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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文學》2019年第2期|劉慶邦:葉落桃園(節選)
    來源:《北京文學》2019年第2期 | 劉慶邦  2019年02月13日07:39

    作者簡介

    劉慶邦,男,1951年生于河南沈丘,當過農民和礦工。現為北京作協駐會作家。主要作品有《走窯漢》《鞋》《梅妞放羊》。發表于本刊1997年第1期的短篇小說《鞋》獲第二屆魯迅文學獎。1990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1996年當選中國作協全委會委員。

    短篇小說

    這是作家劉慶邦叔輩系列小說的第一篇,寫的是當過國民黨兵后來逃往臺灣的大叔。海峽兩岸隔絕三十余年,大叔一直杳無音訊。文革之后兩岸關系回暖,大叔不僅來信,不久后還回鄉探親,讓父母和親人又驚又喜。大叔有生之年總共回大陸探親三次,每次感覺都不一樣,反差越來越大,為什么呢?

    葉落桃園——叔輩的故事之一

    文 / 劉慶邦

    開篇的話

    重鳳昆啟萬,敦本慶家昌。這像是一句五言詩,我試圖讀出其中的詩意。可我讀來讀去,實在尋找不出詩意在哪里。我愿意承認,這每一個字都是好漢字,都像是挑糧食種子一樣挑選出來的,粒粒結實飽滿,擲地有聲??上總€字都是孤立的,字與字之間并沒有建立起內在的聯系,沒有生發詩意。雖說每個字本身都有它的意思在,都可以單獨闡釋,但還是停留在說文解字意義上的意思,而不是詩歌的意思。還拿糧食作比,盡管每一粒糧食都是好糧食,如果沒有融合,沒有發酵,沒有蒸煮,就不會變成酒漿。誰想從“糧食”中品出酒味兒,只能是徒勞。

    那么,這些字是干什么用的呢?告訴朋友們吧,這是排列在我們《劉氏族譜》上的字,是我們劉氏家族的人起名字用的。一輩又一輩的人,都必須按照族譜規定的字嚴格執行,絕不允許有半點亂譜。除了我在開頭寫到過的十個字,后面以五言形式整整齊齊排列的還有不少字。我不知道這些字最早是誰挑選出來的、排列出來的。但我敢肯定,這些字的敲定,是有文化并對文字有深究的人干的。我還敢肯定,那個人就是我們劉家的先人。先人早已離我們而去,像仙人一樣不可尋覓。但先人留下的這些字,不能不讓我們這些后來者心生敬畏,并有一些神圣感。

    有心的朋友可能注意到了,我提到的十個字中,有一個慶字。對了,慶字是我名字中間的一個字,我屬于慶字輩。從慶字輩往上數,就是本字輩、敦字輩、萬字輩等。本字輩是我的父輩和叔叔輩,敦字輩是我的爺爺輩,萬字輩就是我的太爺爺輩。在我的記憶里,我還很小的時候,村里萬字輩的太爺爺已寥寥無幾。僅存的幾位,也是老態龍鐘,朝不保夕。反正我從未見過我的親太爺爺。敦字輩的雖說比萬字輩的多一些,但也處于整體性的衰落期,行將退出村里的歷史舞臺。比如我爺爺弟兄四個,大爺和四爺早就死了,在我尚未出生時就死了。我爺爺呢,在我還是一個少年的時候,他也死了。只剩下一個三爺。三爺也是滿頭白發,進入老境,只能做一些在生產隊的場院里看場院的輕活兒。此時村里的中堅力量是本字輩的叔叔們。我粗略算了一下,屬于劉姓本家的叔叔們大約有一百多位。在那個階段,村里到處都是他們強壯的身影,粗喉嚨大嗓的聲音,還有旺盛的雄性氣息。不僅犁地耙地、搖耬撒種、放磙揚場等一應莊稼活兒由他們承擔,連生產隊的大隊長、小隊長、會計、記工員,包括學習毛主席著作輔導員等,都由叔叔輩包攬。如我之輩的慶字輩,還遠遠排不上隊。按長江后浪推前浪的說法,我們慶字輩那時還沒有形成波浪,對本字輩的叔叔們還起不到任何助瀾作用,而叔叔們的波浪正在滾滾向前的浪頭上,的確把他們敦字輩的前浪推得夠嗆??梢哉f,在當時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三面紅旗的旗幟下,在整個公社化、集體化時期,我的叔叔們在村里都是主導性的力量。如果說本是根本的話,那個時期我們劉樓村的歷史根本上都是他們創造的。如果說本是一本書的話,書本里的主要人物和次要人物都是那些叔叔們。

