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永:樓夢成真
電閘拉了下來的那一刻,麥場上相對靜了下來,不在有機器的轟鳴聲,“終于到點了”和“累死我了”的說話聲傳到了我的耳鼓,我放下手中挑麥秸的五股杈,一屁股坐在麥秸垛邊,大口喘著粗氣,這時嗓子眼發咸,一口痰吐了出來,一看黑呼呼的,緊接著鼻子發癢,一擤,同樣是黑呼呼的鼻涕,那都是灰塵嗆的。我知道一起打麥子的七個人都和我一樣,渾身是土,滿臉是泥,和土人差不多。我摘下十幾次被機器揚出來麥花秸砸掉又戴上的草帽,頭頂冒著熱氣,頭發儼然和半啦馬糞一樣,扎滿了麥芒,與灰塵、汗水混在了一起,用手一抓,粘糊糊的,留下來的是一撮一綹,比發膠造型奇特;身上汗衫上的泥,刮下來可以脫半塊土坯。這時候的我除了想躺下好好睡上一覺外,就是洗個澡。可談何容易,在一個院子前后兩排各五間土木結構平房住有四大戶人家,每家只有兩間半正房,加上廂房不過五間,卻住有男女四十多口三代六對及子女,沒有自來水,堂屋對面是各家鍋臺,加上水缸等生活用品,根本沒地方洗澡。回到家的我,拿了一條掛補丁的半截褲,來到當街長有綠藻的坑塘,跳下去洗了個澡,算是清理一下身上的塵土,也滋生了將來要有屬于自己洗澡房子的“癡心妄想”,這就是我高考前麥收勞動的真實寫照。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1978年的高考制度讓我高興不已,那年高考前,我白天出工干農活,晚上復習功課。勞動一天回來,粗粗吃過晚飯,施著疲憊的身子到哥嫂住的廂房外間做飯的鍋臺點上煤油燈,用麻袋蒙上里外門“上亮子”窗口偷偷的復習,這樣做是因為怕影響哥嫂休息,還有就是怕考不上寒磣,更怕的是招惹不必要的麻煩,遭人嫉妒干更重農活和冷嘲熱諷的事常有發生,那時的我多么希望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書房呀,所以我阿屎攥拳頭――蔫使勁。功夫不負有心人,那年我考上了國家的師范學校。當通知書來的那一刻,我滿面淚水,我這個“參軍”沒資格、被推薦上大學更是賴蛤蟆想吃天鵝肉、就連勞動回來想當一個小小的記分員都不行的三等農民終于走出了高粱地,結束了面對黃土背朝天的歲月。
1980年畢業后的我被分配到縣里的國辦中學當了一名數學老師,成了國家的公職人員,兩年后又由于職工補習文化知識的需要被調到縣糧食局職工學校任教,不久結了婚。但結婚歸結婚,沒有“婚房”,只是在老家漏風的土木結構房子里休了幾天“婚假”,便匆匆忙忙回到各自工作崗位。對此我心里十分內疚,覺得對不起妻子,暗暗發誓,將來一定要讓妻子住高樓,因此住房也就成為我的人生夢想之一。記得有一次和妻子閑話美國國務卿基辛格訪華在北京吃烤鴨后,我說將來也要讓她吃北京烤鴨住高樓大廈,妻子說我“你沒發燒吧,怎么說胡話。”我說“是真的,你慢慢等著。”那時住房確實緊張,不要說住高樓大廈,就連屬于自己的小木屋都沒有,何談高樓大廈。但妻子的話象針扎一樣刺痛我的心,所以我暗下決心,攥拳頭使勁。那時單位根本無力解決職工的住房問題,既便有一、兩套,也得按資歷憑貢獻打分排號,輪到我倆不知要到猴年馬月才能解決,于是我倆想去租房,可一是不好租,二是就我倆人那點工資,真有點“羅鍋子上山――前(錢)緊”。所以兩人婚后一直住在單位的單身宿舍里,妻子一來,同室的劉老師還得發揚風格回家去住,好在他離家不遠,只有十幾華里。兩人擠在一張單人床上,真可說是緊密無間。就這樣,兩人隔三差五的今天上妻子單位住,明天她上我單位住,一混就是一年,直到兒子呱呱落地,才不得不到離我單位二十里地離我妻子單位五里外的城東農村租了一間房,有了不屬于自己家的“家”。為什么去農村那里租房,一是那里房租便宜,二是可以就近找個看兒子的保姆,三是既便母親來了看孫子也不用再租房。那間租房只有十幾平方米,房間里除了土炕外,沒有什么家具,換洗的衣服是用幾個紙箱裝著,吃飯的桌子是用拆開的包裝箱木板釘成的。夏天天氣好時,可以在房子外面用節煤爐做飯,遇到陰天下雨,只好把節煤爐搬進屋內,在屋里做飯,炒菜時,房子里不通風,房間里充滿了油煙味。既然成了家,總要燒火做飯,這樣時間久了肯定不行,只好自己想辦法,于是托人找來了點木料、油氈,請了兩個朋友,征得房東的同意,在房檐下搭了三平方米可以遮風避雨的簡易廚房,燒上了帶煙囪的爐子,刮風下雨也不影響做飯了,總算是向前邁了一步。
