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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廣州文藝》2018年第10期|弋鏵:流逝的彩虹(節選)
    來源:《廣州文藝》2018年第10期 | 弋鏵  2018年10月22日08:20

    作者簡介:

    弋鏵,現居深圳市,中國作協會員。出版有長篇小說《琥珀》《云彩下的天空》,中短篇小說集《千言萬語》《鋪喜床的女人》,作品散見于《當代》《中國作家》《花城》《天涯》等刊物,部分作品被《新華文摘》《小說選刊》《中華文學選刊》《小說月報》等雜志選載。

    1

    今天回來得有些晚,胃口偏又奇好,泊車后,和家屬一起去隔壁的“九毛九”。就它還生意興隆,只是我喜好的那些主菜沒了,點些還剩下不多的菜式。等待上菜的時候,家屬的手機響了三次,他每次都看看,不接,最后一個,見我盯著他,直接摁掉了。

    我問他:“小三?二奶?”

    家屬眼珠往上翻,給我好幾粒衛生球,然后才落下眼白固定好眼神,把眼仁真誠地對著我:“多大把年紀了?還小三呢!我是看得上人家,可人家也看不上我啊!”最后終于無可奈何地解釋:“周劍秋!”

    他知道我討厭周劍秋,所以盡最大厭倦的情緒秀給我看。

    我不動聲色,問:“又是什么項目?”

    家屬輕描淡寫地說:“還是教育類的,說是做連鎖,品牌支撐,總部給方案設計,關聯運作,財務獨立。”

    我嘆氣:“你是不是動心了?”

    干鍋花菜上來了,家屬幫我搛一筷子五花肉,它家的五花肉挺地道,連我這種注重體脂率特別在意大卡熱量的人,都抵抗不住那咸香酥脆的誘惑,但我沒動嘴,瞥眼看家屬:“你怎么還在和他聯系?我都說過多少次了,他哪能再交往的?”

    家屬回道:“其實,那項目我考察過了,還不錯,運作是可行的。”上菜的美女戴著透明口罩,又拿來兩個冷盤,口齒伶俐地簡短介紹著。

    我放下筷箸,盯著家屬。

    我為什么要管他叫“家屬”?其實他是我們家的“家長”!結婚這么多年來,風里來雨里去,全是他打拼攢下我們的家當,兒子也是因為他的賺錢能力才有了出國留學的保障。我是真心敬重他崇拜他,當然,是由開始時絲毫不打折扣的愛,慢慢衍生過來的。在這么多年相濡以沫的磨合和妥協中,也漸次有過討厭,氣餒,煩躁,甚至想過放棄,但最后一徑走下來,逐漸穩定的好日子,交流的默契,彼此的忍讓和寬容,那種以為早已消逝的愛,卻又緩緩地涌到身邊,彌漫在對他的感情中。他是屬于家的,也是屬于我的。

    我對家屬說:“如果第一次和他合作時,他不是那樣操作的話,也許我還會信任他,但你捫心自問,你能信得過他嗎?這么多年的交集下來,你讓我對周劍秋有個可以相信的理由嗎?”

    家屬不作聲,而后點點頭,大約同意了我的觀點。他現在年紀漸大,經過了許多家事、人事和商場的事,經歷了小小的成功和一些痛定思痛的失敗,大約也不像原來那么跋扈,把一切都當作是二十歲年紀的朝陽,以為今天的一天才剛剛興起,后面是臆想的光彩奪目的燦爛前景。他現在現實太多了,所以沒有那種鋒芒畢露的囂張,反而聽得進我的某些建議來。

    我說的是實話,這是他不能否認的根基。

    這幾年來,周劍秋已經和家屬見過多少次,談過多少趟了?每一次都是好項目:教育網站、合辦民校、師資網站……現在仍舊是教育,但已經從幼兒開始抓起了,從幼兒的玩樂開始,寓教于樂,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的分秒必爭。歸根到底,還是教育。家屬如此信任他,罔顧他首次合作時的財務不清,資金斷鏈時的窘態,陷入貸款惡性循環時的抱頭鼠竄,還不是因為他有個老婆是教育界的——那個我們都沒再見過的后妻,是周劍秋嘴里的傳奇。

    但家屬更在意的,還是在于相信周劍秋東山再起的能力:有了資源,曾經不可一世的周總,還是會像褚時健史玉柱那樣,劫后余生地重振旗鼓,收拾河山待后生?

