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英國文學:直面暴力和創傷
剛剛過去的2018年的世界文壇,似乎因為年度諾貝爾文學獎因故停頒而顯得異常冷清。而與世界文壇的“冷場”相呼應的,則是這一年久負盛名的英國曼布克文學獎入圍作品清一色黑暗陰郁的主題。進入2018布克獎短名單的六位作家,三位來自英國本土,一位來自加拿大,兩位來自美國。從題材上看,主要集中在各種暴力、犯罪、種族、以及創傷和生態危機等方面。誠如此屆評委主席、哲學家、作家奎邁·安東尼·阿皮亞所說,“這6部作品無一例外地探索了疼痛的解剖學——在監獄,在奴隸種植園,在被暴力撕裂得支離破碎的社會,甚至在大自然中。但在每一部作品里,我們都能看到希望的瞬間。”
“盤點”年度英國文學創作的“業績”,觀察曼布克文學獎的長、短名單以及其他英國文學獎項無疑是一個理想的窗口。從其中英國本土作家的創作看,性暴力、創傷、創新等成為2018年英國文學的關鍵詞。
關鍵詞一:性暴力
文學是現實生活的曲折反映。2017年爆發于歐美,隨后席卷全球多個國家和地區的女性運動,讓人們重新關注女性的生存狀態,2018年英國文學的幾部力作似乎與這場聲勢浩大的反性騷擾運動交相呼應。聚焦性暴力下的女性,反映她們隱秘的傷痛和憤怒的聲音是這一年最醒目的主題。“性暴力”首當其沖成為年度頭號關鍵詞。
北愛爾蘭作家安娜·伯恩斯(Anna Burns,1962-)憑借其第三部長篇小說《送奶工》(Milkman)獲得2018年度布克獎,成為該獎項史上第一位來自北愛爾蘭的獲獎者。她的處女作《毋庸置疑》(No Bones)描寫的是上世紀末在“北愛爾蘭問題”期間一個女孩的成長故事,評家將此書與喬伊斯的《都柏林人》相媲美。《送奶工》承襲“北愛”沖突的歷史語境,以一個無名年輕女子的視角,講述了她在一座無名城市里被一名綽號“牛奶工”的已婚準軍人男子跟蹤,最后被性侵的故事,呈現了在矛盾沖突叢生的北愛地區女性的悲苦經歷。小說隱去地名和人名,不僅增添了敘述的超現實主義色彩,還強化了無序的暴力導致人性和自我喪失的悲劇后果,同時隱喻了這種性暴力和受害者存在的普遍性。評委主席阿皮亞一針見血地指出,“這絕不是一部有關一時一地的小說,局地服務于探索危機中的社會的普遍經驗”。作品中女孩面對性暴力時身心的困擾、無助和屈辱,以及社會的冷漠和偏見,自然讓人聯想到當下。伯恩斯本人曾經表示此作品與自己從小的生活經驗相關,充斥著各種暴力沖突的家鄉貝爾法斯特是她創作的原型。小說雜糅大量的意識流和黑色幽默,極具實驗性。
威爾士青年女作家索菲·麥金托什(Sophie Mackintosh)的處女作《水療》(The water cure)是一部揭露男權暴力,被評論家稱為“直搗父權制度核心”的力作。作品講述的是一家三姐妹被“國王”父親隔絕在一個荒島的莊園里,從小被灌輸一套關于世界和生活的歪理學說,并強迫接受一系列近乎變態的所謂“水療”來凈化身體。這部反烏托邦小說赤裸裸地曝光父權制對女性身心的控制和摧殘。
關鍵詞二:創傷
盡管發生在上世紀的兩次世界大戰的硝煙已漸漸散去,然而它留下的陰霾和傷痛還清晰可感,加上當今世界武裝暴力和軍事沖突此起彼伏,英國文壇依然彌漫著戰爭陰云。蘇格蘭詩人羅賓·羅伯遜(Robin Robertson,1955-)的《長鏡頭》(The Long Take)是一部難以歸類、亦詩亦小說的作品。它史詩般地講述了一位經歷過諾曼底登陸的退伍老兵如何承受創傷后應激障礙的折磨,無家可歸,在美國尋找自己家園的故事。這部作品因體裁上別具一格的開拓和創新而獲得 “金匠獎”(Goldsmiths Prize),這是2013年創立、只面向英國和愛爾蘭地區作家設立的獎項,旨在發現那些“打破常規或擴展小說形式的可能性”的作品。在《長鏡頭》中,作者大膽采用馬賽克式文字、照片的拼貼,以及多重字體混合使用的方式,描述了戰爭的恐怖及給人心靈留下的創傷。如果說忘記過去意味著背叛,那么,重敘戰爭的黑暗和恐怖,是將過去和當下連接起來,警醒世人更加珍惜和平。
關鍵詞三:創新
除了羅賓·羅伯遜在《長鏡頭》一書中進行的語言和體裁上的創新實驗, “90后”新銳作家黛西·約翰遜(Daisy Johnson,1990-)的《地下世界》(Everything Under)也讓人耳目一新。小說講述了一位女詞典編撰家幼時被母親遺棄,成年后尋母,試圖重建與母親的聯系,最終卻難逃悲劇宿命的故事?!缎l報》評論該小說是索??死账构P下“俄狄浦斯”神話的變體和重構。作者在書中大量運用充滿宿命感的魔幻元素,將童話與傳奇融于一體,故事情節撲朔迷離,引人入勝。無論從題材還是創作風格的選擇上,都是一次推陳出新的成功嘗試。黛西·約翰遜成為曼布克獎歷史上入圍短名單的最年輕的作家。
關鍵詞四:文學獎
