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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城》2019年第2期|李師江:中國結(節選)
    來源:《長城》2019年第2期 | 李師江  2019年03月28日09:08

    作者簡介:

    李師江,1974年生,福建寧德人。1997年畢業于北師大中文系,現為職業作家、編劇。創作有長篇小說《逍遙游》《福壽春》《中文系》《中文系二:非比尋常》等,中短篇小說《六個兇手》《元兇》《爺爺的鬼》《白將軍》等,曾獲“華語傳媒文學大獎”。

    關于愛恨,永無真相。

    ——題記

    一、 大 師

    那天是諸岱宗教授一個相當重要的日子。晚上,他正在國學館開館儀式上演講,題目是《做一個柔的女人但同樣可以堅強》。諸教授作為當地最富于名望的學者,國學大師,聽者甚眾,不少是從其他縣市慕名而來,臺下一雙雙渴求的眼睛像閃閃星星。就在這時,他褲兜里的手機突突突震動了。

    不知道各位有沒有這種唯心的感覺:如果碰到特別急的事,手機就會震動得特別厲害。諸岱宗現在就是這種感覺,手機不斷拍打其大腿,有不接誓不罷休之感。

    寧城是朱熹講學過的地方,留下不少學問和傳說。諸岱宗演講的內容,大概是以傳承朱熹的女學思想,女人當以柔為核心,方可以在男人與家庭中起到最大的作用。國學館以學生和女人為生源,這場演講做到學術與市場的平衡,諸岱宗籌備多時,不可能因一個手機來電就打斷了。他忍著無休止的震動,不動聲色,把自己的演講繼續下去。

    他在熱烈的掌聲中走下講臺,到了走廊,剛想看手機,聽眾沖過來要求合影。教授舉止溫文爾雅,不可能拒絕,面露微笑合影完畢,進入衛生間,他才有時間把手機回過去。來電顯示是他的妻子蘭一梅。

    蘭一梅已經知道他今晚的活動,如果不是急事,不可能來電打擾,而且一打就不停。想到此處,他心中一凜,頗有一種寒意。

    手機是一個男人接的。對方得知是諸岱宗后,也不說原因,只說自己是警察,叫他趕緊過來。

    諸岱宗想到很多種可能,其中一種可能是詐騙活動。不管如何,妻子一定處于險境。諸岱宗想,越是危險的時候越不能慌亂,否則有可能被對方利用。他是一個心思縝密的人,大風大浪也不是沒有見過,他堅持強調,要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才能過來。

    “是一起強奸案件。”警察冷冷道,似乎對他的質疑不滿。

    諸岱宗的心好像被錘子敲了一把,咚地一聲響,回聲在整個胸腔嗡嗡回蕩。

    蘭一梅在報社工作。當地的最大報紙,黨報,工作還蠻自由,就是有一點,時間不確定,特別是黨政新聞,每天必須“盯住”領導,不能有一絲差錯,這是一份看似輕松實則很重的差事。大概八點多,把版面處理完畢,主編簽字后,蘭一梅跟著值班同事告別,乘電梯下來。和一個同事閨蜜吃了飯,逛了街,天黑的時候,閨蜜把她送到鶴峰路口。從路口要走一小段僻靜的水泥路,才到達他們山腳下的小別墅。那段水泥路沒有路燈,兩邊是莊稼地,種植四季瓜果。在諸教授家里喝茶的文人墨客,曾對此處的田園風光贊嘆不已。蘭一梅就是走到這里,僻靜之處,被一個伏擊者強奸了。

    蘭一梅做完筆錄滿臉淚水,近乎虛脫狀態,斜躺在蕉南派出所的椅子上。諸岱宗進來后臉色鐵青,非常生氣,叫道:“這樣子了還做筆錄,還不送醫院,你們警察有沒有人性?!”

    諸岱宗是當地的文化名人,居然連警察都認識。負責筆錄的警察小劉道:“諸先生你別生氣,筆錄是正常程序,我們建議她進醫院觀察的,她堅決不去。”

    看著妻子半死不活的樣子,諸岱宗的心都要碎了。他的眼里飽含疼愛與心痛,撫下身去,在她耳邊輕輕喚道:“去醫院吧。”

    “不,你帶我去死吧。”蘭一梅用僅有的力氣叫道。

    諸岱宗拉著蘭一梅出去,蘭一梅幾乎處于半癱瘓狀態,像行尸走肉被拖走。小劉看不過去,上前幫著扶住蘭一梅的另一只胳膊,道:“要不然叫個救護車?”