    四十多年來,我已經寫了不少小說,在小說中也刻畫了眾多人物。每個人的生命有限,經歷有限,寫作資源也有限。有時我覺得,自己的寫作資源已經使用得差不多了,好像沒什么可寫的了。有一天驀然回首,我竟然發現,那么多的叔叔,我一個都沒有寫過。真的,有的叔叔我可能在作品中偶爾提到過,但都是一些陪襯性的邊邊角角,從沒有把寫作的焦點對準其中任何一個叔叔,沒有把其單獨請出來,當成一個主要人物來寫。

    還有一點需要說明的是,在本字輩的那一輩人中,我父親是第一個出生,排在打頭的位置。其后陸續出生的本字輩的人,都是我父親的堂弟。也就是說,所有的本字輩的人,沒有一個人是我的伯伯,統統是我的叔叔。為了把眾多的叔叔相區別,在叫某個叔叔的時候,我往往要按他們的排行叫,或連他們的名字一起叫,比如本成叔、本生叔、本功叔等。

    葉生葉落,月圓月缺;四季更迭,生命更替。在我們看來也就是一轉眼的工夫,叔叔們開始走下坡路,一個接一個走到地平線下面去了。我幾乎每年都會聽到村里的堂弟們向我報告,說哪個叔叔走了,哪個叔叔也走了。他們走到哪里去了呢?他們從村里走到村外,最終走到墳地里去了。地上鼓起一個個圓圓的墳包,上面安著一個圓錐形的墳頭,墳包代表著他們的身,墳頭代表著他們的頭,每個叔叔都成了一成不變的“胖叔叔”。

    不用說,我們村的時代,目前進入了由慶字輩的哥哥和弟弟們當家主事的時代。慶字輩的弟兄們表現得不是很好,除了少數人在村里留守,大多數都選擇了逃離。不要說別人,我自己就是較早的逃離者之一。不過,只有脫離了村莊,我才有了故鄉的概念,成了有故鄉的人。同時,離開故鄉我才知道,故鄉是我們的根,人雖離開了故鄉,根還留在那里。一如每個人都不能擅自改變自己的夢境,故鄉還是最讓我夢繞魂牽的地方。因此,每年清明節前夕,我都要回老家看一看。在墓園里掃墓燒紙的時候,大姐、二姐會把周邊隆起的新墳指給我看,說東邊的那座墳里埋的是哪位叔叔,西邊的那座墳里埋的又是哪位叔叔。不管大姐、二姐指給我看哪個叔叔的墳,我都會馬上想起那個叔叔生前的樣子?;秀敝?,我似乎看見有的叔叔在墳中站起身來,在跟我打招呼。我還仿佛聽見有的叔叔在對我說:聽說你這孩子不是會寫點東西嘛,你怎么不寫寫我們呢?

    好吧好吧,我現在就著手寫你們。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本書,都值得書寫。可村里那么多叔叔,我不可能把每個叔叔都寫到。我要挑故事比較多、有代表性的叔叔寫,或者說挑我自己比較感興趣的叔叔寫。我所寫到的叔叔,難免會有一些對逝者懷念的意思,但我不打算為任何一位叔叔立傳,更不會為任何一位叔叔歌功頌德。我想通過叔叔們,寫出人生的苦辣酸甜,寫出人性的豐富和復雜,寫出個體生命起伏跌宕的軌跡,寫出艱難的塵世帶給我們的命運感,并寫出時代打在他們心靈上的深深的烙印。有寫得不好、不對和對叔叔有冒犯的地方,請叔叔們不要生氣,一定要諒解你們的侄子??!

