滲延
2016年11月1日上午的11點,風靜。或者風不靜,只是我坐在房間里,沒有感覺到。
陽光從窗戶上照進屋子,陽光跟天氣一樣,有一點兒清冽,但隔了一層玻璃,就暖了,暖得像是專門讓人感動。
天空當然不是格外地晴。格外晴的天空不好。說不上為什么不好,但總是有隔膜的,這樣的天空總會讓一個人變得無地自容。現在的天空剛剛好。是有云的天空,云當然不是那么集中,不像是趕集的人群,叨叨嚷嚷;也不像是一些無聊的論壇,人們把思想的糨糊撕扯成語言碎片大把大把地甩出來。
是散淡的那種,是虛虛實實的那種,是存在著的不存在的那種。
對面高出去的房子,當然也是高樓,但我感覺它這個時候就是房子。我喜歡把一棟安靜的建筑物叫做房子,而不是樓。這一刻我感覺窗戶對面,也就是稍微遠一點的地方,那一棟絳紅色的樓房就是房子。那似乎是一個大學的教室,也或者是學生宿舍,當然更有可能是別的。不過這都不重要。那房子安靜著,它不像是在時間里活著,而更像是時間本身。那一刻它的存在沒有滲進任何東西,連它的影子都沒有。
文學館的大樓低一點,我從來沒有把它們看成是大樓,我一直把它們看成了一些玩具,一些像房子一樣的存放夢的玩具。它們的頂子是藍色的,藍色總是容易飄起來,白色也是。所以看著那些方框的白和橫著的白把藍頂托起來,我就感覺文學館的樓一直是飄著的。好像是要飄到一個什么地方去。
那些樹們開始減肥了。似乎是它們總會在一個季節撿起什么,又會在另一個季節扔掉什么。或者只是它們拿起了什么,又放下了什么。有時候是一片陽光,有時候又是一縷風。樹們似乎也是有宗教的,但它們不說,它們只是把它們的宗教貫穿到了慣常的肥和瘦里、生和死里。
那里有柿子樹、有白玉蘭、有白松,似乎還有銀杏。柿子樹上,柿子已經是最后的黃色了,那種黃色更像是黃昏的時候陽光的顏色。這種顏色讓我想起很久以前坐在夕陽下的奶奶,奶奶跟柿子沒有關聯,但這時候我真的這樣想了。我不知道這種色彩從什么時候開始,又是以什么方式沿著它的干躥上枝頭的。一只鳥,一只灰色鳥在地上跳著跳著,一下子就跳在枝頭上了,以為會對那黃色的柿子做點什么,卻只是看,把它的眼睛也看成柿子的顏色了。而另一種鳥,卻更喜歡站在白玉蘭的葉子下面,看著白玉蘭,直把白玉蘭看得忍不住笑起來,露出鮮艷的紅牙齒;又直看著那牙齒一顆一顆掉到地上去,驚醒一個、二個、三個……或者更多蝸牛的夢。
蝸牛的夢總是醒得很慢,就像這時候爬進屋子的陽光。
這時候爬進屋子里的陽光爬在桌子上,爬在窗臺上,爬在我的身上。誰能想到它們是在動呢?誰又敢說它們原本就沒動?反正是,桌子上的那一片小小的煙灰上好像正有什么東西爬過;反正是,感覺我的身邊正有什么東西爬過……
那些銀杏樹們,9月的時候,它們還是新郎、新娘的樣子,梳洗打扮得精干著、俏著,夜晚從下面走過,還能聽到它們的竊竊私語,或者悄悄的嬉鬧。這時候那棵大一點的、葉子多一點的卻已綴滿果子了。都不知道是哪一個果子先爬出來的,卻是在某一天看到都出來了,躲著什么的樣子,用離得最近的一片或者好幾片葉子遮上,又不時地從那葉子后邊探出頭來。銀杏們,是一顆一顆接二連三地掉了,或者還有一顆兩顆,是光顧了想著什么忘記了的樣子,一扭頭看看周圍,便也急不可耐地跳下地去了,把黃山一直喂著的貓嚇了一跳。
銀杏樹的葉子大片大片地搭起來,怕陽光漏到地上的樣子。銀杏樹的葉子一直是綠著的,卻是綠著綠著就不是純粹的綠了。感覺有另外的什么東西從它們的葉心里鉆出來,一點一點地朝外擴散。明明有什么東西動著,卻看也看不見,把眼睛都看酸了,也看不到什么在動的樣子。卻是一眨眼,它就不是原來的樣子了。綠退后了一點,黃又向前了一點; 綠又退后了一點,黃又向前了一點。一大片什么東西,從樹間的空地上飄過,莫非銀杏樹的葉子也是像其他的什么一樣,慢慢地慢慢地在滲延?
池子吃過的有著小果子的樹懶懶地站著,不知道是在回想某一個小紅果的消失過程,還是只在懶懶地冥想。黃山喂過的貓從一片陰影踱進另一片陰影,黃山說它們中的一只胖了,另一只偶爾能夠見到,還有一只卻是好久不見了……當這個秋天過完,到下一個秋天的時候,不知道它們還記不記得這個戴著眼鏡、每天把貓糧端給它們的男人?
深邃的教室里,講座還在繼續。這一堂講座跟其他許多場講座一樣,一轉眼就成了時間深處的一片模糊記憶。一場臺球、一場乒乓球比賽正在規劃之中,一場告別的盛宴也在籌劃著,有許多人的眼淚已經在預想中打濕陽光。
突然想起前幾天曹文軒講到的一個詞:“滲延”。這真是一個好詞。坐著,有陽光照著,總感覺有什么在滲延,或者一切都在滲延。細想,卻又感覺想不出什么來。
(作者系魯迅文學院第三十屆高研班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