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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族文學》2018年第11期|紅日:補糧(節選)
    來源:《民族文學》2018年第11期  | 紅日(瑤族)  2018年11月14日07:52

    是年農歷三月初三,堂伯以“補糧”儀式,慶祝他的古稀華誕。“補糧”,顧名思義,就是補充糧食。就是說老人活到了一定歲數,他們生命中的“糧食”吃得差不多了,需要給他們調撥、補充,以延長老人的壽命。類似于貧困地區需要上級轉移支付,才能確保機關正常運轉和干部工資的足額發放。這種風俗流行于桂西北一帶民間。因為是一種形式,所以形式大于內容。做完“補糧”儀式后,堂伯當即宣布一個驚人的決定,舉家搬遷到一個叫環江的地方去。言下之意,堂伯已不滿足于一年一次生日的小打小鬧,而是將“補糧”的外延大大地拓展,或者說,堂伯不再拘泥于這種徒有虛名的形式,而是化為具體的行動。最為關鍵的是,糧食不再只補他一個人,是讓全家人都補上。堂伯的決定令全場的人瞠目結舌,主持儀式的道公瞪得一只假眼差些掉了出來。

    俗話說,樹挪死,人挪活。要知道堂伯也是一棵老樹了,一棵風燭殘年的老樹。如果他是一棵榕樹,哪怕是一棵老榕樹,連根拔起移植到任何一個地方都應該沒有問題,保證存活。可他不是一棵榕樹,他頂多是山里一棵常見的苦楝樹或者椿樹,甚至可能是一棵芭蕉樹。這樣一棵缺乏強韌根須的老樹經得起挪動嗎?經得起連根拔起嗎?任何一種展望或者評估都是可想而知的,沒有懸念。然而,堂伯一旦做出決定,任何人都不能改變,也改變不了。他的決定像成形的牛角,你要改變它的方向,除非你把牛頭割下來。堂伯決定易地搬遷到這個叫環江的地方的理由是,那里有廣袤的土地,別說旱地,更別說尚未開墾的荒地,就是水田也種不完。田里長滿了野草,田埂都讓牛踩平了。堂伯說,那可是天養的地方。這個“天養”可不是某個討卵嫌國家的某個年號,它是農耕的一個代名詞,是農事的最高境界。意思就是老天爺把你養起來,你想餓死都沒有辦法。打個比方,春天里一只鳥兒從美麗的南方飛來,鳥嘴里一粒谷物不小心掉到環江這片土地上,秋天里環江人就能收獲一把稻穗。堂伯的描述從天空降落到地上,抽象變得具體,朦朧變得清晰,感性變得理性。他說,每到春播季節,無需開渠,無需引水,環江的田地自然而然冒出水來,仿佛上天已編好耕作程序,只要你擼起袖子挽起褲腳去耕耘去播種,你只需要按部就班,循規蹈矩。一系列鋪墊之后,堂伯拋出他的結論,那個地方的糧食吃不完。

    決定移民環江的堂伯其實并不知道環江在何方,環江在廣西的哪個位置。環江對他來說只是一個昂巴郎(大概)的概念,一個關于糧食的代名詞。他的大兒子家寶問他:爹,到環江縣城下了車,我們到哪里去?你以為我們是去參觀,去延安呀。堂伯脫口而出:對了,去大安,到了環江我們直奔大安。堂伯將搬遷的具體地點具體到這個與“延安”有一字之差的地方。那么大安具體在哪里、在環江的哪個位置,堂伯也不知道。當然,這不能說堂伯對大安一無所知,堂伯不僅聽說過大安,甚至還見過一個大安人。這要追溯到十年前的1976年。那時堂伯在地區一所子弟學校當工友,負責給住校學生蒸飯。當時,每個學生每餐蒸一盒飯,午餐一盒、晚餐一盒。有一個學生例外,這個學生下午蒸了兩盒飯,一盒晚餐吃,一盒下晚自習后當夜宵。那時候哪有什么夜宵,老師沒有,學生更不可能有,但這個學生有了。這個學生是大安人。堂伯當時有四個孩子在公社讀書,他們每個人一個星期的伙食是兩斤玉米粉兩斤紅薯片。就是這樣的伙食指標,堂伯也不堪重負。前面兩個大的不得不輟學回家,協助他負起家庭重擔。堂伯從這個大安學生口中得知,不少家鄉人在很早的時候就自發搬遷到大安去了,在他們那里落戶,在他們那里成家立業,如今已是地地道道的大安人。可以說,堂伯那個時候就動了心思了的,或者說十年前他已萌芽了移民大安的念頭。催生這個念頭的是這個大安學生飯盒里的大米飯。那些熟透的飯粒,成為堂伯腦子里的種子,在他七十歲的思想盆地里長出一片嫩芽。

