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春節(jié)來了，對故鄉(xiāng)的眷戀又濃了許多。留在記憶深處的童年時光，如同金子般閃亮，不曾因歲月流逝而變得模糊。城市的喧嘩與浮華，常常讓我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回到故鄉(xiāng)的懷抱。

我的故鄉(xiāng)有一個頗富詩意的名字，叫綠草灣，但我從小就不太明白這個名字的含義。綠草灣在渝東南石柱縣王場鎮(zhèn)一個群山連綿的半山腰，而且是在一個突兀的山嘴上，根本看不到一絲綠意，更說不上遍地綠草，也看不到灣在哪里。村前村后都是山坡，很難看到一塊平地。我曾聽說二叔家殺過年豬，剛把豬毛刨光，幾個男人正要把豬掛起來，不料，一失手，豬掉到地上，骨碌碌滾下坡去，一直滾到對面山腳下。幾個男人用了一個多小時才把那頭豬抬回來，累得大汗淋漓，上氣不接下氣。

故鄉(xiāng)很偏僻也很貧窮，我曾拼命想要逃離故鄉(xiāng)。因為太窮，村子里有不少光棍，有一家三代都是光棍的，原因很簡單，窮得留不住女人，女人把孩子生下來后就悄然離去，再也不回來。我18歲那年高中畢業(yè)回到村里，有好心人給我說媒。作為全村惟一的高中生，那些姑娘很羨慕我能夠上學這么久，但她們也很現(xiàn)實，給媒人說：“人倒是不錯，可那地方那個樣子啷個過日子嘛？”我聽了這話很心酸，覺得自己如果不走出去，就會加入光棍行列。說不定我比他們更慘，畢竟他們具有在農(nóng)村生存的基本能力，而我卻高不成低不就，甚至有可能成為孔乙己似的人物，無法承受這種繁重的勞動和精神上的絕望。于是，我只能決絕地走出去。

當我經(jīng)過多年的艱難打拼，終于如愿以償?shù)卦诔鞘新涞厣瑑号@膝，事業(yè)小有所成，也慢慢習慣于城市的生活方式時，突然有一天，一個隱藏于我靈魂深處的幽靈跳了出來，與我默默對視，讓我重新審視和反思自己，進而坐立不安，甚至魂不守舍。這個幽靈就是依附于我靈魂深處的那份故鄉(xiāng)情結(jié)。這些年來，我忙于打拼，把它給鎖住了，但現(xiàn)在它又不自覺地冒了出來。

其實，對于絕大多數(shù)離開農(nóng)村而后來成為城市人的農(nóng)家子弟來說，這份揮之不去的鄉(xiāng)愁是相同的，對故鄉(xiāng)的那些美好記憶也會時時縈繞于心，那滿山滿河留下的歡樂情景無時無刻不在撞擊我們的心靈。

對故鄉(xiāng)的眷戀，如同一壇窖藏已久的老酒，讓我陶醉，讓我癡迷。我常常在夢里回到故鄉(xiāng)，夢里的故鄉(xiāng)依然是兒時看到的模樣。村東頭的黃桷樹枝繁葉茂，遮天蔽日；村子外，茂密的桃樹林，滿樹桃花，絢麗多彩；一灣清澈見底的河水，在春日的陽光下，波光粼粼。還有小河兩邊連綿的山坡，每當夏收時節(jié)，滿山滿坡都是金燦燦的麥子，一望無邊，仿若一片金色海洋。

如今，村子四周的山坡上到處是成片的樹林，在早些年退耕還林中由耕地變成了蔥郁茂盛的山林，再也看不到昔日麥浪翻滾、玉米金黃的場景。一條鄉(xiāng)村公路在樹林中穿過，自村口通到五六公里處的背埡口，再連接背埡口那條老公路通到場鎮(zhèn)上。

很長一段時間里，我一有空就獨自駕車300多公里回到故鄉(xiāng)。其實，老家已沒什么人了，父母早已逝去，大哥大姐都搬到場鎮(zhèn)上去了，村子里的房屋也都被推平變成耕地。我回去純粹是為了卻那份揮之不去的故鄉(xiāng)情結(jié)。雖然通了公路，但我每次回去都把車停在大埡口，然后刻意尋著那條早已被荊棘雜草遮掩的小路朝已不存在的村子走去。我不停地在記憶中捜索：這里曾經(jīng)是一道坡，坡外長著成片的桐子樹，樹上開滿紫色的或白色的花；那里曾經(jīng)是一片茂密的山林，斑雀、野雞在林子里撲棱棱地飛，咕咕咕地叫，路上碰到村里的大叔大嬸，隔著老遠就相互親熱地打招呼，遇到童年一起長大的伙伴還相互親昵地喊著對方的小名……如今，看不到也聽不到那些縈繞于心的鄉(xiāng)情鄉(xiāng)音了。

每次回去，我都會在故鄉(xiāng)的山崗上坐一坐，在干涸的河床邊遛一遛，然后到父母的墳前抽支煙，用心跟父母說幾句話。我癡迷地感受故鄉(xiāng)溫柔的山風，它輕拂我的身體，如同兒時躺在母親溫馨的懷抱，靜靜享受那份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