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祝改革開放40周年 一樹繁花
白洋淀美景 新華社記者 沈伯韓攝
塞罕壩風光 牟 宇攝
一、我的思想“開放”
1978年,中國改革開放元年。
我剛剛10歲,還是一個小學生。
那一年,我生活在鄉下,雖然偏僻,雖然年幼,雖然還不懂社會和人生,卻直覺地感應到了一個新時代到來之前的各種信號和氣息的沖撞。
年初,徐遲的報告文學《哥德巴赫猜想》發表,在全國引起巨大反響。現在看,它和《班主任》《傷痕》《喬廠長上任記》等作品一起,是改革開放時代到來的文學先聲。但當時,人們并不明白它的深層意義,只是感覺到它帶來的一種莫名的、新異的、鮮活的卻又是急切渴望的原始沖擊。
彼時,對于我們農村孩子來說,考不到縣城中學,幾乎就沒有上大學的希望,就跳不出農門。當時,我們成安縣一中每年錄取初中生100人。這其中,縣城的孩子們享受著良好教育,正常要占去一半名額。這樣算來,全縣200多個村,只能錄取50人左右,平均四五個村才能錄取一人。
我比較貪玩,愛看小畫書,又不專心,成績也不拔尖,對于考入縣城,根本不抱希望。
《哥德巴赫猜想》首先影響了我的父親。愛好文學的他,找到一張報紙,反復閱讀。當讀到陳景潤用心入迷,走路經常頭撞電線桿的情節時,便在我面前搖晃著報紙,猛烈地批評我,狠狠地譴責我。
我深刻地反思著自己。是的,自己一次也沒有撞過電線桿,太不刻苦了,太虛度光陰了。
于是,我從內心深處搞“改革”——改掉懶惰思想,改變學習方法。
1979年,我終于考上了縣城中學。
第二年初,父親到安陽出差,買回一本剛剛出版的《小說月報》。雖然我還看不懂這些屬于成人世界的嚴肅小說,但文學的溫暖,文學的芳香,卻熏染了我的靈魂。這是過去不曾有過的。因為這些小說里面有人性,有愛情,有青春萌動季最需要的朦朧元素,搖曳著天然的魅力和靈光。
就這樣,我像一株小草,一棵小樹,站在冀南的大地上,站在河北的大地上,被浩浩蕩蕩的時代春汛裹挾著,懵懵懂懂地走進了一個全新的季節,一個全新的時代。
不啻說,我的精神深處,已經發生了一次私密的、微妙的卻又是強烈的、深刻的變革。
二、歷史上“改革”的故鄉
說到改革,與我,與我們,與我們河北,有著莫大關系呢。
首先,“改革”一詞,就誕生在河北邯鄲——我的故鄉。
公元前307年,出于軍事強國目的,趙武靈王下令,改華夏傳統長裙長袖服裝為胡人緊湊短衣長褲,史稱“胡服騎射”。因為胡人服飾多為動物皮革所制,故而始稱“改革”。
此舉之后,趙國軍力大增,開疆拓土,走向輝煌。
變革圖強,啟迪后人。改革,從此成為一個專有名詞,為歷史所享用,為世界所通行。
經過兩千多年的演變,“改革”一詞的內涵和外延,越來越廣闊,越來越重大。
現在,“改革”通常指改變舊制度、舊事物,對舊有的生產關系、上層建筑做局部或根本性的調整。相較于革命以極端的方式推翻原有政權以達成改變現狀的目的,改革是指在現有的政治體制之內實行變革。
通常,改革是否成功,會直接影響一個國家的命運。
……
河北,簡稱冀。禹設九州,冀冠其首。
戰國之際,七雄并峙。此地北燕南趙,故有“燕趙大地”之謂。金、元、明、清四朝,這里作為國都的屏護,又得“京畿之地”的美名。
河北,確鑿是“改革”的誕生地。
“冀”者,“北”“田”“共”三字之合也。其寓意,就是中原與北方多民族共生、共存、共同開發的土地。
這就是最原始的改革,最原始的開放。
改革開放,充滿希望。
“冀”,就是我們的家鄉,就是我們可愛的河北!
三、改革大潮里熱辣辣的浪花
1980年,我開始廣泛地閱讀文學作品。
說實話,最早對我內心產生深深觸動的,就是賈大山的短篇小說《取經》。
那篇小說中的人物和場景,與我的生活環境完全相似。我的父親也當過生產隊長,當過大隊干部,而我兒時經常玩樂的地方,便是生產隊的牲口棚。
這篇作品發表于1977年,曾獲首屆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并入選中學語文課本。作品散發出改革開放新時代的鮮活氣息。
小說寫的是上世紀70年代末,農村掀起生產建設高潮的一幕。從李黑牛介紹經驗,引出王清智的臉紅,又過渡到張國河的介紹、趙滿喜的補充,層層推進,娓娓道來,饒有情趣。
最讓人震動的是小說表達的一個核心:人家堅持的,正是我們扔掉的。作家透過故事的表面,進入人格探究的深層。新時代到來了,我們的精神還能如此萎靡矮化嗎?