    諸岱宗看著小劉的手,突然惱羞成怒,道:“你走開,強奸犯抓不到,這兒裝什么好人。”

    小劉似乎被他銳利的眼光一灼,手從蘭一梅胳膊上跳開,解釋道:“嫌疑犯已經抓了,你不知道呀。”

    諸岱宗的胸口又被一撞,是那種憤怒夾雜著痛心的莫名的難受,他脫口而出:“在哪里,我他媽的撞死他。”

    小劉道:“你別激動,刑偵支隊的李安全干警接去了,正在審訊,你需要了解什么明天跟李隊長了解去。”

    諸岱宗在小劉的勸說下,喘著粗氣,拖著嬌妻上了一輛出租車。

    強奸嫌疑犯叫許石城,二十六歲,家在石后村,在城里開電動黃包車。頭發遮到眼皮上,似乎想掩蓋自己的表情。實際上,他有一張十分白皙而剛毅的臉,眼睛不像其他犯人一樣左顧右盼,而是流露出一種專注。現在他的眼睛不看警察,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對于受審,完全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刑偵隊長李安全坐在審問席上,除了質問案情,他心中還有一個疑惑。

    “對于強奸受害人女士的事情,你還有異議嗎?”李安全問道。

    由于嫌疑人回答問題時心不在焉,或許是心智上有點問題,在供述完今晚的整個作案過程后,李安全想以最簡明的方式審訊完畢。

    許石城突然抬起頭,無比認真道:“我認為不是強奸。”

    “你如果還想否認的話,就是無理取鬧。法醫已經提取了受害人體液,這個證據你是抵賴不掉的。”李安全施加物證壓力,瞪視著他。

    “精液是我的,但我認為她是喜歡我的,所以不算強奸。”許石城眼里露出癡癡的神色,好像在述說一件回味無窮的戀愛。

    李安全心中一凜,感覺案件沒有這么簡單。

    “你有什么證據證明受害人喜歡你?”李安全問。

    “我昨晚強奸她的時候,她并沒有反抗,還比較配合。”許石城愣愣道。

    “你是說昨天曾經強奸過一次?”李安全問的時候呼吸都屏住了,這種情況是他警察生涯中從未有過的。

    “是的,她相當配合,我覺得她是自愿的,所以不算強奸。”

    原來案中有案。

    事發前一晚,受害人蘭女士就是坐著他的電動黃包車回家。在途經水泥路時,嫌疑人見路黑無人,蘭女士手無縛雞之力,色心頓起,停下來把受害人拉到路邊坎上強奸過一次,并無多大阻礙,得手之后騎車掉頭跑掉。回家后,回味這次的強奸活動,感覺受害人的反抗并不強烈,相反,在強奸的后半部分,受害人明顯放棄了抵抗,伴隨著不明的呻吟聲,有配合的嫌疑。而且,次日也沒有聽聞受害人報案的消息。想到此處,嫌疑人心中癢癢,倒是生了奇怪而變態的念想:要么受害人很享受強奸,要么對自己并不討厭。這么一想,色心大動,第二天,他又埋伏在受害人必經的水泥路旁,天賜良機,受害人又是獨身徒步經過,他便毫不猶豫實施了第二次。這一次沒有那么幸運,受害者終于敢于反抗,并憤而叫喊,以致被擒獲。

    李安全看著癡人說夢般的嫌疑人,表情嚴肅,心中卻暗暗發笑:這樣翻供的強奸犯還是第一次見到。

    強奸案近些年很少,舊城區里有很傳統的紅燈區,價格也很平民,是那些進城務工人員、販夫走卒的發泄天堂。腦子沒毛病的話,誰也不會冒著坐牢的危險去干這一險事的。這個叫許石城的嫌疑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當然,激情犯罪的人,心態是不能用常理揣度的。