    可我是個女性,這么多年,也經歷過家事人事和社會之事,也看過太多周遭的變故。我從周劍秋跌宕的半生中,洞悉的是他的折騰,他折騰著把好日子慢慢過壞的下墜。

    我們吃完飯,像每個平常的黃昏一樣,開始在家的周圍散步。

    身邊是一隊隊跑步經過我們的年輕人,美麗的身姿,健壯的腰背,粗細均勻的腳踝,還有散發著荷爾蒙的咄咄逼人的氣息。

    這條綠道是專為跑步者修葺的。我有時候真不好意思,踱步的緩緩步伐,好像霸占了年輕人雄糾糾氣昂昂的跑道一般。但家屬不同意,他認為綠道是政府花了我們納稅人的錢來建造的公共設施,是為整座城市的居民服務的,不在意是年輕人還是老年人,都有享受綠道的權利,根本就不存在那種占有年輕人跑道的自卑之態。

    他倒自豪:“我們為他們打下了多少基礎啊!”挺自戀的模樣。我哈哈大笑,因了他這一說,倒不怯氣,理所當然地在全是慢跑快跑的年輕人中輕巧巧地小移碎步。

    我們也曾經年輕過,也曾為這個社會作出相當大的貢獻,現在仍舊還在付出,這個世界當然還是有我們的份。

    也有周劍秋的份。他的電話不離不棄地打過來:“……你聽我說,這真是個機會,你們旁邊那個MALL里面,我調查過了,也有和這個差不多的項目,你可以實地考察一下,真是可行的……機器人啟蒙知識培訓。現在是什么時代?AI時代,智能機器人時代,未來全是機器操控的時代!你們處在一線城市,一定不要放過這個機會,這是站在風口上的獨角獸項目,把握了,就成功了。”

    家屬聽著他話筒里傳來的聲音,但緊盯著我。我也一直盯著家屬,看他的表情,琢磨他接下去的決定。很久,家屬掛掉電話,聳聳肩膀,告訴我:“其實早期投資不多,也就十萬。”

    我冷笑起來:“現在周劍秋連十萬的項目也做了嗎?還是他巧舌如簧,已經說動了像你這樣好多個十萬?前段不是說只要投兩萬就可以做個教育網站的項目入股的,現在看起來還運營得不錯,已經又翻了五倍,把融資弄到了一個新的水準了?”

    家屬沒有吭氣。我知道他想什么,他們總是一個戰壕里待過的人,見證了彼此從窮小子到現如今中產的身份轉變,從當年的一無所有,熬到了現在的富裕階層,這二十多年的時光,能在一起把酒喝過悲傷慶過歡樂的同道中人,即便現在當中的某一個墮落成滿嘴謊言一心一意只盯著你皮包里幾張鈔票的人,你還是相信他的某種執念,會有過去的拼勁和豪情,把空手套白狼的奇跡再顯現一番。

    男人之間的情誼,有時候真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我作為一個女人,在多年和家屬的交道里,把曾經有些岌岌可危的家庭拯救下來,讓它擁有現在的軌跡,讓孩子在絕無父母戰爭的和睦家庭里美滿地完成他童年少年青年的洗禮,多少和我對家屬的某些理解是分不開的。

    我不再吭聲,慢慢地往回走。

    夕陽在最后的回光返照下努著力,天邊竟然在遠處同時懸掛著無精打采的太陽和茁壯升起的月亮,日月同輝的光芒,讓散步著的人群興奮起來,不久,一道彩虹耀眼地掛出來,橫亙在遠處兩棟高樓之間,我隨著人群驚呼。一會兒,夜色慢慢浸上來,彩虹漸漸轉淡,變成一種顏色的單調的白虹,然后很快消逝,人群就此散去。月色下,還是跑著步揮汗如雨的年輕人,還有不緊不慢漫步著的我們。

    2

    我認識秦虹虹的時候,她也剛有了孩子,是個男孩,小名叫哲哲,比我家的帥帥小一個半月。她和我隔著一個區,所以雖然是一個城市長大的,而且年齡相當,但交集幾乎扯不上,沒有共同的同學或熟人。

    她很在意我的好工作:“你們上過大學的,到底不一樣,能分到財政局去。”她看著哲哲和小帥在前廳玩耍,流連我們家的簡單裝修:“你們單位真好,還能分房。這樣的單元房,我爸媽想了一輩子,臨到退休才排上。”我想她最在乎的還是我的居所,兩房兩廳的單位宿舍樓,建在市區里,而他們,還只能租住在城中村的民房,廚房是在臨窗的房檐下搭建的簡易灶臺,衛生間是公共廁所,經常在排隊狀態,她養成了一天只喝兩杯水的習慣,因為不想和人撞在廁所里。

    她教我做好多菜,甚至不拿自己當初次來訪的客人,扯下圍裙就裹在自己腰際,一邊示范一邊告訴我炸雞腿的做法:“一定要用雞蛋液腌,裹上玉米淀粉,記住,一定是玉米淀粉,千萬不要用成紅薯的了,那就不上勁,炸出來口感不好的……用雞精拌,記住了,千萬不要用味精,味精受不了高溫,對身體不好的……”我特別佩服她的烹飪才能,想著在同一座城市長大的女孩子,和我一樣只有一個弟弟的女孩子,怎么會有那么多的生活經驗?