究其實,賈大山用作品鄭重提醒全社會:恢復精氣神!
賈大山,是河北正定人。那時他的故鄉大地上發生的人和事,正觸動著他的內心,他的筆尖。
我細查了一下,這篇小說最初發表于《河北文藝》(1977年第4期),比《哥德巴赫猜想》《班主任》《傷痕》《喬廠長上任記》這四篇改革開放初期最著名的代表性作品都要早。這四篇代表作品中,劉心武的《班主任》發表時間最早,即1977年11月,但比賈大山的《取經》,仍要遲后7個月。
應該說,我們河北大地的文學代表賈大山,比較早地感應到了改革開放大時代到來的文學風向標。
1982年3月,年輕的習近平來到正定。他歷任正定縣委副書記、書記,在這里,他與正定人民“一塊過、一塊苦、一塊干”,在改革開放的新征途上進行了創新探索,給我們留下了彌足珍貴的精神財富。
30多年后,我根據習近平總書記當年和賈大山的故事,創作了短篇報告文學《朋友——習近平與賈大山交往紀事》,并榮獲了第七屆魯迅文學獎。
……
其實,改革大潮里熱辣辣的浪花,最早直接噴涌到我的筆下,是在1984年。
我永遠記得1984年9月16日這一天。
當時,邯鄲地區教育局和團委聯合舉辦一次社會性征文競賽,主題就是“兩戶一體贊”。
什么是“兩戶一體”?就是改革開放之后產生的以個體經營為特質的新人物、新現象和新型經濟體。
當時,我是成安縣一中的高中學生。正在焦頭爛額地準備高考的我,本來沒有打算參加征文競賽。但我的班主任袁克禮老師,在課堂上當著全體同學的面,用激將法,逼使我參加比賽。那一天,是星期六,我回到家里,連夜寫出了兩篇習作,但是感覺平淡,意猶未盡。
我躺下后,仍是輾轉難眠,濃霧彌漫。突然,頭腦中靈光一閃,出現一個主題,就是我父親曾講過的一個故事:我們鄉稅務所崔所長的岳父,改革開放后依靠開飯店致富,因年邁而關門退休。后來因身體健康、閑來無事,便又重新開辦一個小飯店,不以賺錢為追求,只以快樂為第一目的。有一次,全地區稅務聯查,因無證經營,罰款三百。老人無奈,坐在門前大哭,邊哭邊說:我本來不是為了賺錢,只是為了高興……
原型如此。但我當時靈光一閃,把這個主題進行了改造和提升,把當時理論界剛剛提到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設結合進來。
靈感閃現后,我立時爬起來,拉開臺燈,抓起筆。下筆如有神,思緒如泉涌,根本沒有考慮什么文章結構和語言修辭。只用了二十多分鐘,初稿就出來了。這就是我的處女作——《笑笑飯店》!
寫完后,我看著窗外黑黝黝的天空,大吐一口氣,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舒暢。說實話,直到今天,我也未曾再次出現過那種暢快淋漓的感覺。我意識到,這肯定不是一篇普通的習作。
天亮后,我又重新審改后,細細地抄寫了一遍。當天下午,呈送袁老師。當時,袁老師正在家里吃晚飯。他看完之后,怔怔地看著我,問,是你寫的嗎?我說是。他沒有吭聲。又停了一會兒,他看著我的眼,堅定地說:“李春雷,我在此做一個預言:不管這次征文有多大范圍,有多少人參加,這篇作品肯定是一等獎第一名!”
