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又到海口，竟是滿滿的陌生感。

還是那片海，那個叫瓊州的海峽，那個叫秀英的港口。可我，再也找不到三十多年前數次路過的記憶了。賣米粉的早餐鋪子，賣點心的小推車，穿著人字拖幫人搬貨的工人，都已了無痕跡。

近日，據失聯多年身居海島的發小電話描述，她千辛萬苦刨地三尺，終于在茫茫眾生中把我翻找出來。于是，聽她召喚，我調整年假計劃，駕車自南高原的春城昆明起身，一路向南，要直接從海口取道，再往南之南而去。

三十年多前，老爸老媽在海島的三亞市附近某軍事基地服役和工作。每年一次回云南老家探親，海口是必經之地。

那時年紀尚幼，許多過往現在不管多努力回想，卻終模糊不清不得還原。只記得每次返滇省親，從海口起程往湛江都是天不亮的時候。在秀英港碼頭，吃一點米粉，等客車先上船，擁擠的人群再上。多少年過去，我總忘不了那種四下里的漆黑、碼頭上的柴油味，和天空中高懸的那顆極亮的晨星，更忘不了暈船時翻江倒海、生不如死的嘔吐。來回的次數多后，我只要一見到秀英港米粉鋪子在黎明黑暗重壓下灰黃的燈光，就開始泛嘔，并因此自覺地拒絕吃米粉。每每此時，老媽總無奈地摸摸我的頭，再輕嘆一聲：我可憐的小姑娘。就去找賣點心的流動推車商販，給我另外買餅干蛋糕之類的點心，但也只是備下一份她的心意，那時的我是半口也吃不下去。身體感受的是被天色的黑壓抑出的莫名恐懼，然后發暈，等著上了船就驚天動地的吐。年又一年，周而往復。海口給我的記憶就是秀英港，而秀英港卻總是在夜幕里，挑著幾點暗黃的光，讓我隨熙攘的人群流淌入船，空氣里彌漫著柴油味、汗味、煙味及一些食物的氣息……

日子，真的太不耐過，盡管我仍然長發飛舞裙裾飄飄，可我那偶發黯然傷感的童年，卻轉瞬間消逝進昨日的匆忙。悠悠揚揚的時光，如白駒過隙，分明還是清晰在眼前的點點過往，可歲月早已氣定神閑地給了我許多滄桑。

想來，長大都是一瞬間的事，只有記憶，會長久地定格。

人與座駕在海安港碼頭入船，下午3點半我抵達了海口。更準確地說，是抵達秀英港碼頭。在船上有人告知，這離海口市中心極近，現在，完全可以說到了秀英港就是到了海口市。

一花一世界，一座港口呢？我真的沒有明確的歸納，又見秀英港，我童年里烙下的陰霾瞬間消失，速度快到如同當年困擾我的各種雜念一樣莫名。秋天的下午，陽光還是熱辣的，散發無限光亮，海風不緊不慢在吹，似不經意的滋潤，卻讓我心緒安寂而美麗起來。

鳥鳴從椰子樹上滑落，空靈剔透，取出車停好后，在港口迎面的風中晃蕩。我要在大白天里，仔仔細細看一下這個地方。午間的港口很忙碌，來來往往的男女和上船下船的車輛、貨物，從眼前輕快而過。現代化的起重、牽引等裝卸機械在快速運行，港口干凈的作業環境，人與貨的分載模式，無不宣告秀英港的時代性。

看著人們或悠閑或飛快在路上的腳步，自己竟然奇怪生出融入其中的念想。一種久違而獨特的青澀節奏，從遙遠的記憶深處閃動鮮活，只是理智在告誡，我，不再是幼年。

我想尋找的陳年痕跡，真的已了然無蹤。超市、水果攤、早茶店立于路旁，全有著锃亮的大玻璃門窗，明凈整潔。宣傳欄的海報照片，是港口璀璨的夜色，人流如水，照片上的孩子一定不會有我當年的刻骨郁悶，因為燈火如晝，夜黑被驅散。從此，再也不會有另一個懼黑的孩子的童年記憶，被停留在港口的陰暗里。

帶著仿若夢境亦真亦幻的感覺，在路邊樹陰里坐下，邊上一位閑坐的阿婆將我的思緒喚回，她笑著招呼：“姑娘，來旅游呀？”，言語里的那種自然和親近，讓我有了傾訴的欲望。于是，我比她更像一位老太太，開始絮絮叨叨。把時光返回至三十多年前，返回一個小女孩略感憂傷的日子。阿婆一直微笑著，聽我連說帶比的長篇。終于，我安靜下來，阿婆看著我說：你是來解心結的，可有些心結可以不需解的，就像等不到的人就不用等一樣。我醍醐灌頂一般，是呀，佛家說的隨，隨心、隨遇，是霧總會散，好的日子，往好里過就是最大的好。

仿若讀《斷食日志》的通透，清澈自明。

不覺已是傍晚，向阿婆揮別。又見到的秀英港，除了陌生也有了點點久別舊人的掛牽。

去取車，很巧，在碼頭客運站前的廣場，與一群的年輕人相遇。他們分工，或演講或分發環保宣傳單。我在沸騰的場地邊緣停留，身后傳過話來：“姐姐，加入我們活動好嗎？”轉身，一個高高大大的帥小伙拿著志愿者小紅帽在微笑，極度愉悅，大笑：“我可能應該被稱為阿姨更合適”，大男孩自嘲地吐舌頭，再次邀請：“老師，給你小紅帽，加入我們嘛”。心情大好，和這些年輕的孩子一起，帶著晚霞的明媚，心情如花，綻開。

風送來遠古的訓導，子曰：“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又見秀英港，我重新翻閱……

想起了莊子，圣人曾說：吾將曳尾于涂中。我亦如此沉溺往昔情感。看大海起潮水，看花影落迷離，做個心懷大美的過客，不打擾任何一處風景的流向，駕車，別一座等同了海口也等同了舊人的港，往南，會老友會與這片土地有關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