    她嘆口氣,好像要把積怨吐出來,幽幽地深沉地看著我:“人和人不一樣,我們家特別重男輕女,我一直和爺爺奶奶一起住,爸媽對我這個女兒根本不上心的,就是后來找工作,也把他們單位頂職的名額給了我弟弟,讓我去了街道一個工廠里。唉……”

    她沒在街道工廠待多久,就和周劍秋結婚了。婚前,周劍秋就是有想法的人,執意要離開分配進去的工廠,寧可不辦停薪留職也要自動離職,闖出自己的道路來。秦虹虹篤信她的老公。認識周劍秋,讓她開了眼界,在她自小的環境里,周遭其實都是巷子里的小家小戶,沒什么有文化有學問的人,夏天在攤開的竹床上納涼的街坊,冬天拱著手在街角偷著太陽溫暖而聚眾閑扯的鄰居,談的都是婆婆媽媽的家長里短,或者鄰居的若有似無的風流韻事,那種風流也是下水道一般的骯臟,當不得浪漫二字,粗鄙丑陋的言語從講述者那里吐出來,男女這事便成了公廁里的勾當,熏人的氣味,下作的環境,蠅蠅茍茍的嗡嗡之聲。

    她太想離開這個環境了。周劍秋正好是她離開的契機:外地人,大學畢業生,不安于現狀,最重要的,在周劍秋身上,秦虹虹看到了那種一往無悔努力往前沖的拼勁。

    那個年代,這種年輕人是很多的,特別是讀了幾年書的,在新時代的背景下,嗅到某種機會,一定要扼住命運的咽喉。

    我的家屬也是。

    不知道他們是怎么認識的?可能背景和專業都差不多,外地大學生分來省城,然后都是搞計算機運行的,但在當年,計算機只是個輔助工具,那些熬完四年大學的人,滿以為能分在一個操作空間里,用自己的編程來創造一個個奇跡。

    蠻不是那么回事。

    家屬的單位還是國企,下血本配備兩臺笨拙的長城286,只能錄入一些單位的人事數據,家屬在統計科和人事科還有財務科來回跑,把計算機當成了計算器來用。他說在單位最無聊的時機,拼命學了王碼輸入法,只為錄入幾千職工名單時速度能快一點。兩年來,他好像就做了這一件事。

    家屬和周劍秋離職的時間差不多,都是只身闖蕩江湖,接活兒,和計算機有關聯的一切活兒,解碼器,破譯器,翻譯機,能不負他大學四年所學知識的活兒,他都在職外接洽了,小小地開始賺一點錢,也謀著機遇,爭取做出自己的成就來。

    周劍秋進入另一個領域,他看中了游戲機項目。在街角租一個門臉,讓賦閑在家的秦虹虹看店,招徠放學后的那些小孩子們。

    秦虹虹說:“真是一段苦日子。”才來半天,我已經和她熟識,知道她的口頭禪,而且意會到和前面一樣,在每次的唉聲嘆氣中,接下來的懸疑里,揭曉的是她的苦盡甘來。

    果真如此:她說,開游戲機店的日子里,她遭受了好多的白眼,有的家長甚至打上門來,讓她關掉這害人的玩意兒,很多人指指戳戳地責罵她賺了不義之財。

    “其實小孩子,不上街頭胡鬧打斗,在游戲機上弄點以假亂真的格斗,還是維護了社會安穩的,你說對不對?”她在幫我做一道虎皮青椒,這個菜是唯一不給孩子們的,是我們大人的下飯菜。她一邊在灶臺上操作,一邊詳解這道菜的程序,放郫縣的豆瓣醬——一定要郫縣產的,然后加白砂糖,那種極細的綿白糖是最好的。我感覺她做什么都有講究,有出處,有理論依據,應該是個細致的人。她又在解釋她的小游戲機店:“一個月也掙不了多少錢,但還是比原來的日子好多了,受人家的冷嘲熱諷指桑罵槐也不在乎了,我心里真的在想,是啊,有多少孩子把抽煙打架撩女生的工夫,都用在了游戲機上,這難道不算幫著他們父母管教了嗎?至少不會是混社會的爛仔吧?”