我的天,我那平時嚴謹、慎言的老師,竟然說出這樣“張揚”的話。
后來,那篇文章果然如袁老師所料榮獲了一等獎。現在想來,其實那篇作品也不是什么神來之筆,完全是改革開放初期出現的新事物、新思考,在心底長期發酵而激起的靈感火花的大迸發。而我,只是最幸運、最敏捷地抓住了那一剎那。
正是這篇作品,奠定了我一生的文學信心。
四、為新時代抒寫改革華章
說到我的文學創作與改革開放的關系,細細想來,真是奇妙呢。
改革開放20周年之際的1998年,我創作了自己的長篇報告文學處女作《鋼鐵是這樣煉成的》。
當時,正值改革開放之后國企改革最艱難時期,國家號召全國國有企業學習邯鋼經驗,突破重圍。邯鋼,是改革開放之后國家樹立的工業典型。我當時在邯鄲日報工作,年已三十而未立,心中總有一團暗火。
整整一年時間里,我深入邯鋼最基層,連春節也沒有回家。最終,歷盡艱辛,創作出這部作品,受到專家肯定和鼓勵,從而真正走上文壇。
我第一次榮獲魯迅文學獎的長篇報告文學《寶山》的主角——寶鋼,不僅是改革開放的產物,而且它的誕生,竟然就是改革開放的標志——十一屆三中全會閉幕后一天:1978年12月23日。
當年,我在上海進行采訪創作時,感受到寶鋼上馬前后的風云激蕩,驚天動地,驚心動魄。站在長江口,看著大潮涌動,遙想那個時代的風起云涌,真是感慨萬千。
寶鋼上馬前后的巨大爭議,相信50多歲的讀者朋友都還記憶猶新。其實,那就是改革開放初期,中國社會原始而真實的狀態。
如果說我的文學創作與改革開放更深層的關系,那就是《木棉花開》。
改革開放30周年前夕,我受邀到廣東,參觀“廣汽”與日本豐田的合資工廠。在那里,我第一次見識了50秒鐘下線一輛汽車的奇跡。不能不感嘆,沒有改革開放,就沒有中國經濟的飛速發展,就沒有中國社會的多姿多彩。
在廣東期間,我偶然聽說了我們河北老鄉——廣東省委原第一書記任仲夷的故事。
大家知道,中國的改革開放事業,最早由廣東省率先突破,“殺出一條血路”。其中最關鍵的引領人,就是習仲勛和任仲夷。而任仲夷,就是咱們河北人。
于是,我細細采訪,多方印證,深層感受改革開放初期的特殊氛圍,最終創作完成了17000多字的短篇報告文學《木棉花開》。
……
2017年春,又一曲“春天的故事”在中華大地奏響。河北雄安新區,寫滿著對千秋之城更加美麗的希冀。
去年以來,我已經三次深入雄安新區了。
這里,是中國改革開放的新戰場、新舞臺。這里,有著任何天才作家也虛構不出的精彩故事和宏大敘事。而我們的使命,就是用真情,用汗水,努力去做一名合格的文字記錄者……
五、40年,一樹繁花開放
我的成長,我的寫作,我的一切,與改革開放竟然有著如此緊密的關系呢。
其實,不唯我,我的朋友——你,你們,也一樣呢。環視你的周圍,你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從何而來——改革開放!
改革開放40年,我們每一個人,都置身其中。它從根本上影響了我們的生活,也最深刻地塑造了我們的生命!
河北,是中國唯一兼有平原、高原、山地、丘陵、盆地、湖泊和海濱的省份。河北,芳鄰最多,分別與北京、天津、遼寧、內蒙古、山西、山東、河南等七省市區攜手并肩。最為奇特的是,她的區域,環抱京津,護衛著祖國的心臟。
生活在這片溫熱的土地上,餐食著這里香醇的小麥玉米,啜飲著這里甘甜的井水河水,聽聞著時間之刀雕刻現實發出的各種隆重的和細微的聲響,感受著現代化從傳統中艱難、頑強而又鮮明的脫胎……
以京津冀協同發展、雄安新區規劃建設、北京冬奧會籌辦為契機,在多領域合作中構建更加緊密的產業鏈、創新鏈、價值鏈,并全力打好脫貧攻堅戰,聚焦群眾最關心的就業、教育、醫療、養老等領域,河北各方面事業都取得了長足進步。一樹繁花,分外燦爛。
在這其中,出現了許多可歌可泣的先進典型。
李保國,河北農業大學教授。幾十年來,他把自己的全部心血和智慧,變成了太行山上的果實累累。老百姓的生活更富裕了,而他,卻累倒在蘋果樹下。2015年,我奔走在太行山上,寫出了長篇報告文學《大山教授》。
50多年來,數百名熱血青年,滿懷理想扎根塞罕壩,使這里變成地球上面積最大、風景最美的人工森林。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就在半個世紀之前,這一塊距離北京只有180公里的壩上山地,還是一片荒無人煙的茫茫沙丘。我追訪塞罕壩建設者這個群體,已經近10年。目前,創作的長篇報告文學《中國塞罕壩》也已經完成。
北京冬奧會,這朵最燦爛的冰上運動之花,更是全人類的精神和友誼之花——
正在河北大地上悄然開放……
改革,是時代的偉力,是這個黨、這個國家、這個民族永遠年輕、永遠強盛的不竭的內生動力。
開放,不僅給我們帶來了繁榮和生機、美麗和夢想,更滋潤著我們豐盈的心靈。
確切地說,改革開放催開的是我們的心花,是我們的精神。我們每一個人的內心深處,都生長著一棵滴青流翠、姹紫嫣紅的精神之樹。
一樹繁花,開放著,搖曳著,微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