    當然,無論他怎么狡辯,筆錄相當完整,強奸這個罪行是不可否認的。

    李安全和小劉一起特意步行到諸岱宗的別墅。他們途經水泥路一個小轉彎時,小劉道:“這個就是案發地點。”李安全觀察了一下,確實,這個一百二十度的轉彎,被一個小土包擋住,躲開了鶴峰路上行人的視線,路的上邊是菜園和果園,種著玉米、茄子、柑橘等,下邊是菜地與荷塘,一個作案的絕好場所。當然,白天的時候,這條路,包括不遠處諸岱宗的別墅,是一個迷人的所在。迷人而危險,這是悖論。

    由于預先有約,摁了門鈴,諸岱宗很快就迎了出來。李安全環顧客廳,裝飾得古樸而不失現代感,多寶閣上排列的壽山石雕,顯出幾分豪門特色。這塊地是諸岱宗父親當局長的時候買的,白菜價,現在,到了諸岱宗手上,變成造型雅致的別墅,已經價值不菲。

    “蘭女士情緒如何?”李安全問道。

    “一粒米未進,叫了個醫生朋友給她輸液。”諸岱宗道。

    “如果可以的話,我必須和她交流一下,對個口供。”

    “其實關于案情,你現在可以跟我講。”諸岱宗道。

    “不,我先跟她對個口供,確認事實后,可以把案情給你交代清楚,這是我們必須執行的程序。”

    李安全進入蘭一梅的房間,蘭一梅目光呆滯,沉浸在噩夢之中。對于此類案件,李安全見怪不怪,心理承受能力好的女人,幾個月之內就可以平復,主動去忘卻;觀念傳統特別是貞操感強的女人,一輩子都會生活在陰影下。像蘭一梅這樣的知識女性,年輕,接受的是新思想,在李安全看來,應該是承受能力較強的。

    李安全把許石城的口供說了一遍,問蘭一梅是不是這樣。蘭一梅怔怔的,似乎在思考,躊躇。猶豫片刻,眼睛一紅,點了點頭。

    “當天沒有報案?”李安全問。

    蘭一梅搖了搖頭。

    考慮到受害者的狀況,李安全沒有深問下去,比如說為何選擇不報案——強奸案里有很多受害者是不選擇報案的。數據顯示,在中國,百分之九十的女性被強奸,都選擇不報警,因為報警帶來的傷害,比不報警要大得多。

    李安全出來,又來到諸岱宗的家,把整個案情,對他詳略得當的說了一遍。諸岱宗正在泡功夫茶,公道杯的杯蓋突然掉落在地,摔成大小不一兩瓣。

    “你確定之前還有過一次?”諸岱宗為此震驚。

    “兩人的筆錄是吻合的,難道她沒有告訴你?”

    諸岱宗滿臉肅然,沉吟片刻,道:“我對你們有一個要求,關于案件,你們必須替我保密,如果有風言風語傳出去,到時候我可要怪你們了。”

    “替受害人保密是我們的職責,但是有些東西是由不得我們控制的,比如說當時幫助捉拿疑犯的路人,這個渠道我們未必能把控得了,你也知道,這個城市太小,你家又是盛名在外,所以……”李安全解釋道,以避免將來不必要的麻煩。

    諸岱宗突然把公道杯一扔,打斷李安全的解釋,道:“傳出去就是你們的責任,不論是誰,都他媽的把嘴巴封住。”

    公道杯摔在木地板上,安靜地裂成幾片。

    李安全看到諸岱宗失態的樣子,知道這個男人身負的壓力。一個儒雅的教授能這么粗魯,嬌妻的身體和名聲都令他堪憂。

    “我們會盡力而為。”李安全道,“這種事最重要的還是家人的理解安撫,主動權還在你的手上。”

    “她一口一個想去死,這日子還怎么過?”諸岱宗憤憤道。

    李安全出門的時候,明顯感覺到給這個家庭造成的不可平復的創傷,作為對此案一定進行心理研究的警察,李安全道:“如果需要幫助,可以找我——我見過受害人的各種情況,對這種受害后出現的各種異常,我了解的比你們多。說出來,也許對你們有些參考作用。”

    案情并不復雜,審理過程沒有什么阻礙,許石城單身青年,父母已經過世,因認罪態度較好,屬于沖動型犯罪,過程沒有暴力行為,被判有期徒刑四年。

    對于諸岱宗來說,這個判決不可接受。諸岱宗在看守所見過許石城,第一感覺是一種詫異,因為許石城根本不像一個強奸犯,至少不像自己印象中該剁成肉醬的強奸犯,隨之而來的是憤怒,一種遏制不住的憤怒,自己一輩子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憤怒。具體而言,就是想把這個人置之于死地的沖動,而平時他是一個連一只螞蟻也不忍踩死的人。諸岱宗認為,至少應該判十年,甚至十年以上,兩次蹂躪自己的妻子,就是死刑也不過分。

