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華:讀大地
在我面前,大地是一篇篇散文,它們來自《人民日報》大地副刊的生態版圖。
我是背著行囊的旅者,行走在這一篇篇描繪中。大地的脈絡不僅充滿了山水田園、樹木花草和鳥獸蟲魚的印記,人文的脈絡在此翻越尋幽,留下的是富于寓意的點綴和心緒的蹤跡。
翻看珍藏在行囊里的“大地”文章,已難以計數四十多年來的林林總總。從1975年孩提時代學認字、在母親帶回家的《人民日報》上磕磕巴巴讀出其中認識的文字開始,“大地”便以其獨特的文采將廣闊的天地鋪展在成長的路途上了。
從多年來執著于手中的報紙,到近年來的電子版和微信公眾號,“大地”副刊的散文每每以它們鮮活靈動的姿態躍入眼簾,我隨著眾多作者的筆觸游走在其中,感受他們的行旅體會,常常自問:若是我置身于任一位筆下所述的“大地”,會有何樣的感觸?
記憶中梁衡先生的文章在我的“大地”行囊里是收藏最多的,不覺回想起刊登于2016年2月3日的散文《中華版圖柏》中所寫的:“大家驚奇地奔走相告,說山上有一棵極像中國地圖的柏樹。我上山后也為之震驚。只見這棵柏樹獨立在山巔,于藍天白云的背景之上映出一幅逼真的中國地圖,而它的腳下,千山萬壑里全部填滿了各種形狀的松柏,郁郁蔥蔥,綠滿天涯。我信造物有緣,凡自然之物形有所異者,必是上天情有所寄,理有所寓。”
這樣富有情景的文字讓讀者如身臨其境:一棵生長在高寒嶺上象征中國地圖的柏樹!——從此不再平凡的山嶺使我過目難忘,那是一處多么令人神往的地方啊!
如果說大地賦予我行走的向往,那么來自文脈的“大地”則是一塊塊把內心的希望導向廣博世界的碑文;就像2016年5月21日馬涌先生在《高寒嶺上文成景》里所說的:“‘因文成景’比起‘因景成文’,境界似乎更高一籌,畢竟對一處精致而言,其身后‘因景成文’的將有千千萬,但其身后‘因文成景’的起源卻只有一篇。”
我想無論“因文成景”抑或“因景成文”,四十多年來的“大地”副刊在我的文字旅途中引領出的是長長一幅人文史地的畫卷。
2016年6月末,我隨友人探訪陜西三原縣的張家窯——一處由廢棄的地窯村落改造成的民俗文化村。我以一名土生土長嶺南人的視角,去審視和比對西北高原上的古老民居。
在嶺南,置身于一座拔地而起的房舍里生活,看日出而作,隨日落而息,可以說是人們最質樸的夢想。為此人們辛勤勞作,在一手搭建的“茅寮”上添磚加瓦,從不曾想過會在山間一隅鑿洞加固,讓一家老小生活于此;而面對眼前古老奇特的“地下四合院”,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迷惑,雖然很清楚這方地域蘊含著不同凡響的人居文化基因。
大自然是令人敬畏的,因地制宜是人們為生存而設定的方法。作為旅者的我,走在一片蒼茫的塬上,我需要行走多久才會遇到想往的一縷炊煙,夜幕降臨時的一點燈光,殊不知這一切生息都潛藏在地下。
帶著疑惑的行旅在腦海里回旋著,直到2016年9月3日讀到王劍冰先生的《陜州地坑院》,才恍然明白,我希望觸碰到的是他鄉生活的安祥,而不僅僅是生存的一種造設。
“頭一次住進地坑院,感到有一種四合的凝聚與向下的沉淀力,卻離天尤近,繁星框了一院子。院子像塬上開的天窗,所以人們敢大聲地說,暢快地笑。這里娶媳婦才真的是入洞房,熱炕上任怎么打滾,也不怕偷聽了去。三道塬,相互交織和延續的,也許就是這種簡單的安逸感。”
“再次來到地坑院時,梨花正旺,柔風掀落片片花瓣,花瓣把一個個院子鋪滿了,有些花兒高出坑院飛,與桃花杏花匯在一起,直把整個山塬絢成繽紛的世界。通向外面的村路在塬上起伏,漸漸升出一個人,又升出一個人,近了才看清是年輕的姑娘小伙兒,他們身后是年邁的老人,千叮萬囑地相送。年輕人漸漸沒入塬下,只剩紛舞的梨花與擺手的老人。我突然有些傷感,當年坑院里種梨,是圖吉利的意思,現在倒有一種離別之情。再多少年過去,坑院里還會有人廝守嗎? ”
面對這樣的情景,我讀到的是一種來自塬上人家的幸福,還有說不完道不盡的鄉愁。這正是最期待看到的現實,然而旅行時的我卻沒能由衷地感受到,而是由之后出現的《陜州地坑院》讓心靈得以滿足。我明白,曾經的自己不過是一名匆匆的過客。
來自“大地”的一篇好文讓我感悟:生活的流韻未必能被每位旅者抓住,即便親臨現場,也曾駐足良久;而一旦被一位筆力深厚的作家訴諸文字,就像夯實于行旅途中的標識,便成為“因景成文”甚至“因文成景”的傳承了。
2017年12月27日,一篇題為《開發區》的散文出現在眼前。跟隨許鋒先生的走筆,我看到現實中的自己在開發區的大道上行走著:“三十多年前的一個冬日,三千多名不同膚色、民族、信仰、語言的賓客是沿著土路來到鄉下的。……人們來共同見證一個‘元’——一元復始的元;一個點——起點,挖掘點,探索點,開拓點,創新點,匯聚點。這是開發區的奠基儀式。”
我便是緊隨著這個“元”和“點”前往開發區的建設者之一。從此,生活的篇章也像眾多開創者一樣,被深深地鑿上“建設”的烙印。
多年后的我也曾像許鋒先生那樣,在志誠大道上緩步行走,數著“在風中獵獵舞動”的旗,那是進駐開發區投資創匯的一百多家跨國公司的旗幟,而“最中央的一面旗,是五星紅旗。”
“三十年彈指一揮,廣州開發區由兩萬元籌備經費起步,到GDP、工業總產值、財政收入分別突破兩千二、五千二、六百大關……”,位于廣州東部的生態科學衛星城就這樣建成了。
我讀著來自身邊的熟悉而親切的篇章,文字正從腳下的土地發射出強大而獨具韻味的力量,讓遠方廣闊的大地和不同地域的人們讀到并領悟:當世界以原始的泥濘和荊棘放置在眼前時,生活在大地上的人們除了應對種種艱難之外,建設、創造和優化是對大自然最好的報答,也是對生存世界擔負起拳拳責任的最好表達。
感謝多年來的“大地”副刊讓我讀到大地的深情,悟到大地的精髓;無論遠在他方,抑或近在眼前,大地在坎坷中蘊含著對生存的厚愛,即便有洪荒和災禍的時刻,彈指間對生活的鋪設終歸是美好的,這是人們與大地相生共存中至簡至樸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