    一個決定的做出是有背景的。事實上,堂伯做出舉家搬遷到環江去的時候,山里已包產到戶了,實行了聯產承包責任制,家家戶戶開始有余糧,堂伯家里也已有了足夠的糧食。形象地說,就是可以打飽嗝了。飽嗝是一種象征,一種基本解決了吃飯問題的象征。如果全世界人民都打了飽嗝,那就意味著全世界基本消除了饑餓。有些農人打了飽嗝后,就把腰帶松開了,知足常樂了,心滿意足了。堂伯不是這樣,堂伯站得高,望得遠。別人站在曬谷坪上,只望見對面的高山。堂伯和他們不同,他的目光越過高山,望到北京天安門,望見心中的紅太陽。飽嗝堂伯他打了,打了飽嗝后,他卻將腰帶勒緊了,恨不得打了死結。堂伯說,我們為什么不乘著改革開放的春風去開辟新天地去收獲更多的糧食呢!堂伯摒棄枯燥的理論,用數據來說話,他指著排列在堂屋的四個米倉,我們這里一年滿打滿算就收這么多。可是到了大安,可能會翻倍,收八個米倉的玉米,甚至更多,甚至收的是大米。這很難說。后面一句堂伯不是猶豫而是強調。

    堂伯出門了,用一個詞語概括他的行動是:二話沒說。他在五月的一天上午登上開往地區的班車。那時還沒有班車直達環江,他只能坐到地區后再轉車。大孫女阿紅送他上車眼淚就淌下來,仿若爺爺這一去就不回來了。堂伯從車窗探出頭來,信心滿滿地說:阿爺回來時就把你帶上。這是一趟難以命名或者提煉的旅程,探索之旅、發現之旅、創造之旅?似乎都不貼切。出發前,他對孩子們說的是:打前站。有一點很值得深思,堂伯的這趟旅程始于他七十歲而不是十七歲。十七歲與七十歲,是兩個不同的層次,如同拂曉與黃昏。七十歲出門,通常是去找墓地,找最后的落腳點。可堂伯不是,堂伯是十七歲的動機,闖天下的動機。七十歲出門,是需要一點決心的,需要一點信心的。這么說來,堂伯的黃昏之旅便是信心之旅或者決心之旅了。他肩上背一只帆布包,里面有幾件替換衣物。腰間綁了一把柴刀,山里人砍柴割草剝篾片用的那種刀子。腳上蹬一雙翻皮皮鞋,黃色的,是早年他在礦山挖礦分得的勞保鞋,一直沒舍得穿,現在穿上去了他鄉或者遠方。他手上拿一把油紙傘,像毛主席去安源拿的那一把。

    班車從環江汽車總站將堂伯送到大安。大安其實就是路邊,世界上所有的路邊。沒有標識沒有站點,是不是“大安”,司機說了算。司機說大安到了,買票到大安的請下車了。這話似乎是對堂伯他一個人說的,于是他就隨車上的應該是大安人的旅客下車了。

    堂伯沒見到“大安”兩個字,他見到一派成長的顏色——綠油油的顏色。田里的水稻綠油油的,坡上的玉米綠油油的。堂伯斷然肯定,對了!這就是大安,大安就是這樣的顏色。延安是紅色的,大安是綠色的。

    堂伯沿著村道不急不慢地走,實際上也是漫無目的地走。走到哪里才停下來呢?堂伯沒有想好,也不可能想好。他的目的地竟然不以地點來決定,而是以時間來確定,走到天黑就不走了。有一點他在路上就想好了的,是他的身份。他現在的身份是一個匠人——篾匠,一路過來尋篾活干的。他不相信大安人不收留他這個篾匠,他們種稻谷種玉米,成熟了以后總得收獲吧,收獲了就得用籮筐之類來裝吧。收獲的谷物總得曬吧,曬谷物總得需要曬席吧。還有,熱天睡覺他們總得睡涼席吧。堂伯的分析是切合實際的,以一個老農人的眼光去分析農事,自然不失偏頗,而且眼下正是編織篾具的時節。堂伯是掐好時間了的。

    夜幕降臨,堂伯在一座三眼磚房前停下腳步,像旅客尋到了中意的旅店。前面堂伯曾留意兩處房子,一座有兩眼,一座只有一眼。這兩家一看就知道住房比較緊張,尤其是后面一家。住房緊張的人家是無法安置自己的,如同城里的親戚留吃不留宿。這是一個過渡時期,堂伯需要在當地人家暫時住上一段時間。最好的方式是一戶人家住幾天,干完活路就轉到下一家。

    主人正好扛著一捆竹子從山腳回來,噢,天,這簡直是上天的安排,電影里都沒有如此的巧合。堂伯將帆布包和油紙傘擱在臺階上,上去接過主人肩上的竹子放到地上。主人約六十多歲,身板硬朗,臉色紅潤,他望了堂伯一眼,你是?