    雖然如此,作為一個隱忍的人,他也沒有上訴,只是把那一份憤怒隱藏起來。投鼠忌器,他不想再惹出風聲。雖然他覺得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但能感覺到有同僚還是在背后議論。

    他覺得不能再有一點點風聲讓妻子受到傷害了。

    蘭一梅也有同樣的感覺。她恢復上班后,雖然同事們跟沒事一樣,她還是能感覺到異樣的目光。原來她是多么受人羨慕,諸岱宗和她的婚禮,喜宴擺了六十四桌,轟動全城。賓客以參加這場婚宴為榮,外人也想不到這是男方二婚的婚禮——本地的習俗,二婚的婚禮應該是極其低調的。但蘭一梅根本不在乎二婚,與諸岱宗的結合,是她夢想已久的事。甚至在諸岱宗的第一次婚姻還完好的時候,她已經有過這樣的臆想了。在夢想成真的這一個晚上,她撫摸著諸岱宗臉上完美的皺紋,還在想這是不是現實——當她還是諸岱宗學生的時候,在課堂上為諸教授的風度深深吸引。諸岱宗與前妻沒有生子,這對于蘭一梅來說,再好不過。在她的計劃中,與諸教授結婚、生子,天衣無縫。但是婚后,她突然改變了想法,她感覺女性只有自立,才會獲得長久的愛,不能以生孩子為己任。于是,她跟諸岱宗約定,讓自己的工作穩定、能夠有個基礎后再生孩子。諸岱宗原來只以為她是個溫存的女子,自己的仰慕者,百依百順,婚后才看出她的崢嶸——有一顆隱而不露的自我之心。

    “我感覺整個報社的人都盯著我。”蘭一梅洗了個長長的澡,大概一個小時吧,然后走出浴室,用浴巾揉著長發。

    諸岱宗正在沙發上看一份報紙。除了本職工作,現在國學院辦得風風火火,他正沉浸在傳播的快樂中。“你這是心病。”諸岱宗抬起頭,“你應該忘了這件事,就跟沒有發生過一樣。”

    “你覺得我還適合當你的妻子嗎?”蘭一梅道。

    “在我心中并無兩樣。”諸岱宗道。

    “我不相信這是你的真話。”蘭一梅睜著眼睛道。

    “何以見得?”

    “看你說話漫不經心的樣子——當然,我現在是個受過玷污的女人,不是你心目中冰清玉潔的少女,你的一切反應我都能理解。”蘭一梅語氣有點自虐與挑釁。

    “漫不經心?我已經很累了,難道我要像課堂上一樣一本正經地說你才相信?我承認這件事給我帶來過不快,但這不是你的錯,我能忘掉它。”

    “你記得我第一次躺在你懷里,也就是初次表白的時候,你對我說的那句話嗎?”

    “我記得說了很多,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句?”

    “在操場上,我靠在你懷里,你撫摸我的頭發,說:‘你知道最愛你什么嗎?純潔,像一塊沒有污染過的處女地,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染指你。’可是,現在你也知道,我不再是你的處女地了,我知道你肯定失望了。”蘭一梅固執道。

    “那只是一種文學的說辭,不用跟現實一一對照吧?”

    “文學的,才是最真實的,這可是你說過一萬遍的話。”

    “你現在有點偏執,我不想爭論這個話題,我只想對你說,我還是一樣愛你。”

    “你怎么證明現在還跟以前一樣愛我?”

    “我們生個孩子,忘掉過去,就像啥事也沒發生一樣。”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可不是,我很早就想要一個孩子了。”

    “從我身體里出來的孩子,你是不會愛他的,我知道你有道德潔癖,你會說,這會不會是那個強奸犯的孩子。”

    “你能不能別無理取鬧?”