    我是有點喜歡她的,因為她的勤快,也因為她的坦誠。在家屬和她的老公合作之前的這樣一次聚會,讓我了解到她的某些氣質,有點小家子氣,有點俗,但活色生香。

    “現在的日子真是好的。我原來買個菜,還得掂量著家用。我們住的地方前面有個菜市場,口子上就支著一家賣椒鹽雞的攤,好多人買的,每天下午五點不到就賣光了。我只買過一次,太貴了,舍不得吃,都給了哲哲。我后來自己也想買著吃,但看看錢包,就作罷了。那味道饞得讓人受不了,我就繞路去菜場尾子那邊買菜,躲開那個誘人的味道。我就只想有一天,我能敞開懷吃三頓這種椒鹽雞,撐死都滿足了。”她說得我有點不太相信了。什么年代?又不是爸媽那時候的瓜代菜,或者三年自然災害,或者窮困的七八十年代。現在畢竟進入九十年代中期了,一個大城市中心區的女子,怎么可能有這樣拮據的生活?

    “我們不能和你們比。”她看出了我的疑慮,充滿了狐疑的某種猜測,或者略為流露出的一絲不屑。“你們的小帥是他爺爺奶奶無怨無悔帶大的。我們家的哲哲,嗯哼,”她表情里的那種苦痛又開始展現,“我爸我媽是堅決不帶的,他們說退休了要過舒適的生活,甚至直接講白了等我弟弟有孩子后,留著點精力給他帶的。我公婆從小縣城里過來,如果真是農村人就好了,會樸實很多,小縣城的,真會算計,畢竟也是有點文化的,自視頗高,好像養了一個大學生的兒子,再給帶孫子就有點身份跌價了,提出每個月我們得給他們六百塊才肯幫著帶哲哲。嘖嘖,你說,我怎么過日子呢?”她偷眼看看廳里正談得熱火朝天的兩老公們,在為將來的合作前景謀劃著美圖,這些真正的雞毛蒜皮不曾也不會打擾到他們。然而生活里,偏是這種瑣事組成了生命的全部,生活的所有內在的意義。

    家屬說:“看你和小秦談得還挺熱乎的,你們還好相處吧?”

    我笑起來:“我們無所謂的,只要你們能合作愉快。她還好,算合得來。”而且,我對家屬說,“我們又不會老在一起的。她有她的圈子,我也有我的朋友和同事。”

    家屬點頭:“嗯,那倒是。我們開公司不會影響到你。只是秦虹虹,她是要到新公司來管財務的。”

    3

    當時家屬和周劍秋一起開了家軟件公司,或許是某軟件品牌的代理公司。因為隔著遠,我工作忙,不忙的時候又得帶著小帥娛樂或者上學前班,很少過問他們公司的事情,所以并沒怎么上心。

    大概一個月會聚會一次,小帥和哲哲年齡相仿,玩得來。我們有時候會去野炊,也會去公園。家屬不太和我講他們公司的事情,但是很明顯,從秦虹虹的裝束和談吐中,感覺他們應該是賺錢了。那個年代,好像下海的差不多都掙了錢。

    秦虹虹把頭發剪短,穿素色的套裝,小高跟鞋。她小巧的個頭挺適合這身打扮,有文化的感覺,不落俗套,甚至眉眼間還有能拿捏主意的老板娘的自信。她還是好為人師,把孩子丟在商場的貝樂園玩耍還是讓他們到少年宮的露天大操場上去玩,她一定作主是到封閉的娛樂場里,那種給孩子提供高檔器械和成人保護的貝樂園。她說:“你看貝樂園那些孩子的穿著,到底不一樣。有教養得多!”她的邏輯還是潛意識里的有錢,有錢就能擁有教養,有錢就能擁有一切。似乎在大概率里,從此中也找不到太大的謬誤。

    她和我上街,經過街角那些水果攤。攤主們因為違規操作,可能招來了城管的執法。她拉著我在一邊饒有興味地觀看。

    有些挺識相的,也知道胳膊拗不過大腿,自己把東西上繳給穿著制服的城管,好像有些還和他們特別熟識了,把攤頭放在大卡車上時,仍舊叮囑城管:“別給我磕壞了,過兩天我領回來還得弄營生呢。”

    城管好像經歷過太多這種場合了,局氣得很,大方回應:“知道的,不會給你亂扔亂摔了。也真是的,講過多少次了,還老這樣占道經營,何苦呢?”

