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文藝的主流化與發展觀
如何理解網絡文藝的主流化
網絡文藝是對互聯網各種新興文藝類型的總括。也是1995年以來中國互聯網進入民用和商用至今,“大眾—用戶”在這一時代媒介上展開文藝性創作、表達的內容海和行動軸。2015年10月, 《中共中央關于繁榮發展社會主義文藝的意見》頒布,六部分25條,專辟一條“大力發展網絡文藝” ,這是“網絡文藝”作為概念即固定用語的真正開端。這之后,它被政、產、學、研等領域廣泛使用、不斷闡釋,日益清晰了它的理論內涵,顯現著該新詞的傳播力即使用價值。所以說,“網絡文藝”詞語的誕生,首先說明了它所指涉的對象正在發生主流化和已經成為主流現象的事實。
20余年的互聯網技術及其內容生產的發生、發展,使得我們在傳統的文藝認知和理論運用之外,愈益感受到“媒介賦權”與新文藝降臨的交互關系。過去學科內部的微觀視角并不合適縱觀全局了,反而變得“只緣身在此山中”或者盲人摸象,有些文藝批評方法的捉襟見肘、難以置喙我認為是簡單搬用傳統手段的緣故,每每忽略了在看待網絡文藝總體性時需做點“聰明的笨功夫” ,重新給予哲學社會學的審視,而在對待具體作品(產品)時則更應理解和熟悉新媒介的技術性、資本介入、“粉絲”作用等問題。換言之,面對年輕而充滿未來性的網絡文藝,我們必須(也慶幸獲得機遇)調整視角,充分回歸到哲學社會學和中國實踐中,歸納創新出新時代的文藝理論與批評方法,完成一次躍遷之旅,在文藝和人文上可以再次由遠及近、由表及里。
網絡文藝固然被概括為“一個”詞,標志著在電腦前、手機上所見的文藝性的內容制品都深深地具備了網絡性——但其實這些內容并非“一個” ,它們無所不包:文字中心的網絡文學,靜態視覺的CG繪畫和漫畫,動態視覺的影視、視頻、綜藝和動畫,訴諸聽覺的聽書、音樂,實時互動的直播、游戲,作為批評元素的彈幕、評論社區(網站) 、評分制度,還有給傳統寫作乃至學術文章帶來新傳播契機的訂閱號……在此不但可以看到交互性極強的網生內容、機制的創新,也可以看到文學、繪畫、音樂、批評等古老文藝傳統的互聯網轉化;與之相呼應,有些領域我們使用傳統的文藝評價方式依然有效(因為它們來自過去并保留了大量的傳統樣態) ,更多的卻完全需要借助新的理論創新(這種新文藝理論需求將隨著互聯網與人工智能等技術間的大結合變得越來越迫切,若干年后當一些技術“奇點”獲得突破,我們一定會看到更加陌生的網絡文藝主流) 。所以說,“網絡文藝”是一個綜合的、混生的、開放性的總體,無論文化來源上,還是內在的文藝分類和分層上,都是復雜并發展著的,它是一個基于互聯網世界整體嵌入人類生活而出現的巨型文藝生態,也是過去人類歷史上所有文藝基因的互聯網“搬遷”與“移民” ,是一次走向新大陸和具有“諾亞方舟”之物種傳承意味的千年之變。
此外,我們通常會基于另一個角度理解“主流” ,那就是作為時代典型影響力的思潮,需要承擔其社會責任和歷史使命的問題。網絡文藝的主流化概莫能外。既有管理部門的硬指標檢查治理著網絡文藝的各個門類,展開凈化行動,施以禁令懲處;也有通過討論的形式就“三觀” 、正能量、社會價值與市場價值、青少年思想道德教育、優秀傳統文化等主流化普遍的社會底線與目標界定要求網絡文藝,在時代的“控制塔”中訓誡這“野蠻生長”出來的草根文化,使之愈益成長。這其中也包括用文藝的標準來衡量大眾文化、警惕商業資本的濫用。在此意義上,可以把既有主流社會對于網絡文藝的規約比喻為一場“成年禮” ,他們以“父權”的方式儀式化新舊世界道德的聯系,將二次元的逃避型和叛逆型文化帶回被網絡文藝青年命名為三次元的現實空間和法理秩序之中。
信任網絡文藝是發展網絡文藝的前提
在上述主流化的浩蕩之路上,我認為唯一要追問的是我們是否信任網絡文藝的“文藝性” ,也就是我們是否相信網絡文藝是新時代的一種新文藝,賦予它更多、更重要的期望和價值。
這種相信首先是指網絡文藝一定會誕生屬于“e時代”的經典作品。雖然傳統的紙質時代與物理空間所形成的一套經典標準并不怎么適合網絡文藝經典的評判指認,但一些基本的藝術規律、審美要求、人性表達、思想意志仍然在網絡文藝時代被繼承下來,通過新的媒介手段達成和嬗變。但目前的一種觀點是懷疑甚至否認網絡文藝的可經典化。這令人想到麥克盧漢在描述16世紀古登堡印刷技術興起之時,注重口頭傳統的經院哲學家懷疑和未及時因應印刷文明(媒介)的挑戰即機遇,錯失了讓不少有價值的文化藝術“引渡”到新媒介的機會,“倘使具有復雜口頭文化素養的經院哲學家們了解古登堡的印刷術,他們本來可以創造出書面教育和口頭教育的新的綜合,而不是無知地恭請并容許全然視覺形象的版面去接管教育事業” 。