    “你看,本性暴露了吧,將來你對孩子也會這個態度的。我承認,我是個不潔的人,在第一次被強奸之后,對所有人隱瞞,包括你,想把這個秘密死在心里。只有這樣,我才能維持住我想要的生活。但是,這個人得寸進尺,我知道我有罪,你不會饒恕,我能理解。”

    “你要怎樣才能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因為我比你更了解你,你是個完美主義者,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別不承認。”蘭一梅黯然道。

    諸岱宗無奈地垂下頭。這樣的爭論,已是每天都在發生。“你到底想要怎么樣呢?”一貫喜怒不行于色的諸岱宗面露慍色,他覺得日子好像過到頭了。

    蘭一梅淚水涌了出來:“我想,我想,我想回到過去。”

    諸岱宗心一軟,擁抱住她,“寶貝,什么都不要想,把腦子騰空。”

    諸岱宗決定用自己的激情,把蘭一梅身上的不快一掃而光。她很少見他如此勇猛,蘭一梅說道:“你怎么跟強奸一樣?嗚嗚……”她哭了。

    “你喜歡被強奸?”諸岱宗突然莫名的興奮,覺得這句話給自己帶來了意想不到的解脫。

    “我……喜歡。”蘭一梅語無倫次。

    這樣的對話就像一支興奮劑,蘭一梅很快懷孕了。這超出了她事先對事業的計劃。蘭一梅是個外表柔弱實則有雄心有企劃的女人,從小她就好強,有一次全班考試她落到了第二十六名,也就是中下游水平,被班主任惡語批評了一頓,說她再這樣下去有可能變成差等生,她半夜從宿舍樓爬出去在操場上哭了半宿。期末時,終于回到班上十名之內,她跑到班主任家里,直到班主任認可了她依然是一個優等生,這口氣才消掉。她分不清楚自己的這種個性到底是什么,執著,有報復心?可以為了別人的一句氣話而一意孤行。

    而諸岱宗則開心得不得了,一是老來得子,將是人生一喜,二是一個新的生命也可以讓噩夢結束。

    在和蘭一梅去醫院檢查回來之后,他決定慶祝一下,飯局在唐城御宴,邀請的人都是諸岱宗的文化圈朋友、國學院同僚,真正的往來無白丁。席間,大伙向諸教授祝賀,諸教授因為情緒高漲,意氣風發,敬酒來者不拒。席間,他又到隔壁打了個通關,回來時步子都趔趄了。

    結束時,怕酒駕,大家都不開車。他的學生齊月紅叫了個出租車,把諸岱宗夫婦送回家。到了鶴峰路口,蘭一梅一定要下車,說諸教授自己走幾步,醒醒酒。齊月紅也許感覺到了蘭一梅的敵意,在路邊放他們下來,辭別而去。

    諸岱宗在水泥路上走了幾步,到了拐角處,不勝醉意,在路邊菜地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月亮高掛天上,幾朵云安靜而緩慢地游走,菜地里的蟲鳴忽長忽短,山水的愜意妙不可言。

    諸教授見蘭一梅站立不語,叫道:“你也坐下來嘛,聽聽,這蟲子的叫聲,像不像一個嶄新的生命在呼喚?”

    蘭一梅惱怒道:“為什么要坐在這個地方,你是不是給我難看!”

    諸教授一愣,這才意識到這是強奸案的發生地。

    “不能因為發生了這事,我們這條路就不走了。”諸教授道,“就當一切都不曾發生。”

    “恐怕這不是你的心里話。”蘭一梅道,“如果你覺得我對不住你,就提出來,我知道你是個完美主義者。”

    “這是你的臆想,我已經說過一萬遍了。”饒是諸教授的涵養之高,也是趁著酒意忍不住面露慍色。

    蘭一梅似乎在沒事找事,又似乎在給諸教授挖坑,“你看,你生氣了,露出本來面目了。我就知道,我會重蹈你前妻的覆轍,但凡我有一點不完美,就是我出局的時候,現在報應到了。”

    蘭一梅跟諸教授好上的時候,諸教授還有妻子,她得了乳腺癌,正在化療,其后不久,突然從病房頂樓跳樓自殺了。蘭一梅算后補,她有隱憂。

    諸岱宗被提到痛處,突然惱羞成怒,道:“你有完沒完?難不成還把強奸犯的罪算到我頭上?”