    有評論家朋友知道了我要寫關于叔叔們的系列小說故事,說我的小說寫到這個份兒上,胡寫都可以。這話讓我吃驚不小,胡寫?什么叫胡寫?怎么才算胡寫?這個我得想想,我得好好想想。我想,所謂胡寫,是不是希望我放開想象,打破小說原有的規矩,突破小說原有的界限,寫得新穎一些,給讀者一些陌生感呢?我還想,朋友的話后面也許還有話,話后面的話,是不是嫌我以前的小說寫得過于保守,過于老實,過于循規蹈矩,寫的小說太像小說呢?我怎么辦?要不咱也玩一把玄的,弄一把瘋魔,胡寫一下試試?我想來想去,不行呀,那一套咱不會呀,玩不來呀!我的體會是,每個人的寫作,是跟這個人的天性聯系在一起的,或者說是由天性決定的,怎么寫,不怎么寫,一出手就決定了,想改變是很難的。勉強改變,有可能會失去天性,同時失去自我。算了,饒了我吧,我真的不會胡寫,請允許我還是老老實實地寫吧!

    加上我這次寫的對象都是我的叔叔、我的長輩、我們同宗同族,血脈相連,我對他們是尊重的。我寫了他們,已經過世的,有可能會在天上注視著我;尚未過世的,會在人間關注著我,我應該寫得小心翼翼,更加嚴謹,更加誠實,怎么敢信口開河,胡說八道呢?

    好了,開篇的話已經說得不少了,下面開始講第一位叔叔的故事。

    這個叔叔,我叫他大叔,他是我三爺的大兒子。

    從小到大,直到十九歲外出到煤礦參加工作,我從沒有見過這位大叔。別說見了,我連聽說都沒聽說過,好像這位大叔壓根兒就不存在。三爺有三個兒子,我只見過他的二兒子和三兒子。我目睹過三爺的二兒子娶新媳婦兒,也目睹過三爺的三兒子娶新媳婦兒。他們娶的新媳婦兒臉上都搽了粉,都穿了新衣服和繡花鞋,的確很新的樣子。他們結婚后,仍和我們家住在同一個大院子里。三爺、三奶奶和他們的兩個兒子、兩房兒媳婦住在坐東朝西的四間草頂房子里,我站在我們家坐北朝南的堂屋門口,就可以看到他們的門口。有時關起門來,我都能聽見叔叔和嬸子吵架的聲音。在那段不算短的時間里,我誤以為三爺只有兩個兒子,我擅自把他的兩個兒子的排位上移,把老二排到了老大的位置,把老三排到了老二的位置。記得有時我把二叔喊成了大叔,把三叔喊成了二叔,他們并沒有糾正我。三爺和三奶奶還有一個大兒子,作為父母,他們肯定不會忘記,但他們表面上像是忘記了,因為我從未聽到過他們提起大兒子的事。我母親記憶力極好,她應該記得三爺還有一個大兒子,在對我們講過去的事情時,母親像是故意回避著什么,也只字不提三爺家大兒子的事。

    這是為什么呢?若干年后我才知道,原來大叔十九歲外出當兵,在國民黨的軍隊里當上了一個小軍官?;春鹨壑螅谒廊藷o數的戰場上撿回一條命,跟隨潰逃的國民黨軍隊,跑到臺灣島上去了。他一到臺灣,就與家人中斷了聯系,一中斷就是三十多年。三十多年對大叔來說是漫長的,他時常隔著大海,向著大陸家鄉的方向眺望。但天茫茫,海茫茫,他什么都看不到。他和家里親人的隔斷,像是生死之隔,陰陽之隔。要打通隔離,恐怕像打通生死和陰陽一樣難。

    按我們村大多數人的估計,大叔兇多吉少,十有八九是死在戰場上了。亂飛的槍子兒又不長眼,誰碰上槍子兒都得死。既然大叔當的是國民黨的兵,既然國民黨是戰敗方,大叔死了就算了,別提他了。除了大叔,我們村還有一個姓范的年輕人,他也是在國民黨的軍隊里當兵,也是大戰之后生死不明,音信全無。三十多年后,大叔總算和家里親人聯系上了,總算又回到了故鄉,可那個姓范的年輕人至今如灰飛煙滅,一點兒信息都沒有。

