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民族記憶保存文化符號
“今天是我最榮幸的一天,是我最幸福的一天。 ”盡管氣溫在零下8攝氏度,甘肅西和縣稍峪鄉“白馬影子腔” 76歲的傳承人馬富魁班主在縣上的演播廳向來自北京、上海、廣州、杭州和甘肅本土的專家學者傾吐了一席熱情洋溢的“開場白” 。
即將上演的是隴南影子腔,亦叫“影子”“燈影戲”“皮影戲” ,劇名喚作《取四郡》 ,說的是三國時主公劉備的征戰故事。這個只有四五個人的小戲班用清代皮影和清代抄本演出,有些唱腔、道白,連甘肅本地人也聽不懂,何況外地人。伴隨著古樸的音樂弦律,那“亮子”屏幕上出現桌案、靠椅和“影子人兒” ,燈光一照,移來動去,便是演戲了。觀者全靠自己的觀劇經驗和文化積累來理解劇情與這“古化石”般的演戲場景。
這是日前在甘肅西和縣舉行的“甘肅戲曲文獻研究與戲曲文獻學學科建設研討會”的其中一項演出活動。主辦單位是甘肅省文化和旅游廳,有省內外50多名專家學者參加,高規格的學術研討足見對優秀文化傳承與戲曲文獻及其學科的高度重視。如果說承辦單位之一的甘肅省文化藝術研究所是理所當然的“搞分內之事” ,那西和縣檔案館作為另外的承辦者之一則體現了西和縣“伏羲生處、仇池古國、乞巧故鄉”深厚文脈在今天的殷切律動。若不身臨其境,難以體會到講說甘肅好故事的一種學術味及其厚重的氣韻與深意。
誰能想到就在西和縣檔案館里,至今保存著3040部清代以來的地方戲曲劇本,其中清代影子腔手抄劇本就有10部: 《雙合珠》形成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 ,《馬王卷》形成于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 , 《六合國》形成于咸豐四年(1854年) , 《君臣夢》形成于咸豐五年(1855年) , 《雙鳳釵》 《紅燈記》 《白蛇傳》形成于咸豐時期,《臨潼關》形成于咸豐至光緒時期, 《征金川》形成于光緒時期,《征紅江》形成于宣統時期。這些文獻籍孤品是考證研究中國清代戲曲發展史的重要佐證,也是了解隴南地區社會歷史衍展的文獻奇葩,難怪讓遠道而來的學者們驚嘆不已。也正因為如此,浙江古籍出版社正式出版了《西北稀見戲曲抄本叢刊》 ,這是甘肅乃至全國戲曲文獻的一大成果。
從收藏各個年代地方大政的印章“印把子”到珍存從清代至今天民間的戲曲文本,把變黃、絮化、殘破的民間手抄本修復一新,個中的艱辛與費時,一般人根本不了解。西和縣檔案館館長石永紅認為他們這是在“守護民族的記憶,保存文化的符號” ,檔案館就是要“向歷史負責,向現實服務,向未來展望” 。中山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康寶成感慨道:“這非常了不起,為戲曲文獻及戲曲文獻學學科建設打下堅強的基石,對全國的戲曲學術研究都具有很大推動作用,功莫大焉! ”中國傳媒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周華斌,復旦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江巨榮,中國藝術研究院圖書館研究員俞冰,中國藝術研究院戲曲所副研究員王學峰,江蘇師范大學教授趙興勤等都將自己的治學經驗侃侃道來,充分體現了甘肅西和縣基層和戲曲文獻學術界上下從不歇竭的文化自覺、文化自信與文化擔當精神,也讓學術界之外更多的人眾感受到新時代文化魂脈繼往開來的風貌韻致,正所謂“文化不滅,國家永生” 。