    “你跟齊月紅好多久了?是不是特別想代替我,剛才要不是我攔著,她就直接上我們家了,是不是?”蘭一梅終于把心事呼啦啦地倒了出來。

    “你都扯哪里去了,齊月紅現在是我的得力助手,國學院的運作全靠她,你別把什么爛賬都算她的身上。”

    “就是呀,談情工作兩不誤,這是你一貫的作風。”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罷休?”諸岱宗無奈道。

    “你不要轉移話題,你跟齊月紅到底到啥狀態了。”蘭一梅得理不饒人。

    諸教授站起身來,趔趔趄趄往家走,蘭一梅跟在后面,叫囂道:“怎么樣,被我說中痛處,怕了吧?”

    諸教授嘆了口氣。“我明兒帶你去看病,好嗎?”諸教授雖然憤怒不已,說話依然能保持風度。

    “我有病?”蘭一梅問道。

    “是呀,你所說的一切都是臆想,知道嗎,吃點藥,把孩子生下來,你就會成為從前的你,完美的你。”

    此刻他們已經走到了別墅門口,廊燈的照射下,蘭一梅表情蒼白。“我不是從前的我了,是嗎?”

    “對!”

    諸岱宗是國學派,也相信一些中醫養生說。他覺得生孩子是女人脫胎換骨的最好機會,孕婦身上的一些頑疾,可以在分娩中治愈,包括身體的和精神的。孕育是女人產生母愛的過程,這種愛可以去除妒忌、乖張、喜怒無常等毛病。基于此,他希望忍耐住懷孕的過程,在瓜熟蒂落之后,收獲為人父的喜悅。

    在兩個多月的時候,蘭一梅突然告訴諸岱宗,她把孩子打掉了。

    諸岱宗的震怒可想而知,他把一個德化薄胎瓷杯活生生摔在地上,裂成無數瓣。蘭一梅倒有心理準備,她淡淡地說了一句:“我看了你和齊月紅的聊天了。”

    諸岱宗哀嘆一聲,赤裸著雙腳踩在瓷片上,讓血從腳板下滲出來——疼痛似乎可以減輕內心的狂躁。他和齊月紅的聊天,并無過分之處,但不免提到家里的現狀,以及互相寬慰的話。雖然有關心與曖昧,但作為裁定私情的證據,還是有些過當。

    離婚,速戰速決,離開蘭一梅。

    他們離婚了。

    離婚后的諸岱宗,跟齊月紅走得很近,若是不這樣,豈不是白白吃了輿論的虧。但也沒有親近到婚姻的地步,對于婚姻,特別是學生主動的師生戀,諸教授現在心有余悸。

    強奸犯許石城,三年后出獄,由于表現良好,他減刑了。寧川監獄毗鄰水庫,是全城環境最好的地方。監獄里籃球場、游泳池、草坪在全城的機構中排名第二的話,沒地方敢排第一,吸引許多有關系的市民常入獄健身。那天有一場犯人的籃球賽,報社的副刊部主任“邱褲襠”到場執行裁判,剛到監獄差點亮瞎了眼睛:許石城剛好出獄,來接他的卻是蘭一梅。

    邱褲襠擦了擦眼睛,確定沒有錯。兩人像是久別重逢,雖然不過分親密,卻也不陌生,更不像是仇人。

    交代一下邱褲襠與諸岱宗的關系。他和諸岱宗是交好,茶友,他約諸岱宗在自己的版面上開專欄。蘭一梅進報社時,是邱褲襠牽線搭橋,關系非同尋常。當天他就迫不及待地告訴了諸岱宗。諸岱宗眼睛一動不動,嘴邊的肉卻在抖,半晌才道:“這事兒恐怕要大了。”

    邱褲襠忙問究竟,諸岱宗冷笑道:“你別看蘭一梅弱不禁風的,她心里想的事兒,決絕得很,她會無緣無故去迎接一個強奸犯?!”

    邱褲襠似懂非懂,點了點頭又疑問道:“肯定有陰謀?”

    諸岱宗呼出一口氣,道:“不小的陰謀,你等著瞧。”

    ……

    編輯推介:

    “中國結”這里是指許多中國男人、女人的道德之結。女主人公為了解開這個結,做了驚世駭俗的決定。這是一個結與解結的對抗。作品用懸疑小說的形式,對一事件進行了不同角度的描摹、敘寫,案件在結尾雖然沒告破,但讀者已經了然于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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