其次,這種相信表現為正確的歷史經驗所帶來的從容積極心態和參與建設的作為。如果信任網絡文藝是主流文藝,就必須容忍它20多歲的粗糙、沖動,理解和享受它在全球互聯互通機制下的多樣性和想象力,包括它在不斷主流化中的非主流——某些非主流恰恰是創新的標志,尤其對于文藝而言。仿佛兩代人的關系構建,網絡文藝的成長壯美有待于上代媒介的優秀文化思想資源與其溝通、交流、共建、融合,盡可能地保留和養成人類在互聯網世界中的豐富弘美。這中間,既需要以歷史經驗看護網絡文藝的多樣生態,使之具有內部雜交的足夠樣本;也需要給予時間并參與具體的創制勞作、提供示范——既然批評網絡文藝過多停留在民間草根而有生態之弊,不如直接介入生產去發明網絡文藝精品,即便是征服小眾的互聯網精品其實也已經是人口上為數甚多、具有流通傳播價值的大眾作品了,其綜合利益毋庸置疑。而網絡文藝所處的全球化和大眾文化背景也同時創造了“好不好由大眾來評判”的新批評標準與機制,這是尤可注意的文藝批評乃至文藝教育方面的重要轉型。
相信網絡文藝,還表現在認定它作為重要的國家文化軟實力,將在全球文化交流、宣傳和貿易中扮演無可替代的、具有強大發展潛力的角色。換言之,即認為它將在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 ,實現中華文化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接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和弘揚革命文化、社會主義先進文化,以及構建中國話語、中國故事、中國思想理論體系方面具有長足的應用與發展空間。那么,由此寬闊前瞻的格局來看待網絡文藝的多樣性與生態理路,將為我們制定合理的、富有張力與尺度的策略、機制,即以中長期的頂層設計思維考量當下的網絡文藝治理提供堅實的戰略眼光。讓-路易·魯瓦在《全球文化大變局》中說,互聯網“對整個人類的文化遺產、記憶、古今知識大開方便之門,把來自不同國家,具有共同興趣、共同目標和共同意愿的人們聚集在一起” ,“展示并證明了它的多元性” ,這意味著“21世紀是一個多元的世紀” 。這與我們提倡的全球治理體系正相吻合。
網絡文藝的生態鏈和價值鏈
所以,我們該在認識網絡文藝的關鍵時刻引入“生態鏈”和“價值鏈”的觀念。
網絡文藝所帶來的生態場域勾勒了影響其生成、發展、繁榮的主要力量:技術、受眾、產業、政策、文藝,五種力量共治下的網絡文藝生態構成了美妙的合力矩陣。所謂生態鏈是基于其生產鏈和生態觀的一種觀念系統的鏈接,即認為這些力量所代表的社會利益、愿望將在網絡文藝這件事上長期并存、博弈合作,在動態平衡中實現網絡文藝的大發展大繁榮。
關于網絡文藝生態鏈的認識,一方面愈發明確了網絡文藝是未來主流文藝的研判,另一方面也在提出網絡文藝不是傳統文藝,即強力影響它的基本力量與過去不同、或是不同比例的要素存在,比如產業和資本,比如網絡信息技術、人工智能技術和數字技術,比如“粉絲”的參與和能動特征,比如全球流動的青年亞文化(包含二次元文化) ,還有我特別在意的網絡文藝的共性:社交性。對于這些生態鏈上的嶄新特征,不能因為過去沒有而感覺陌生就輕易否定裁決之,它們是網絡文藝本質屬性內共生共榮的部分。如果沒有了,可能就談不上網絡文藝,而僅僅成為過往熟悉的傳統文藝的互聯網化。所有網絡文藝的研究應該是建立在其生態鏈認識上的研究,而非割裂的只要什么、而一定不要什么的排他選項。有力和有益的引導來自于“入乎其內”所形成的同情心和同理心,然后“出乎其外”地制定出良性的改良與發展方案。
強調“生態鏈” ,并不是否定網絡文藝場域中的問題、弊端,而是強調網絡文藝各類型、各層次之間的辯證關系,以及網絡文藝和現實社會的辯證關系,需要做總體性思維和綜合治理。所以,同時有必要提“價值鏈” 。網絡文藝的價值鏈在于它必須同時滿足影響其生成發展所需的五種基本力量的價值指引,在它們的合力場中構建自己的價值體系(那么,這個模型的另一面就是網絡文藝批評,應該在五種基本力量的合力場中構建自己的評價體系) 。而精英的、管理的階層則必須這樣思考和引導網絡文藝的價值天平:“一部好的作品,應該是經得起人民評價、專家評價、市場檢驗的作品,應該是把社會效益放在首位,同時也應該是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相統一的作品。 ”“當兩個效益、兩種價值發生矛盾時,經濟效益要服從社會效益,市場價值要服從社會價值。 ”這就是對于價值鏈的充分認識和辯證把握。
總的講,網絡文藝是與我們過去經驗不大相同乃至大不相同的新時代新文藝。除了即時的應對措施之外,理論創新、批評實踐、智庫建議、磋商機制等都亟待建設,以保障“生態鏈”和“價值鏈”富有生命力地運行,最終使網絡文藝有精品、成經典,在“地球村”中呈現中國精神氣派的新文藝路徑和一批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智力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