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吉平:我們寨的“春晚”
除夕前后,“春晚”話題總要熱一陣子的,電視報紙以及網絡,年年如是啰。我也說說我們嗄呦寨的“春晚”。
我們的第一個“春晚”,距今也是快有三十年了吧?記得我剛升入初中,二哥考進中專。當時嗄呦寨同二哥同時考取中專的,還有唐家大哥。這兩人見了世面,就提出要辦“春晚”,時間在正月初一。央視是除夕之夜,我們為啥正月初一?哦——大年三十不能玩,是因為我們白天要除糞晚上要去墳上送年飯,正月初一這一天可以玩,因為叫化子都有三天年,嗄呦寨的規矩是正月初一到初三放自己三天假。
那是上世紀的八一二年,正值改革開放之初,土地剛剛包產到戶,家家囤籮滿當當的。叫化子玩鸚哥都會苦中尋樂嚜,更別說現在有吃有穿了,所以大家都同意好好地玩它幾把。辦晚會嘛,筆墨紙張要一點,關鍵要發很多獎品,唐老大和鄭老二一家一家去籌錢,大家都很好說話,能湊多少湊多少,寨子才走一半不到,錢盡夠用了。
聯歡地點自然是小學操場。白天猜謎語、打籃球、下棋、拔河、跳繩、接力賽跑,晚上舉行聯歡晚會。因為老早地在好幾個岔道上貼了海報,消息不脛而走,正月初一一大早,母校的操場上已經人山人海,附近幾個公社來了不少人,他們面皮薄的看看熱鬧算了,面皮厚的硬擠進來聯歡。
二哥安排我寫謎語,寫了一張又一張,到時候,卻不許我“猜”,一個獎品也拿不到。說實話,即便不看謎底,有的謎語我也猜得出來。見兩個妹子在謎條前面冥思苦想,真想悄悄把謎底告訴她們,但不,堅決地不。大妹想試探一下,被我瞪了一大眼,吼了一大聲。
晚會上,寨里所有的初中學生都被二哥他們要求要表演節目,所以節目很多,演的時間和央視春晚差不多一樣長。“燈光”是百納街上請來的老楊,他從部隊帶回來一盞氣燈,照得我們小學操場跟白天一樣。我是講故事,故意抹了抹尚沒長出來的胡子,說:“我擺個白話給大家聽……”就說了一個老大爺初次進城的故事,故事很長,我準備了幾天,凡是大爺可能發生的可笑的情節全部設計進去,還模仿,大家笑岔了氣。
第二天,我上山去摟木葉給牲口墊圈,遇上放牛的娃,他們圍上來硬要我把“白話”(故事)再給他們“擺”(講)一遍,完后,一個摟兩抱木葉送我。有這好事?我省吃儉用,到郵電所訂了半年《故事會》,假期放牛割草就給他們講故事,他們也還真仗義,一個送我兩把草就是半草扦,我牛跑去幾面山都給我攆回來。
某年開始,我們增加了一個內容,那就是寫春聯送春聯。先是在寨里送,敲鑼打鼓挨家挨戶地貼,到哪家,比接個財神都高興,煙是煙來酒是酒,不領不許我們走咧。后來送出寨去,給山背后的貧困戶拜年,一家一副對子,十塊錢。錢不多,關鍵是嗄呦寨的一片心意。
可是有一年我們特別生氣,沖我們的拜年對象發了火。
山前山后的,有幾戶窮人我們的耳朵都知道。我們去的這一家,聽說他過年連油都吃不上,所以除了一副對子和十塊錢,我們還帶了一塊肉和一袋米,之所以帶大米,因為這家人住在嗄呦寨北面最高的山嶺上,那地方一塊稻田沒有,長年吃不上一頓大米飯。我們帶的這些東西,都是用鄉親們湊來搞聯歡的錢買的,遠親不如近鄰,處得鄰里好猶如拾塊寶,他們委托我們去給鄰居拜年。
我們一行七八個年輕人七喘八哈地爬到坡頂上這戶人家,先把春聯貼在門框上,接著把肉和米送進屋,道聲“恭喜發財”,說:“代表嗄呦寨的三百鄉親給您拜年來啦!”等人家迎上來,這才發現傳說中窮得揭不開鍋的他,現實里竟是三四十歲一個年輕人,不聾,不啞,不跛,不瞎。家中寒磣,冰鍋冷灶。揭開甑蓋看,甑子里只一小層黑干憔悴的包谷面面飯。但是,屋里一個雀籠里,一只毛衣干翅膀硬的畫眉叫得可歡了,一看,這鳥鳥吃的竟是雞蛋清拌黃豆面。我們很生氣,就教訓了鳥鳥的主人一頓。說得小伙子羞愧萬分,當即背上背篼到山下打工去了。
因為閨月,所以春晚。可那個鳥鳥的主人,一定覺得那年春天來得特別的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