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尼古特:科學就是另一個人造的上帝
人道主義者的興趣和熱情都非常的入世,從不試圖把萬能的上帝塞進他們的反應式,也就是他們能看到、聽到、摸到、聞到和嘗到的任何東西中。而科學就是另一個人造的上帝。對于這個上帝,除非使用嘲弄挖苦的語氣及說反話,沒必要頂禮膜拜。本文選自馮尼古特《如果這都不算好,什么算?》,原文標題為《我的狗見誰都喜歡,可它不是受了什么古希臘羅馬和文藝復興的熏陶才這么干的》。
我曾經當過童子軍。大家都知道,童子軍的口號是“時刻準備著。”所以,幾年前我就寫好了一份諾貝爾獎獲獎感言。
整個發(fā)言只有14個字。我覺得我可以把它用在這里。(就像老話說的,不用白不用。)
這十四個字就是:“你們把我變成一個很老的老家伙了。”
我認為我之所以能獲得這個無上的榮譽主要是因為我活得夠久。我想引用林登?約翰遜關于政治的一句評論來總結這件事。他說:“搞政治很容易。你只需要走走看看,不斷地參加葬禮就行了。”
請原諒我對今晚的授獎儀式不太嚴肅。我來這兒是跟大家一起熱鬧熱鬧的,不是來領獎的。
哥倫比亞大學已故校長尼古拉斯?默里?巴特勒,照H.L.門肯的說法,是這個星球上接受榮譽學位、獎章和嘉獎最多的人。門肯宣稱接下來大家只要把他拿金葉子包起來,他的奪目光彩就能讓太陽都亮瞎了。
我這不是第一次被指責為人道主義者了。遠在25年前我還在愛荷華大學教書的時候,一個學生就突然對我說,“我聽說你是個人道主義者。”
我說:“哦,是嗎?什么是人道主義者?”
他說:“我也就是想問你呢。你不是靠著回答這樣的問題而有錢拿的嗎?”
我說我的薪水其實很微薄。然后我給他舉了幾個正教授的名字,他們都拿錢比我多多了,不過人家也個個都是哲學博士什么的——我當時都沾不上邊。現在也沾不上邊。
不過他的指責讓我放心不下。于是我就去查了查這到底是個什么東西。結果發(fā)現人道主義者就是超級喜歡人類的人,就像威爾?羅杰斯那樣,從沒見過一個他不喜歡的人。
這顯然說的不是我。
不過這倒是像在說我的狗。它名叫桑迪,可他不是條蘇格蘭犬。它是條普利犬——臉上長滿長毛的匈牙利牧羊犬。我是個德裔,臉上也長滿了毛。
我?guī)5系綈酆扇A的小動物園去。本來指望著它能跟水牛、土撥鼠、浣熊、負鼠、狐貍和狼什么的親近一下。尤其是想讓他熟悉一下它們的味道。味道方面水牛絕對是勢不可擋。
可是桑迪卻只對人感興趣。它見人就搖尾巴。不管人家長什么樣,有什么味道,桑迪都全單照收。對方可能是個寶寶,也可能是個討厭狗的醉漢,還可能是個像瑪麗蓮?夢露般的性感美女。甚至有可能是希特勒、埃利諾?羅斯福。反正不管是誰,桑迪一律沖他們搖尾巴。
不過,當我看過《不列顛百科全書》的定義之后,覺得桑迪算不上一個人道主義者。定義說人道主義者是受古希臘羅馬最理性的部分及文藝復興激發(fā)的。沒有任何一條狗,包括神犬丁丁和靈犬萊西都做不到這點。而且,我還了解到人道主義者的興趣和熱情都非常的入世,從不試圖把萬能的上帝塞進他們的反應式,也就是他們能看到、聽到、摸到、聞到和嘗到的任何東西中。桑迪顯然不僅崇拜我,而且崇拜任何人,把他或者她看作造物主和宇宙的管理者。
它太笨了不可能是個人道主義者。
艾薩克?牛頓爵士就碰巧認為把傳統的萬能上帝考慮進來,同其他也許正發(fā)生著的事兒放在一起,是一件合理的事情。我覺得本杰明?富蘭克林就不會這么想。查爾斯?達爾文是假裝這么想,因為他身處一個彬彬有禮的社會。不過他在訪問過加拉帕戈斯群島之后就放棄了假裝,顯然非常快樂。這不過剛150年前的事兒。
既然我提到了富蘭克林,那就干脆離題一下吧。他跟伏爾泰和腓特烈大帝一樣是個共濟會會員。還有華盛頓、杰斐遜和麥迪遜都是。
我估計要是說這些偉大的人物是我們的精神先輩的話我們這里的大多數會感到榮耀。所以干嗎不把這里搞成共濟會會員的聚會?