    我們老家離淮海戰役的戰場不是很遠,我三爺就當過淮海戰役的支前民工。他推著一種叫“小土?!钡莫気嗆?,去前線為解放軍送過糧食。事情就是這樣有意思,三爺明知他的大兒子是在國民黨的軍隊里服役,也明知解放軍打的是他的大兒子所在的部隊,他卻心甘情愿地去給解放軍的部隊送糧食。國民黨的軍隊之所以失敗、共產黨領導的解放軍之所以勝利,這不能說不是一個小小的原因。你想啊,連當爹的都不向著兒子了,兒子哪有不失敗的道理呢!三爺知道,國民黨的軍隊戰敗后,在戰場上的雪地里丟下很多尸體,根本來不及收拾就跑了。直到第二年的春天雪化、尸化時,哪里有腐化的尸體,哪里的麥苗就長得旺一些、高一些。三爺難免聯想起他的兒子,他估計自己兒子的命運也不會好到哪里去。但他還抱有僥幸心理和一線希望,暗想自己的兒子也許還活著,也許跑到臺灣去了。在這方面,三奶奶堪稱一個有執念的人,她堅定地認為,她的大兒子還活著。她的理由很簡單,人在世上行走,只要沒得到具體的、確切的、不好的消息,就說明她的大兒子還在人世上活著,她不會掉淚,不會放棄對大兒子的思念。

    老兩口對大兒子的思念和念叨,只能在家里,或在夜間,都是在私下里進行,白天當著別人的面,他們守口如瓶,從來不提大兒子。哪怕三奶奶是在私下里念叨大兒子,三爺也頓時有所警惕,好像怕隔墻有耳的耳聽去似的。解放后,三爺家被劃成貧農成分,三爺當上了貧協會的成員。在斗地主、分田地的時候,三爺表現得相當積極。聽我母親講過,在批斗一個劉姓萬字輩的地主時,因地主個子高,三爺個子低,三爺跳起腳來才能抽到地主的嘴巴子。三爺當然清楚,在那階級斗爭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的年代,階級敵人除了地主富農,后來還增加了反壞右。反是反動分子,或反革命分子;壞是壞蛋分子;右是右派分子。按上面劃定的標準衡量,如果三爺的大兒子還活著,而且是在臺灣,當是黑五類之一的反動分子。而三爺家呢,當是反動分子的家屬,簡稱反屬。天哪,那可不行,萬萬不行!那不是從革命的骨干變成革命的對象了嘛!三爺所采取的辦法就是兩個字,不提。五年不提,十年不提,二十年不提,在人前關于大兒子的事半個字都不提。世上人來人去,如果一個人老不被人提及,時間一長,這個人就被淡忘了、遺忘了,跟消失了差不多,跟從來沒存在過差不多。應該說三爺的不提取得了應有的效果。拿我來說,很長時間我都不知道大叔的存在。我母親跟三爺的想法是一樣的,她也是害怕家庭社會關系中多出一個反動分子來。在類似的事情上,我們的母親已飽受折磨,變得格外敏感。這是因為,我父親就在馮玉祥部下當過國民黨的軍官。雖說我父親在抗戰勝利之后就退伍還鄉,并在1960年去世,但他還是被人說成是歷史反革命分子,以致使他的子女受到株連,受到歧視。我初中畢業后,曾兩次積極報名要求參軍。體檢是合格了,一政審就把我刷了下來。

    大叔第一次從臺灣往家里寫信是1979年,從他1949年離開大陸,時間整整過去了三十年。如果他離開大陸時還是一個青年的話,三十年后他差不多已經變成了一個老人。三十年的一萬多個日日夜夜,大叔不會忘記他的家鄉,不會忘記他的父親母親、兄弟姐妹,也不會忘記對大陸動態的關注。大叔定是從臺灣的新聞報道中注意到了,大陸開始了改革開放,不再以階級斗爭為綱,變成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大陸把地主富農的帽子都摘掉了,每個人都是國家公民,處在平等的位置。大陸發布了《告臺灣同胞書》,調子上開始出現了緩和的跡象,并向臺灣同胞發出召喚。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大叔試探性地給家里寫了第一封信。后來大叔回憶說,為了寫這第一封信,他不知流了多少眼淚,眼淚不知打濕了多少信紙。算起來,他的父親母親都七十多歲了,他不知父母還是不是在世。一般來說,農村人的歲數能超過七十就算不錯,能活過八十歲的不是很多。他擔心這一輩子恐怕不一定能見到父母了。一想到這里,他就禁不住流下淚來。當時臺灣和大陸還不通郵,大叔把信寄給在香港九龍的朋友,由朋友轉寄到大陸的河南省沈丘縣劉莊店鎮南面三里的劉樓村。在信封上,收信人大叔沒寫三爺的名字,寫的是自己的名字,他的名字叫劉本德。我們村還有一個叫劉本德的,他是剛剛摘帽的地主家的兒子。隊長從大隊里把信捎回后,就交給了村里的劉本德。村里的劉本德確有一個舅舅在香港居住,他以為是舅舅給他寄的信。他拆開信,找識字的人把信念來念去,信上的話跟他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于是,他把信退還給了隊長。既然信已經拆開了,隊長就把信交給一個在村里教小學的老師,讓老師在吃飯場里把信念一念,看看這封信跟村里人到底有沒有關系。老師念信時,三爺也在飯場里吃飯。三爺對這封信并沒有很注意聽,他不會想到會有人給他寫信。但是,當他無意中聽到寫信人自我介紹說:我的大名叫劉本德,我的小名叫天增。天增?三爺聽到天增二字,如在晴天里聽到天邊傳過來的一聲雷,他一下子愣住了。同時他的手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手里的飯碗差點兒掉在地上。他對念信的老師說:你再念一遍,他是說他叫天增嗎?老師把那段話又念了一遍,確認寫信人的小名是叫天增,老師說,天是天地的天,增是增加的增。三爺的眼圈兒頓時有些發紅,說話也有些喃喃,他說:天增是我的大兒子啊!又說:天增你這孩子,你真的還活著嗎?

