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承金:窯變
朋友周六去體驗紫砂手工制作,給玉龍紫砂老總徐振海打電話。徐總爽快地答應下來。還說,推掉所有應酬,親自安排陪同。
從喀左縣城出發,乘車,二十多分鐘,我們一行六人就到了南哨紫陶文化旅游產業園。下車北望,是紫砂制品展館。南看,一排樓房,是五六家紫砂生產企業。目光搜尋到寫著“玉龍紫砂”幾個大字的牌匾,推門進去,茶香彌漫。
徐振海早把茶泡好,在等候著我們。倒茶,讓茶。然而,我已無心品茶,心飛到展廚里的紫砂作品上去了。那些紫砂作品,有壺有碗有杯有罐,形狀奇特各異,有圓的有方的有扁的,精致秀美,精雕細琢。顏色也好看,紫紅,紫褐,朱紅,嬌而不艷。質地細膩,猶如嬰兒的臉,清新溫潤。
目光隨著腳步一點點前移,移到東南角的一個展廚時,腳就移不動了,被幾把壺給死死地釘在了那里。
一把壺呈菱角形,遠看像船艦,壯觀威武。一把壺是圓形,亭亭玉立,壺把是紅山出土的玉龍形,“的子”為牛河梁出土的玉豬龍。還有一把壺,壺嘴似馬頭,“的子”如馬鞍,壺把像馬尾。看看下面的標簽,第一把壺名為“海魂”,第二把壺名為“紅山神韻”,最后一把壺名為“草原雄風”。作者是徐振海,陶瓷工藝師。在每把壺的旁邊還擺放著獲獎證書。
這三把壺是獲國家和省金獎的作品。徐振海介紹說,創作“海魂”的靈感,來自遼寧艦航母雄姿,寓意祖國強軍之夢和走向深藍的雄心。“紅山神韻”是以境內東山嘴紅山文化祭祀遺址出土的孕婦塑像為題材,展示喀左五六千年的陶文化底蘊。喀左作為蒙古族自治縣,蒙古族聚居區,“草原雄風”體現了馬背文化與民族文化的傳承。
看得出,這里的紫砂制品已脫離了普通陶器的限定,是一種工藝,是一種傳承,更是一種價值的體現。而作為藝術品,每件作品的完成都是一次創作過程。每件作品都有它的創意和文化內涵。創作出一件優秀的紫砂作品,離不開生活,更源于這個火熱的時代。
在展廳的北面,有幾塊像大土塊的石頭,土灰土色的,與這些精美絕倫的紫砂作品同處一室,顯得極不協調。
徐振海告訴我們,這些大石頭就是制作那些精美紫砂作品的原料——紫砂礦石。他又指著窗外連綿不斷的山山嶺嶺說,那里都是紫砂礦石,紫砂資源非常豐富,含鐵都在10%左右,是高檔紫砂制品的優質原料,儲量達10億噸,按現在規模可開采500年。
10億噸的儲量,喀左成為全國最大的紫陶原料產地。得天獨厚的紫砂資源,這就是財富啊!而對于酷愛紫砂藝術的人來說,這些紫砂資源不僅是財富,還是施展才華,奮發創作的寶貴資源。
下樓,第一房間是泥料庫。那些泥料被塑料包裹得嚴嚴實實,像磚廠里的磚坯一樣,一排一排地排列著。每排泥料上都有一張紙,上面分別寫著戰國紅、大汗泥、桃花泥、紫玫瑰。我看了看,名稱不同顏色也有所不同。數了數,有七種。紙條上還標注著年月日。我問徐振海,泥料上標注的日期啥意思?
那是練成泥的時間。徐振海又接著說,有些礦產品開采出礦石直接生產使用,紫砂不行,開采出的礦石必須經過一年多自然風化成土,再練而成泥,泥料醒一年后,才能制作紫砂產品,這個戰國紅都醒七年多了,別小看這些“爛泥”奧,在我們紫砂藝人眼里可是無價之寶!
