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在美麗如畫的阿合奇草原，一下車，我總是不由得被這里的山川所吸引。熱情的克孜勒蘇柯爾克孜州歌舞團團長伊布拉音笑容滿面地迎面走來。作為州里大名鼎鼎的庫姆孜演奏家，他的出現令我們感到異常的高興。今年已經50多歲的伊布拉音團長，個頭不高，卻渾身洋溢著一股熱情，讓我們感受著草原的熱情。見到我，他高興地笑了起來：“老朋友，你來了！”因為多次到這里采集柯爾克孜族史詩《瑪納斯》，我們早已是非常熟悉的朋友了。

他笑瞇瞇地說：“你要見的庫姆孜制作傳人我已經聯系好了，走吧。”我們要去的是阿合奇縣色帕依鄉三村熱絲爾·開德琴家。熱絲爾·開德琴是這里有名的能人，他會做很多工藝品，馬鞍、馬具、小刀、帽子，樣樣精通，但制作庫姆孜卻是他真正引以為傲的手藝。

熱絲爾·開德琴早已知道我的來意，立刻開始動手制作。伊布拉音指著制作間掛滿的庫姆孜介紹說，“庫姆孜”歷史悠久，琴聲優美。據說，這種樂器最早叫“庫吾孜”，意思是“美麗的樂器”。它既被用來演奏民間音樂，也被用來與戰鼓一起演奏戰爭進行曲，以鼓舞戰場上的士氣。

熱絲爾·開德琴邊制作邊說道：“做庫姆孜，先要選好原料。原來用紅松，但紅松太少太貴不好買，所以現在大多改用果木，桑木、杏木也行。現在是做庫姆孜的第一步，要鋸好庫姆孜胎坯。”這讓我恍然想起小時候打土塊時要做一個木頭坯子的原理。伊布拉音告訴我，“庫姆孜”琴型很多，達七八種。每一種都有其獨特的魅力。正說著，他順手拿了把庫姆孜，調了調弦，說：“我們柯爾克孜人活得很瀟灑很豪放，唱著歌來到世間，唱著歌離開人間。只要有人煙，就會有歌聲。我們柯爾克孜族是一個有著很高音樂天賦的民族，我們的庫姆孜被譽為‘美妙之口’。”

此時，熱絲爾·開德琴已經把果木砍制成葫蘆形，開始最艱難的工作——把果木中心掏空、挖平。因為果木堅硬異常，得掏挖幾個小時。伊布拉音說：“時間還長得很，我給你講講庫姆孜的傳說吧。其實要問起每一個柯爾克孜族人，庫姆孜琴是怎么來的，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說出‘坎巴爾汗’的名字，并說‘彈撥的源頭來自坎巴爾汗’，而且每一個人說出來的故事如出一轍。”

于是伊布拉音就開始了他的講述。相傳，在遙遠的年代，有一個叫坎巴爾汗的柯爾克孜族牧人，有一天上山放牧，到達一片松樹林時，突遇山火，整個山都被燒了起來，他僥幸躲進山洞得以逃生。當他出來時，山上焦土一片，自己的羊群也早已被燒死，正當他尋找路徑下山之時，耳邊響起一陣好聽的聲音，好奇心使他前去一探究竟。來到聲音的發源地，他發現在燒焦的樹杈上掛著長短不一的幾條線，當風吹過的時候，竟然發出悅耳的聲音。再仔細一看，原來當山火到來時，樹上居住的猴子也難逃一劫，有一只驚慌失措的猴子在樹上跳躍時竟被樹枝拉破了肚腸，掛在了樹枝之間，山火已經把它烤干，當風吹過時自然發出聲響。坎巴爾汗被吸引住了，聰明的他回家后就試著模仿，用曬干的羊腸綁在木頭兩端，試著讓它發出聲響……不知經過多少次的失敗，終于，他研制出了一種彈撥樂器，并將其命名為“庫姆孜”。從此，他就有了生活中最好的伙伴，在他的一生中，他一直用庫姆孜琴來抒發情感，彈唱生活。由他開始，庫姆孜琴傳播到每一個柯爾克孜族人生活的地方。

說著說著，伊布拉音情不自禁就彈唱了起來。他的聲音異常宏亮，也許只有草原撫育的歌手才有這樣一種天生的稟賦吧。在歌聲營造的氛圍下，熱絲爾·開德琴熟練而敏捷的身手顯得頗有節奏感。此時，他開始了第二步：依據庫姆孜外形，正在裁一個薄板。這個薄板牽涉到庫姆孜的音質，極為重要。

來之前，我專門查閱了一些關于庫姆孜的資料。據《柯爾克孜族風俗習慣》記載，庫姆孜早在漢代以前就傳入匈奴。在新疆吐魯番的西邊招和屯古高昌地區，發現了一張9世紀初的古畫，畫中有一小孩，所彈樂器，即是火不思（庫姆孜）的前身。唐代，柯爾克孜族先民曾將這種樂器作為貢品獻給唐王朝。隨后，唐代又將庫姆孜作為大唐樂器贈送日本。日本人林歉三氏撰文認為，日語中表示弦樂器的“庫托”一詞，即源于唐代輸入日本的“庫姆孜”。庫姆孜成為日本弦樂器的始祖，這種樂器如今在日本仍可見到。

這時候，熱絲爾·開德琴把刨平的薄板粘在了坯胎的正下方，開始整體打光，這是第三步，離成功已經不遠了。緊接著，熱絲爾·開德琴給庫姆孜上琴弦。當他長舒了一口氣拿起庫姆孜的時候，我知道大功已然告成。他把庫姆孜交給了伊布拉音，伊布拉音高興得就像抱著個娃娃一樣，轉頭對我說：“做庫姆孜看起來非常簡單，但是實際上在制作過程中，對用料很講究，蓋板薄厚、琴弦的調制都非常專業，技藝的細處是無法用語言傳授的，只能靠個人的經驗和神會，才能做出最好的庫姆孜。”看著他們倆欣慰的樣子，我也接過庫姆孜，笨拙地撥拉了幾下弦，當然是不成曲調，但心卻融化在庫姆孜的弦律里。

愛好歌舞的柯爾克孜人每逢佳節聚會，都會舉行阿肯彈唱，常常是通宵達旦不知疲倦。而這個美麗的時刻，自然是庫姆孜大顯身手的時刻。有什么比演唱《瑪納斯》更讓柯爾克孜人來精神呢？庫姆孜演奏的部分，讓人大開眼界。樂手們把庫姆孜當做駿馬一般。庫姆孜在他們的手里，仿佛不是樂器，忽而置放在腿上，忽而擱在肩上，忽而放到頭后，令人眼花繚亂，但從庫姆孜上發出的聲音時而急如馬蹄、狂風暴雨，時而清風和煦、徐徐信步，整個樂隊像是整齊的馬隊，整齊劃一的聲音響徹在阿合奇草原，也讓我們如聽仙樂。一把小小的庫姆孜竟有如此的氣勢、如此的表現力，如果不是身臨其境，實在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