。小說是通過形象表達的敘事文體,靠人物和故事立身,是感性的寫作,所有哲理、寓意、思想,都是隱藏在敘事文字里面的,是含而不露的,整個過程是從形而下到形而上的一次不斷升華的文字旅行。
小說家的素質是多方面的,但最重要的,就是以上幾個方面的完美結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