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的村莊
鄉村早已滲透到我血液里,因為我的祖輩都是農民。童年的鄉村于我來說就像是一座樂園。一望無際的稻田,閃著碎銀般細浪的大河,悠然清脆的蛙鳴,金黃的麥秸垛,裊裊的炊煙,還有那匹追逐我的馬……當我在城市生活了許多年后,我十分渴盼回到鄉村。年幼時,我這個農民的孫女,并不懂得祖父守候土地的意義。長大后,祖父的守候令我心疼。所以,當我日后成為了一個專業寫字的人,他隨時都會出現在我的文字里。我也只有用這種方式來表達我對祖父的懷念,以及我的疼痛——因為祖父,我對鄉村情有獨鐘。因為童年,我一直在尋找走進村莊的機會——2018年的冬天,我與鄉村親密得像一對熱戀男女。以至于我一次又一次地狂奔而去。不僅是因為駐村工作隊,還有鄉村里的人。
2017年6月,駐村工作隊宛若一股強勁的風,在各級組織部門的安排下,開赴到貧困偏僻的鄉村。
駐村工作隊把村莊當成了家,我感動他們在優渥的生活中,置身于鄉村時的堅定。盡管堅定不是一天淬煉成的,但他們的心卻因此有了牽掛的疼痛。他們肩頭的責任沉重得如一座山,但他們卻負重前行。他們把責任當成動力,為了守護,他們放棄了小家的溫暖,把責任和擔當化作溫情交付給村民,他們一步一步地抵達心中又一個魂牽夢繞的故鄉……
從杜爾伯特走進林甸縣,花園鎮像極了世外桃園,可它卻是國家級貧困縣。
鄉村的風清新而凜冽,我迎風而走——永遠村、火箭村、衛星村、中心村、永久村,這些刻著時代烙印的村莊,經歷了貧困,也經歷了變革。然而,貧困并沒有湮滅村民純善的本性。永遠村八屯因病致貧的杜景仁,三代贍養無親無故的抗美援朝老兵馬德林。父親杜文山當年一句“我養你”的承諾,讓他們三代人把燃著溫情的火把傳了下來,這一養就是57年?;鸺宓膭⒒鄯迹煞蛞蚬矢呶唤匕c,惟一的女兒還沒滿月。她被突來的災禍嚇傻了,可她選擇了堅強,選擇了不離不棄。女兒滿月,她就扛起生活的重擔。在政府的幫扶下,她家住上了彩鋼房。日子有了起色,他們臉上也有了笑容……駐村的工作隊抓多元幫扶,抓產業扶貧,抓多元保障,抓扶智扶技等;養牛、養羊、養雞、養鴨、養獅鵝,還有綠色種植等。
駐村工作隊立志打一場漂亮的扶貧攻堅戰。他們在世俗中穿行,卻帶著神圣的使命。
嚴寒并沒有阻礙我走進鄉村的腳步,因為鄉村也是我的牽掛。童年的冬天冷得過癮,冷風肆虐的街上,我和同伴跟在一輛拉著甜菜的馬車后面瘋跑,期盼著能撿到一個掉下來的甜菜“疙瘩”,蒸熟烤透的甜菜糖分十足,甜得粘牙——我在寒冷中一點點長大,但對寒冷的記憶卻從未消減。讀中學時,上下學必經一個滑冰場。在無遮無擋的冰場上,冷風像針似的穿透棉衣,身上瞬間就起一層雞皮疙瘩。工作以后,單位離市區有二公里半的路程。我想所謂的二公里半,一定是從市區的正陽街開始算起的,可我家卻住在四道街的大北頭。此時,我估算一下,我家離正陽街應該也有“二公里半”的距離,亦或更長。我騎車上下班,每到半路上,我都得下車暖和暖和手,跺跺凍得失去知覺的腳。常聽父輩們絲絲哈哈地說,今天可真冷,手腳凍得像貓咬似的。因為沒被貓咬過,所以體會不到貓咬的疼痛?!岸锇搿钡哪穷^,是看不到盡頭的莊稼地。我常常凝視著遠處,思念我的故鄉,思念兒時的村莊。我不知道炊煙裊裊的人家,甜菜疙瘩和粘豆包是不是夠吃呢?
那時候“二公里半”盡頭的鄉村,對我來說遙遠得像是彼岸。
如今的村莊與我兒時的村莊已然不同。我在村莊里穿行時,不由自主地思考起2018年的村莊。我覺得2018年的村莊像“老弱病殘”候車室,候車的人都豎著耳朵傾聽火車進站時拉起的長笛,他們都做了隨時登上腳踏板的準備。因為,他們的兒女,他們的后代已決然地走出村莊。
村莊逐漸消亡,就像鄉村已然成為歷史的泥草房。
然而,時代卻在極力挽留鄉村,因為鄉村的土地是撫慰眾生的搖籃。所以,就有了開赴村莊的駐村工作隊。工作隊走訪、幫扶,宣傳國家政策,上門送致富經——他們究竟是鄉村的什么人呢?說他們是村民,他們地無一壟,房無一間,寄居在狹小甚至簡陋的空間里;說他們是客人,無論村民有什么困難,他們都要沖在前面,一身土,兩腳泥……他們或許是村民的朋友,亦或是親戚。因為只有朋友或者親戚,才有擔負。而他們已經超出朋友和親戚,因為他們任勞任怨的同時,還要設身處地,還要盡職盡責,還要想方設法。
鄉村的寒冷使我再一次體會從前北方滴水成冰、哈氣成霜的冬天。走到院子里的豬圈,只需一兩分鐘的距離,臉頰就像刀割一樣,仿佛腦殼也被掀開,冷風肆無忌憚地鉆到腦仁里,頭一剜一剜地疼……一個村子一個村子地走,一家一家地看,燃起愉悅之光的同時,我心中還燃起希望的火。如今的村民大多已經住上彩鋼房,有糧補有地補,可他們還需要更多的東西,如教育、如文化、脫貧致富——改變鄉村、建設鄉村,是我們每個人義不容辭的職責。
我在村民的臉上,尋找祖父的影子——親切之感油然而生。如果祖父還活著,他對今天鄉村的變化會驚嘆嗎?當我走出村莊,我又很想回去。因為那里,不僅有我祖父的身影,還有我心中的夢想。
駐村工作隊的旗幟在冬日的風中獵獵作響,像號角,又像激昂的鼓樂。這面看似平凡的旗幟,卻給寂寥的鄉村注入了力量,盎然的景象不僅有了文化的意蘊,鄉村的風貌也有了質的變化。脫貧在即。
我用行走體味了工作隊扶貧生活——鄉村的風依然凜冽,鄉村的風很溫情。
(作者系魯迅文學院第二十一屆高研班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