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老年公寓的太陽

鄉鎮建起了養老院，太陽便有機會在這里安了新家。

新家里的太陽總是笑容燦爛。

燦爛笑容來自各個村莊，來自各個村莊數十張老人的愁眉苦臉。我的老師居然也離開那擁擠的水泥城市走進這座寬敞的粉墻黛瓦大院。老師喜歡這里依山傍水，山是四季常青，水是終年長流。老師的兒女各自成家立業去了，老師便把孤寂留給了老屋，攜帶老伴回歸故鄉大家庭，和鄉親共享冬日的陽光。我去看望老師那天，只見一位位老人全都笑盈盈的正在彼此照耀暖意。此情此境不能不讓我渾身里外都是溫馨。

新家里的太陽寧靜而安詳。

寧靜而安詳類似世外桃源。老人們進院前都在演繹各自的故事，此刻我所看見的姿態卻已大同小異：一群人圍觀走棋，一群人看書讀報，一群人說古道今，一群人吟詩作畫，一群人打太極拳，還有一群人則和太陽一起靜靜的閑坐。他們不想多說，似乎該說的話多已說了；他們不想多動,似乎已經大半輩子的披星戴月上山砍柴下地收種，大輩子的頂風冒雨東奔西走覓衣尋食，該做的事多已做了。此時此際，不能不讓我也寧靜安詳了許多。

新家里的太陽成熟而睿智。

成熟像枝頭沉甸甸的橘子，睿智是縷縷閃爍的陽光。成熟的橘子豐滿而有分量，閃爍的陽光亮麗卻不刺眼。別以為有人挺壯的身子已變得瘦弱佝僂，說話卻依然理直氣壯；別以為有人矯捷的步履已變得蹣跚甚至拄了拐杖，頭腦卻無不與時俱進；別以為有人白內障障了眼角，卻是誰都閃爍一種睿智的眼神。舉目凝神，這已是老人們的共同愛好，夜晚是看電視上的人和事，白天是看院子里的景和物。我來看望老師，不能不看看他的居室。只見師母正在刺繡一幅“百壽圖”，為的是贈送一位百歲老壽星；老師的案頭則堆疊著厚厚的文稿，格子紙上蒼勁的行書如今已難得多見。我感到這室內亮堂堂暖融融如同陽春三月，猛抬頭只見一窗陽光好不輝煌……

休閑廣場的燈光

山村建起了休閑廣場，村民的笑容就亮起了燈光。燈光的笑容來自千百家門口。只要日子晴暖，這里便匯聚了全村的歡樂。匯聚全村的歡樂并不容易，不能不讓村后的層層山巒默默羨慕，不能不讓村前的彎彎溪流陣陣鼓掌，甚至不能不讓我也趕到這里看個新鮮。

千古山村只有谷麥的曬場哪有農民的休閑廣場，如今這廣場的燈光就不能不格外璀璨。舞池里青年男女的交誼舞旋轉著燈光；舞池外孩子們練武術臂腿上伸縮著燈光；嫂嫂嬸嬸整齊的腰鼓聲響亮著燈光；大伯老爺們散步的腳背閑聊的口邊閃爍著燈光……

我的視線卻不知不覺被一群老奶奶舞動的燈光牽著走——

電子音響為老奶奶們播放抑揚頓挫的燈光。老奶奶們渾身的燈光一忽兒一齊彎腰前俯，一忽兒一齊張臂后仰。這一俯一仰的燈光，讓人想起她們年輕時學大寨修水庫開夜工打木夯的動作。

老奶奶們扭動腰臀晃舞四肢了。這一扭一晃的燈光，讓人猜測不準究竟是土改時的扭秧歌，還是文革時的忠字舞，抑或改革開放后迪斯科的身姿。

老奶奶們一手插腰一臂平舉快步圓場如趕路狀了。這舉手投足追求圓滿的燈光，一定是婺劇和越劇旦角的身段……

不必追問她們的表演是否經過排練，可以保證的是絕對沒請過什么“舞星”給她們作導演。她們從天明到天黑，拔菜，淘米，做飯，喂豬，洗衣，掃地，帶小孩，總有種種家務來纏身。

老奶奶們一身輕松活動的種種燈光無不在展示一種人生：快樂過日子，大事小事繁瑣事羈絆不了，七憂八愁九病痛騷擾不了，生命就會如此的舒展和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