如果不介意的話,有人能在我講話結束后告訴我共濟會出了什么問題嗎?
根據我的理解有這些:在富蘭克林時代——還有伏爾泰時代——共濟會是被看作反天主教的。成為一個共濟會會員可能導致遭到羅馬教會的懲罰。
可是,隨著這個國家天主教人口的迅速膨脹,至少在紐約、芝加哥和波士頓反對天主教無異于政治自殺。同時也是商業(yè)自殺。
據我所知,我沒有一個真正的先祖,就是有血親有基因遺傳的先祖——他們全都是德國血統——是共濟會會員。我已經是馮尼古特家在這片土地上的第四代。不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前,他們很多人參加了一些備受尊敬但卻不算死板的組織的活動。那些組織就跟我們這個差不多,但他們管它叫“自由思想者”。
到現在還有些美國人這么稱呼自己——無疑這個房間里就有。不過自由思想者再也沒有能讓社區(qū)感覺到的組織形態(tài)了。這是因為這場運動中的德裔美國人實在占太多了,結果到一戰(zhàn)的時候,他們大多數覺得最好還是停止活動的好,否則就會被主流群體拋棄了。很多的自由思想者碰巧都是德裔猶太人。
我的曾祖父克萊門斯?馮尼古特是從德國明斯特移民過來的商人。他是讀了達爾文以后成了自由思想者的。在印第安納波利斯,有所公立學校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他在那里當了好多年的校董會董事長。
所以我代表的人道主義是我繼承來的,不是從文藝復興或者理想化的前基督教的希臘羅馬文化吸收的能量,而是從最近的科學發(fā)現和尋找真理的模式里產生的。
我自己一度想成為一個生化學家——就跟親愛的、讓人非常懷念的艾薩克?阿西莫夫兄弟一樣。他是真當上了。我卻沒機會了。他比我聰明。我們恰好都知道這點。他現在在天上了。
我祖父和父親都是建筑師。他們用測量精細、計算準確的材料改變著印第安納波利斯的現實。這些材料——跟傳統的萬能上帝不一樣——是確切無疑的存在:木頭和鋼鐵、沙子、石灰和石頭,還有銅、黃銅和磚塊。
我現在唯一還健在的同輩就是比我大八歲的伯納德?馮尼古特博士。他是個物理化學家,一天到晚就琢磨雷電當中的電荷。
不過,現在我的哥哥就跟艾薩克?牛頓到生命的盡頭時一樣,或者跟我們中的大多數人一樣,開始承認科學的成果因為交到了政府的手中,變得既殘忍又愚蠢,而且遠超過了西班牙宗教法庭,成吉思汗、伊凡雷帝以及絕大多數精神錯亂的羅馬皇帝,當然也包括黑利阿加巴盧斯。
黑利阿加巴盧斯的宴會上總放著一頭中空的鐵牛,它的側面有扇門。它的口里有個洞,這樣聲音能從里面?zhèn)鞒鰜怼K麜讶岁P進鐵牛里面,然后在它肚子下面燒起爐子來。這樣宴會上的客人們就都可以欣賞鐵牛發(fā)出的聲音了。
我們現代人再把活人烤死、扯掉他們的胳膊或大腿等等就不是用鐵牛了,用的是飛機、輪船、導彈發(fā)射器和炮臺——我們不聽他們的尖叫。
小時候在印第安納波利斯,我非常慶幸世界上已經沒有放滿了鐵女架、拉肢刑架、拇指夾、西班牙靴子等殘酷刑具的酷刑室了。可實際上卻比以往更多了——不是在這國家,而是在別處,常常是我們所謂的友好國家。問問人權觀察組織,大赦國際組織是不是真的。別問美國國務院。
而且跟戰(zhàn)爭一樣,這些行刑室的恐怖——他們所謂說服能力——也用科技進行升級了:主要是電力的使用和對人體神經系統的詳盡知識的應用。
順便說一句,凝固汽油就是哈佛大學化學系送給我們文明的禮物。
所以說,科學就是另一個人造的上帝。對于這個上帝,除非使用嘲弄挖苦的語氣及說反話,沒必要頂禮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