剝榨菜(散文)
榨菜是一種加工性能特強的蔬菜。武陵山腹地酉水河一帶的土家人,習慣將新鮮榨菜腌制成咸菜再食用。如今超市里常見的重慶口口脆榨菜、涪陵榨菜絲等小袋包裝食品,就是在這種傳統工藝基礎上發展而來的。
上世紀70年代,地處湘鄂川交界的湖北省來鳳縣,其榨菜加工還停留在純手工狀態,加工的第一道程序——剝榨菜皮,需要大量簡單重復的廉價勞力,當時有許多小學生也常參與這種勞動,我便是其中之一。
那時我們家住在母親工作單位——縣百紡公司大院里。家長們并沒有強迫自家小孩勞動掙錢,但孩子們到了假期就想著要做點活兒,賺點零用錢,以便多看幾場電影。那時看一集彩色寬銀幕影片需要兩角錢,相當于母親單位食堂一人一天的伙食費,是比較“奢侈”的消遣,長輩是不會隨便給錢讓孩子看電影的。
記得小學一年級的那個寒假,我跟著大院里幾個年齡稍大的女孩去學剝榨菜。大院背后就是縣蔬菜公司的倉庫,剝榨菜的地方就在那兒。一條長10米、寬約一米的木制柜臺,將偌大的倉庫一分為二,柜臺是發榨菜的與剝榨菜的兩種不同身份的人的分界線,發榨菜的在柜臺里面,剝榨菜的只能在柜臺外面,這是規矩,不可逾越。
柜臺里面堆放著許多等待剝皮的新鮮榨菜,它們由發榨菜的師傅用鐵鏟撮入背簍里過磅,再置于柜臺上,等剝榨菜的人繳納押金后,再背到柜臺外面的空地上,一個一個地被剝干凈。
我們早早地起床,帶上背簍、小刀、小凳子等勞動工具,來到目的地,每兩人自由編成一組,其中一人得背著背簍去排隊登記交押金,領取榨菜和篾條,另一人則要在柜臺外面搶占剝榨菜的位置,行動稍有遲緩,就只能到寒風凜凜的倉庫門口去剝榨菜。我們領取的榨菜必須當天剝完,不然押金和工錢都領不到手了。
柜臺外面的我們,將榨菜領到手后,就坐在自帶的小凳子上,拿出小刀,逐個剝去榨菜皮。剝榨菜皮很講究方法,需用小刀小心地把菜頭的粗皮老筋去掉,但又不能傷及下部的青皮和里層的菜肉。因榨菜呈瘤狀,凹凸不平,剝皮時,自然要費一番周折。如不小心,剝多了青皮和菜肉,造成浪費,按要求是要扣去少量工錢的。不過,師傅對我們幾個小孩很是仁慈,一般不會扣錢。
我們將剝干凈的榨菜用領來的篾條穿成串,整齊地擺放在地上,等待師傅驗貨,如果師傅在榨菜串上畫了紅記號,就表示驗收合格,可以領取押金和工錢,也可以再去領取榨菜繼續干活兒。
師傅手中的紅筆,對于我們剝榨菜的小孩來說,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威。我一邊剝著榨菜一邊想著要是自己有這么一支紅筆該多好。公司驗收完這些榨菜后,直接將去皮的榨菜串掛在木桿上晾曬、脫水,再用鹽、花椒等調料腌制加工成咸菜。
因為同去的伴兒都比我大兩三歲,手腳麻利些,皮剝得合乎標準,一天下來每個人可以剝20多斤,能分得七八角的工錢。我干活不得要領,剝得又慢又不干凈,她們擔心我剝的榨菜不合格,拖后腿,就叫一個性格好的田恬姐和我一組。我們坐在一起剝著榨菜,只見那些拳頭大小的榨菜到了田恬姐的手中變得很乖,轉一個圈,頭部的老筋一絲不剩,白白嫩嫩的菜肉和下部的青皮完好無損??烧ゲ说搅宋业氖种袇s很頑劣,總讓我的小刀達不到準確的位置,一會兒深了,傷到菜肉,一會兒淺了,筋未去凈。
我走到田恬姐身旁,仔細看她手中的榨菜是否有什么兩樣。田恬姐笑著說:“小妹,你別著急,手頭活兒,功多利熟,你多剝兩天,自然就會快了!”她一邊小心地剝著自己手中的榨菜,一邊還時不時地放下手里活兒,檢查我的功夫,發現沒剝好的,她會再用她的小刀,將榨菜挑得沒有一絲筋后,才穿在篾條上面,還教我如何使用巧力,剝下菜頭上那些緊貼著菜肉的老筋。
倉庫空間很高,門又是敞開著,寒風就對著我們吹,手凍得不聽使喚,實在太冷,我們就站起來,跺跺腳,搓搓手,哈幾口氣,再回到小凳子上繼續干活。發榨菜的師傅,還兼任驗收的任務。對我們所干的活兒檢查得很仔細,只要在去皮的榨菜上發現一絲筋,就會要求重剝干凈。要想師傅在榨菜串上畫上紅標記,還真不容易。每遇師傅驗收,我總是躲在田恬姐的后面,盼望著師傅快點畫紅杠杠。
我常常返工,因此進展很慢。
第一天,我們這組只剝得半背簍,掙得4角錢,第二天慢慢地剝得快了,工錢漲到6角。第三天,我們發現大院里的另外兩個姐姐,徑直坐在柜臺里面剝榨菜,剝完成串就給畫上了紅標記。
不用排隊領取榨菜,不用費力搶占剝菜的地盤,更不用排隊等待驗收。原來,那個發榨菜的師傅是她們的遠房舅舅。我們艷羨極了,好期盼我們也有親戚在公司,也同樣能在柜臺里面剝榨菜,每天至少可多掙4角錢,多看好幾場電影。
第一次領取工錢的那天晚上,我和田恬姐立馬上電影院看了一場樣板戲電影《紅燈記》。坐在舒適的影院里,聽鐵梅唱著“聽奶奶講革命,英勇悲壯!卻原來,我是風里生雨里長……”突然我發現小鐵梅獨辮子上的頭繩紅得好眼熟,想了好一陣:哦!那頭繩的紅與白天榨菜串的標記紅,不是一樣的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