就是這樣也好景不長,不到一年,房東兒子結婚,我們不得不搬走,到其它地方去租房。于是為了租一個又大租金又便宜一點的房,東看西瞧,經過一個星期的尋找,終于有了可以接受的房子,于是安頓時下來,又重建了簡易廚房。可好事多磨,不久房東又將另一半房子租給一位趕馬車拉石料的人,他除了起早貪黑套車卸車高聲吆喝外,就是在距我家簡易廚房不到十米遠的地方建起了馬棚,晴天蒼蠅滿天飛,雨天馬糞湯子遍地流,讓人做嘔。幾次交涉未能如意只好忍了下來,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又渡過了幾個春秋。
1987年,隨著改革開放力度的加大,經濟的發展,單位蓋了兩幢家屬樓。分房子雖是件好事,但僧多粥少,職工盼得眼發藍,稍在差錯便會引起打架上訴,所以分房方案制定得很細,按級別、參加工作年限、進本系統時間與評先進層次等系列條件進行打分排號,然后上墻公布。和我一起調入職工學校的兩位老師因報到日期比我晚沒有分到房子而懊悔不已,失聲痛哭。我分得一套單位產使用面積36平方米帶衛生間、廚房的單元房,一下子由租房到住套房,高興壞了,幾宿沒睡好覺,心想終于離開那蠅嗜尿淌的地方,終于不再寄人籬下了。我的住房條件一下子上升了一個大臺階,頓時感覺到了天堂,高興的不得了,見到要好的朋友就說自己有“房”了,請他們來家里玩,當時風光的很,認識我的朋友與同事也十分的羨慕我。盡管房子面積小了些,兩居室沒客廳沒餐廳沒書房更沒洗澡的地方,每月還要交5.19元的房租,但在當時,已經是很不錯了,好多人還在“串房檐”租房住。1993年,國家開始實行住房制度改革,我縣為了盤活資產,率先出售已有住房。這下子把我難壞了,工資低沒有多少積蓄,父母是農民指望不上,于是只能跟朋友借。還好幾位鐵哥們知道我有難處,給了我大力幫助,湊足近八千元,將這套現在看來又小又配套不全的房子買了下來,變成了自己的私有財產,總算有了真正意義的家。
房子買了下來后,我和妻子便開始開源節流,快速還款。我知道朋友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了,朋友幫你是出于情義,出于信任。所以我必須努力掙錢還賬,否則不光是失去情義,還失去人格。于是我和妻子省吃儉用,一分錢掰成兩半花,“份子”該隨還得隨,人情該走還得走,但衣服能不買就不買,有穿的就行,妻子不但四年沒買一件新衣服,還在工作之余撿“破爛”賣,我每天起早去市場買最便宜的菜,秋天利用周六周日去遵化市石門農村幫農民出花生,用實物報酬花生賣錢。為了省錢,即便去看五十里外的父母或老家朋友有事,也都騎車去,無論是酷暑嚴寒,還是刮風下雪,從沒有坐公交車,所以用了不到兩年的時間還了所有欠賬,解除了包袱。不過這樣也好,不但鍛煉了身體,增加了收入,還為兒子樹立了榜樣,兒子上大學時用過的廢書廢本和坐火車路上用過的礦泉水瓶都舍不得扔,裝在包里帶回家留給母親賣,即便現在他收入多了也從不浪費。
還完債后,我和妻子開始攢錢,為了下個目標積攢力量。又過了四年,政府為了進一步改善職工住房條件,出臺職工集資建房優惠政策,于是二十幾個單位又在城南買地,職工集資合作建房,不到兩年的時間幾千套新房拔地而起,建起了城內最大的安裕新村小區,我所在的單位也是集資建房單位之一,除了參與集資建房資格認證打分排號外,到分房子的時候還進行六個樓層差價挑選,于是我又擁有了110平方米三室兩廳寬敞的大“家”,不但有了書房,衛生間里還有浴盆。
進入新世紀后,國家經濟發展迅速,房地產已成為支柱產業,此時國家“與時俱進”,對住房政策進行調整,出臺了公積金制度,變諸多弊病的實物分房為貨幣分房,這確實在制度層面前進了一大步,盡管還有弊端,但享受政策紅利的人還是多了,也更趨于合理了。雖然房屋價格上漲,但房源充足,只要有錢就可隨意購買,徹底結束了房子緊張的局面。面對日新月異變化,面對棟棟高樓別墅,我動心了,準備買一處高層住宅,過一把登高望遠的癮,實現自己的夢想。于是賣掉房改的那套舊房,動用自己的積蓄交了部分房款,于2011年拿到了鑰匙,又進行裝修,現在的房屋裝潢漂亮,客廳寬敞、臥室朝陽,書房明亮,不但圓了我的高樓夢,還用作了兒子的婚房。2018年的春天,我用公積金還完所有的貸款,那套城東的高樓真正屬于了我,實現了我對妻子的許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