除了以上這些驕人的創作成就,2018年的英國文壇還舉辦了一系列文學紀念活動,其中最有影響的當屬“金曼布克獎”(Golden Man Booker Prize)的創立和頒布。是年適逢曼布克獎創立50周年,特設此獎旨在評選出半個世紀以來該獎項歷史上最優秀的作品。經過評委們嚴格細致的品讀、推選,5部作品入圍該獎的短名單,它們分別是V.S.奈保爾的《自由的國度》(In a Free State,1971)、佩內洛普·萊夫利(Penelope Lively)的《月亮虎》(Moon Tiger,1987)、邁克爾·翁達杰(Michael Ondaatje)的《英國病人》(The English Patient,1992)、希拉里·曼特爾(Hilary Mantel)的《狼廳》(Wolf Hall,2009)和喬治·桑德斯(George Saunders) 的《林肯在中陰界》(Lincoln in The Bardo,2017)。最后由大眾從這5部作品投票選出“金布克獎”得主。出生在斯里蘭卡的加拿大作家邁克爾·翁達杰的《英國病人》高票當選,摘得“半個世紀以來曼布克小說獎之最佳作品”的桂冠。由該小說改編的同名電影曾橫掃第69屆奧斯卡金像獎9項大獎,此次獲獎應該說與它廣泛的“群眾基礎”不無關系。值得一提的是,翁達杰的新作《戰火》(Warlight)再次入圍本年度曼布克獎短名單。
同年,《泰晤士報文學增刊》舉行了一場“英國和愛爾蘭當今最好的小說家”(The Best British and Irish Novelist Today)的評選活動,邀請200位評論家、學者和作家參與問卷調查。女作家阿里·斯密斯(Ali Smith)高票勝出,隨后的5位作家依次是希拉里·曼特爾、扎迪·史密斯、石黑一雄、埃米爾·麥克布萊特、科爾姆·托賓。
這一年BBC發起了一項名為“影響世界的100部故事”(The 100 Stories that Shaped the World)的評選活動,來自全球35個國家的100位文學界專業人士,包括小說家、文學批評家、翻譯家、編輯等參與評選。最后,荷馬創作于公元前8世紀的《奧德賽》高居榜首,獲得了25次提名。而2017年年末出版、由英國學者艾米麗威爾森(Emily Wilson)譯著的《奧德賽》在這一年也獲得了廣泛的關注和好評。盡管《奧德賽》自問世以來,已經有超過20多個版本的英文譯本,但威爾森是該書首位女性譯者。她的譯本無論在詩歌韻律還是敘述風格上都最大程度地保留了原著的風味?!堵迳即墪u》稱她的譯作“清晰連貫,將奧德賽又一次帶到了我們的身邊,使我們感受到了他的狡猾、善辯和殘忍,總之,他的復雜性?!?/p>
婦女小說獎(Women’s Prize for Fiction)是英國最杰出的文學獎項之一,用于表彰用英語創作、前一年在英國發表、不論國籍的女性作家創作的最佳作品。巴基斯坦裔英國作家卡米拉·夏姆斯(Kamila Shamsie,1973—)的《家中起火》(Home Fire)脫穎而出,成為2018年此項大獎的獲獎作品。小說聚焦身處英國的廣大穆斯林的身份和安全問題,描寫了他們在捍衛自己的“英國性”的同時,為保持自己獨特的文化身份而進行的斗爭。
英國最大的文學獎項之一“瓦特·司各特歷史小說獎”(Walter Scott Prize for historical fiction)是為致敬英國最早的歷史小說家瓦特·司各特爵士,鼓勵和繁榮歷史小說創作而設立的。2018年度獲獎作品是本杰明·梅爾斯(Benjamin Myers)的《絞刑柱》(The Gallows Pole)。
此外,這一年,不少英國作家還榮獲諸多國際文學獎,如作家J.K.羅琳和劇作家杰克·索恩共同創作的《哈利波特和被詛咒的孩子》(Harry Potter and the Cursed Child)斬獲美國多項戲劇獎,包括“外圈劇評人獎之百老匯杰出戲劇獎”;“美國戲劇聯盟獎之杰出話劇制作獎”以及“美國托尼最佳戲劇獎”;大作家伊恩·麥克尤恩不僅將意大利威尼斯福斯卡里大學的鮑爾文學獎收入囊中,還獲得中國第三屆“21大學生國際文學獎”。是年10月他親自來華參加在中國人民大學舉辦的“21大學生國際文學盛典”頒獎儀式并發表演講。該獎是2016年創立的一個國際文學獎項,面向所有國家和地區,一年一屆,致敬一位具有國際聲譽,致力于關注人類的愛、困境和理想的作家。它由中國文學界的權威學者和頂級作家組成的初審評委提名,由21位身兼在校大學生和作家身份的年輕人終審評出,意在體現中國青年胸懷世界,參與評價世界各國文學的眼光和價值觀。
2018年的英國文壇還送別了一位文學大師——印度裔作家V.S.奈保爾(1932-2018)。這位出生在特立尼達,后移民英國的作家,一生創作了30多部作品,包括小說、回憶錄、游記等,其中很多涉及殖民主義以及遺產。《紐約時報》稱其為“后殖民世界矛盾的化身”,他獲獎無數,2001年成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紐約時報稱他為“世界作家,語言大師,眼光獨到的奇才”。
回眸2018年的英國文壇,我們不僅看到直面歷史黑暗和現實危機的種種寫實和虛構,還看到作家們不斷探索文學表達更多可能性的努力。這也讓我們對2019年的英國文學多了一份樂觀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