有關戲曲文獻的學術問題著實太龐雜了,歷史上遺留的問題也很復雜。 “甘肅影子腔對中國戲曲有兩個重要貢獻,一是音樂一是文本,戲曲的一半就是音樂,這就是劇種的特征;民間抄本很有價值,檔案更要注重圖像,從文物、文獻中要拎出精華來,產生學術共鳴,這就是學術價值;要看到沒有皇家的重視與推動,明清戲曲藝術不可能發展,而無名人士對戲曲的貢獻則是十分獨特的,絕不可忽視;劇本為地方戲在甘肅乃至全國的傳播與交流提供了第一手資料,在大量的古籍文獻中還須做細致的??惫ぷ?,抓住某個點深入下去就會有創獲;要注重傳統史料,更要多做文獻中的田野調查;仔細推研文獻生成運用的歷史環境與動因,也要注意文獻在當代的變通性,文獻放在一種場域中才是活的文獻……”與會專家學者的金言良語,無不對甘肅學術界內外是一種醒示、一種滋養、一種理論支撐。
對于散落在社會各個角落的富有歷史價值的圖片文字戲曲文獻的發掘、搶救、甄別、修復繼而長期深研,都離不了人的苦心孤詣辛勤耕耘、高屋建瓴探其底里,而今天的甘肅人更需要強烈的對本土歷史文化與學術領域中的自信性和實干精神。甘肅省藝研所副所長、青年研究員周琪的論文《甘肅戲曲文獻及戲曲文獻學科建設》 ,內容十分豐實,見解多有新意,也很有前瞻性與操作性,正是今天這種文化擔當精神的生動體現。他堅持志、史、論三步走,做到心中有定力,眼界須開闊, “面對甘肅如此厚重的戲曲文化史資料及民間至今存活著的影子腔社班演出的文化資源,一定要把研究工作持續走下去,在學術上有所突破與建樹,希望大家都要動起來,讓文獻保護和學術研究產生積極作用,產生更多社會價值” 。
在筆者看來,周琪及其長篇論文推動了甘肅戲曲文獻及戲曲文獻學學科建設的再度興起,也標示出甘肅戲曲學術界研究個性、眼力、膽魄與智慧的新峰突起,連同本次的研討會系列活動,都有理論與實踐的鮮明導向作用,都已形成為甘肅今天文化藝術領域令人振奮的寶貴財富。
關注甘肅學術界的新起步、新動向、新作為,就是關注我們的現實生活。以西和縣、禮縣為代表的隴南影子腔在今天大文化環境中怎樣從已有的文獻積累與學術研討中梳理出幾條有活力的實用的經驗,是所有與會人員共同的新課題。五年前,筆者在蘭州人民劇院觀看了西和縣的女秀才包紅梅編寫的秦腔大戲《七月七》 ,西和山灣田地間那男耕女織一派祥和的民間生活畫卷十分滋養人心,后又前去參觀了西和乞巧文化傳習所的展覽活動,依然有著美好的記憶。
這次又了解到,如今西和劇團的演出活動一年四季排得滿滿的,這完全說明有著深厚文化底蘊的地方對優秀傳統戲曲文化的重視; “戲曲具有悠久的歷史、獨特的魅力和深厚的群眾基礎,是表現和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載體” ,而劇團是戲曲的載體。西和人確實有著自己長遠的目光與文化定力。做為影子腔“非遺”的傳承人馬富魁也在期望在他的家園開辦影子腔基地,想把乞巧文化也融進他的戲班演出中去,我想這就是作為影子腔傳承人“將文獻搞活”的一種想象與舉措。文獻研究確是需要在我們眼前生活的實踐“場域”中創出新路子來,產生更為實際更為鮮活的社會效應來。
“立體的、動態的”影子腔及其傳承人是令人尊敬的。他們在日常生活中衍展著隴南影子腔的藝術生命,從劇本到唱腔、道白、音樂、操作表演,再到民間演出市場的磨合及影子戲質量在今天的提升,別人是無法替代他們的傳承性與創造能力的。但又不得不說,西和的影子腔“名存而實不及” ,只為學術研究提供原始演出樣態還遠未發揮它的多重價值。影子腔的燈光需要改進——曾經是清油點燈,現在是電燈了,電燈也要改良,讓光更加均勻,不能再是拿草板紙當燈罩;皮影人兒還要添新人物、新故事,需要有文字簡介;亟待步入培養新的演出生態環境,能否盡快與鄉村小鎮旅游緊密結合起來,一如西安回民街上15元一張票讓觀者“耍皮影”的演戲樣式那樣真正融入到現實生活中去,我們的學術研究倘若涉及到這些內容并能提出建設性方案,也是一大創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