    快,快把信念給他娘聽聽!三爺讓老師拿著信跟他一塊兒回家去了。

    三奶奶生了病,正在床上躺著。聽老師念了信,特別是聽大叔在信里寫道:娘啊,兒不能在娘跟前盡孝,都是兒的不孝?。∪棠桃幌伦涌蘖似饋?。她還像兒子小時候叫兒子的小名一樣,說:增兒啊,增兒啊,你真是小增兒嗎?

    老師是本字輩,他勸三奶奶說:三大娘,大哥有信兒了,這是天大的喜事,你應該高興才是??!

    三奶奶不哭了,掙扎著從床上坐了起來,她說:我早就知道,俺大兒不會死。他娘還沒死呢,他怎么能死!他不回來,我就不死!

    大叔的信,在村里產生的效應是轟動性的,一時間,全村的家家戶戶都在談論這件事。要是擱前幾年,特別是在“清理階級隊伍”的時候,出這樣的事情可不得了,一定會被村干部視為階級斗爭新動向,把大叔視為階級敵人、反動分子,并把大叔的來信與蔣介石反攻大陸聯系起來看待。說不定村干部還會把這件事向公社革命委員會匯報,還說不定革命委員會要派人對信件和三爺三奶奶進行審查。然而,山不轉水轉,三十年河東轉河西,隨著風向的轉變,人們的看法像被新風蕩滌過一樣,很快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村里人沒有再如臨大敵,只是有些驚奇,原來村里還有這么一個本字輩的人,三十年沒有一點信兒,現在終于有了信兒。村里年輕人說,以前沒聽三爺三奶奶說過他們還有一個大兒子呀,兩個老人的嘴可真夠嚴的。村里人估計,名字叫劉本德的大叔既然還活著,一定是在臺灣做了官,發了財,混出了人樣兒。當時生產隊還沒有解散,土地還沒有分田到戶,打工的潮流還沒有興起,人們還都在村里待著。聽到大叔來信的消息后,人們紛紛到三爺三奶奶家里去了,好像大叔已經從臺灣回來了一樣,他們要看看大叔長什么樣。來到三爺三奶奶家里,他們要求看信,要求把信的內容聽一聽??吹搅舜笫宓男牛麄兿袷强吹搅舜笫逡粯?。喜事讓三奶奶的精神好了不少,她不在床上躺著了,要求吃飯,要求吃藥,說一定要等到他的大兒子回來,跟他的大兒子見上一面。接著,三爺三奶奶就把已經分開家的全家人召集在一起,開始商量給大叔寫回信的事。商量的結果,一是告訴大叔,他的爹娘都還活著,全家人都很好。二是希望大叔能趕快回來與家人團聚。三爺的二兒子也是讀過初中的人,這封回信本應由他來寫,但他不敢寫,他說他現在是提筆忘字,寫不成句兒。他又說,臺灣使用的是繁體字,他不會寫繁體字。家書抵萬金,給大叔回信的事事關重大,沒辦法,三爺只好請那位念信的老師來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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