    篾匠,一路過來尋篾活干的。

    主人說:上屋里來吧。

    堂伯指著竹子問:你是要編……

    主人說:編曬席。

    堂伯看了看天色,說還可以把竹子修好,明早起來就能剝了,就取下腰上的柴刀干起活來。堂伯是在黃昏時刻開啟他的黃昏之旅,又恰好在黃昏時刻開始他的事業。事業是從編織開始的。人生確實需要精心地編織。

    這個屯叫曬谷屯,這戶人家姓譚,是這個屯的屯長,術語叫村民小組長。堂伯運氣實在是太好了,一找就找對了“組織”上的人。屯長應該不是原住居民,這從他家曬谷物沿用曬席可以看得出來。堂伯已經了解到本地曬谷物多不用曬席,谷物直接攤到曬谷坪上。屯長原想到圩市去買,去了幾趟均沒買到,只能自己編織了。堂伯沒問屯長原籍在哪里,每個人的故鄉都不好刨根問底。但從他家曬谷物用曬席這一習俗來看,他的原籍應該與自己的家鄉相距不遠。屯長家一共有八口人,除了他,還有三個兒子兩個媳婦兩個孫子。大兒子和二兒子帶著媳婦到城里打工,連孫子也帶去了,只有到了農忙時節才回家幫上幾天的忙。留在家里的老三,心也是飄忽不定的。屯長說,現在屯里年輕人都不愿意耕田種地,什么都不愿學,什么都學不會。堂伯說,年輕人的心跟牛鼻孔不同,不是一根繩子可以牽住的。屯長和堂伯一樣,也是鰥夫,心情跟堂伯也一樣,都恨鐵不成鋼。

    次日堂伯早早就起來了,劈開竹子抱到堂屋,剝起篾片。屯長猶豫了一下問堂伯:一張曬席收多少人工費?堂伯說不收錢,管飯就行。屯長不信,哪能這樣呢?堂伯說:我一路過來都是這樣的。堂伯這句話不能算是謊話,因為他在山里給人家編篾具確實不收錢。

    在真正的篾匠堂伯面前,屯長連半個業余都達不到。一張曬席屯長起碼要編一個月,堂伯兩個圩市的時間就編好了。屯長看著曬席,都不忍心拿去曬谷物。堂伯知道他的心思,自己到竹林里砍了竹子,再給屯長編涼席。曬席和涼席是有區別的,尺寸不一樣,做工也不同。前者是粗活,后者是細活;前者是作品,后者是精品;前者是高原,后者是高峰。既然是精品,就得做出精品的樣子來,所以堂伯剝的篾片特別精致,比自家的還要精致。精致的篾片,才能編出精致的涼席來。堂伯下足功夫,把涼席當作自己的信譽來編織,當作自己的形象來編織。他哪里是編織涼席呢?他簡直是在編織自己的未來。噢,上天,一個七十歲的老人,如此精致地編織自己的未來,你能無動于衷嗎?你能熟視無睹嗎?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堂伯為屯長編好兩床精致的涼席。

    每天都有人來看堂伯編織,開始是來觀賞他的手藝,覺得看堂伯編篾具簡直就是一種享受,后來就一戶接一戶地將他接走。堂伯不再登門,而是原地等候。其實也不用等候,往往上一家的活路剛剛做完或者剛接近尾聲,下一家人已守在曬谷坪上。門也不進,似乎進了門堂伯就走不成。這哪里是守候,簡直就是捷足先登。堂伯的篾活越來越多,越來越豐富,編涼席、編籮筐、編搖籃、編簸箕、編背簍、編菜籃、編豬籠雞籠鴨籠、編捉魚的簍子……不是說這里的人不會做篾活,也會。不是說堂伯不來,這里的人就沒有篾具可用,也有,卻不那么齊全。比如想做一件事情,需要某種篾具,沒有。堂伯來了以后,見到了某種篾具,就想做一件事情了。比如見到搖籃,就想起嬰兒,就想起兒女們的婚事,這事很快就提到重要的議事日程上來。還有就是堂伯編出來的篾具不大一樣。形狀不大一樣,感覺也不大一樣。比如同一個籮筐,堂伯就能在筐上編出一個“豐”字來,鮮活生動。谷物往筐里一裝,就不是單純的谷物了,是季節了,是莊稼人的日子了,是豐收的景象了。一句話,是形而上了。比如同樣是豬籠,堂伯編的豬籠就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魔力,裝進去的豬就是不哼不叫,安安靜靜的,都安靜得無怨無悔或者心甘情愿了。

    堂伯開始收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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