難怪紫砂制品這么討人喜愛,爭相收藏。一塊泥料,最少得“修煉”兩年的時間才能使用,才可能創作出質地細膩、透氣性強的紫砂作品來。
從泥料庫出來,徐振海說,走,看看那座窯去!啥窯?在哪呢?我指著那兩臺電窯問道。徐振海沒有急著回答我,出樓門,他指著樓外的西墻根說,在哪呢。原來是一座柴窯。
這樣的柴窯早已被廢棄了,沒了蹤跡。人們都使用電窯爐了。電窯溫度、時間自動控制,方便,省時,省事,成品率高。而柴窯燒制有著難以把握的關鍵工序,體現著工匠獨有的絕活。人們說“陶是人與火的藝術”。我想,指的就是這種柴窯吧!
那柴窯窯室呈正方體,邊長一米多,用磚徹筑,水泥抹面。窯右側是火膛,半米左右見方,放入木柴后點燃,火焰熱量就進入窯室,煙從煙道排出。紫砂燒成溫度要達到1150左右度。柴窯的肚腹黢黑黢黑的,還有濃濃的煙熏味,顯然還在使用。這是典型的遼金時期古法燒柴窯爐。
在我看來,古老的柴窯作為紫砂器物的母體,它是有生命的,有靈性的,承載了豐厚的傳統紫陶文化,彈湊出幾千年窯火的頌歌。那些陶坯在母體里歷經煙火燎淬,孕育出新的生命。柴窯讓我肅然起敬。而更讓我感動的是,民間古老的紫砂燒制工藝,在這里得到了傳承。
手工作坊里很靜。五位年輕的女工,正在聚精會神地創作著。見我們進來,她們抬起頭朝我們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了,后來聽說我們要體驗手工制作,就忙著給我們找泥料,介紹案臺各種模具工具的用法,制作步驟,有的還手把手地教,無奈我們個個手拙腳笨,折騰了半天毫無長進。
那些精致模具工具,在我們手里成了廢物,沒有任何用處。同伴們扔掉手中的模具工具,雙手齊下,來個純手工制作,就像小時候玩泥巴一樣,不一會還就真捏咕出了茶杯,筆筒等陶坯。親手所做,雖很粗糙,還是興奮,寫上名字,擺放在木盤上,等待著窯爐里有空閑地時放進去,讓它浴火重生。
手工體驗回來的第八天,徐振海在微信上發了一組照片,第一張照片是古柴窯里,擺放著三層紫砂壺,壺四周是紅紅的火焰;第二張是徐振海手拿一把壺,在吹去上面的是塵埃;第三張是一把紫紅色的壺,泛著點點青色光澤;第四張也是一把紫紅色的壺,青光明顯厚重,光澤明亮。
看到這些照片,我不由的一陣激動,忙給徐總打電話,問他這是不是窯變?徐總興奮地回答說,是窯變,正常顏色都是紫紅色的,現在呈現的是黑紅色,正常的紫砂是沒有這么明亮的光澤。
我們知道,窯變是紫砂礦巖,因所含化學成分不同,在燒制過程中,不同溫度和氣氛,所呈現出的不同顏色和肌理效果,出現意想不到的色彩變化。而這種變化達到了不可復制的效果,可遇而不可求,是紫砂藝術的最高境界。
又過了兩天,徐振海給我打來電話,說,他的專利產品紫砂墻泥,注冊“燕然居”商標成功,可生產上市,喀左紫砂產品大家庭又添了新成員。
我在《喀左縣志》上看到,改革開放前,喀左只有兩家紫砂企業,六座推板窯,以生產花盆、茶具為主,共有六個品種,生產規模小,工藝簡陋,品種單一。
而今入駐產業園區的企業就有95家,還有小型作坊100多家,經專家命名的礦料達33種,開發各種紫砂產品達到100多種,有東北地區最先進的全自動化窯爐。紫砂作品在國家、省市旅游產品比賽中摘金奪銀。南哨被授予“五色土紫陶文化旅游小鎮”。“ 喀左紫砂”被評為國家地理標志。喀左縣被中國商業聯合會授予“北方紫陶之都”。
那天,我問自己,四十年的時間,這翻天覆地的變化,是不是另一種形式的“窯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