    但有個有點年紀的女人不樂意,拼著全身的力護著她的水果和攤頭。城管說:“你別以為我不敢管你啊,你再妨礙我們,我把你一起逮進去。”那個女人便咆哮起來,聲嘶力竭,披頭散發,有點裝瘋賣傻地倒在地頭,護著她所有的家什。

    秦虹虹說:“她挺厲害的。有兩個兒子是小混混,沒人敢惹她。”

    我問:“你認識她?”

    秦虹虹冷笑一聲:“前年周劍秋幫她家修好一臺電視機,配了許多零件,還換了什么二極管三極管的。問她討錢,她和她家的那兩個混小子,把周劍秋趕出門來,周劍秋和他們評理,她家兒子還把周劍秋給揍了。”

    我吃一驚:“這么過分?你沒報警啊?”我不知道周劍秋原來還接過私活兒,很像我的家屬,在職業之外總想謀點小財,以改善自己的環境,或者好聽點說,對得起自己學過的知識,能有用武之處。這些外地的大學生,稍微活絡點的,確實有這樣那樣的心思,但適應這座陌生的城市不是那么容易的。

    秦虹虹哼一口氣:“報警有什么用?他們還不是因為周劍秋的口音是外地的,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盡找外地人欺侮!”這個確實的,家屬因為自己的外地口音,老覺得異鄉的飄零和排擠,無根的浮萍。所有小地方來的大學生,不都是為著改變祖跡來到大城市嗎?想在此生根,發芽,茁壯成長,和那些老舊的、盤根錯節的大都市,融為一體,成為真正的城里人。

    城管是幾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不顧女人撒潑,仍舊把違規點清理了。女人護住自己的攤頭,四個小伙子上來,連著女人把攤頭一端,一起弄進大卡車里。旁觀的人驚呼起來,但在威嚴的制服群前,只能唏噓。

    她悄悄地對我耳語:“我也被人家這樣執法過。”簡短地又提了開游戲機店的經歷,被家長舉報,被紅眼的鄰居舉報,一再地關門,一再地去公安局文化局低三下四地交罰金,一再地重啟商機,在那些頑劣的、調皮的,甚至逃學的小孩子手里,維持自己日常的生計。

    秦虹虹滿意地看著帶走女人和那些小貨車及水果攤的大卡車一溜煙地離去,這才碰碰我,容光煥發地走開。她沒有對此議論什么,可能報仇的感覺極好。雖然不是親手而為,但從她的嘴里,大約城管是世界上最好的壯士。

    我從來沒問過家屬,是否他也經歷過這些說起來沒啥大不了,但想起來就窩火的事情。作為一個外鄉人,作為一個剛畢業的窮學生,在社會上總得經歷各種瑣事和煩憂。就像我們在工作中,看似好像光鮮的職業,一樣有每日里的忿忿不平,一樣有被上級罵同級踩下級捉弄的時候,社會不就是這樣的嗎?生而為人,從小開始,就是那樣使勁地往上爬,不知爬到哪里是終點,也不知爬到哪里是自己的方位,但總在堅持著爬,以便能在高處俯瞰后面爬著的人,滿意地過完這一生。

    秦虹虹對自己的定義是:“我們是一無所有的城市貧民。如果自己再不努力,也不能抱怨別人對你的欺凌了。”

    所以,她很努力,努力地開游戲機店,努力地賺錢,努力地工作,不在乎白眼,不在乎別人的謾罵,不在乎父母公婆對她的不管與不顧,她一定向往某種她認為的好日子,站在那上頭,可以俯瞰眾生。

    她笑著說:“風水輪流轉。她以為自己多牛啊,地頭蛇,賣個水果也經常以次充好,短斤少兩的。總還有人管著她。看她囂張?再強,也不過是個街頭賣水果的,賣了多少年還是賣水果的。”秦虹虹得意地揚首看向前方,開游戲機小店的日子再也不會回來了,她梳著利落的短發,化著淡淡的妝,穿著不落俗套的職業裝,套著精致絲襪的腳塞進品牌小高跟鞋里,晚霞的光打在她的側臉上,她的五官其實長得挺精致的,眉眼間甚至有一絲不常見的女子的英氣。

    她很努力地在公司執行自己的職責,還報名修習財務類的大專班,跟著公司聘請的、那位一月才來兩次的老會計偷師學藝,慢慢地,竟然可以獨當一面了,不僅僅是報稅跑銀行整理點現金賬,她后來取得了會計證書,做科目賬,編報表,甚至成本核算,都能拿下來了。

    我每次見她,都覺得她在閃閃發光,額際,眼神,舉手,投足。她越來越自信,在職業里,因為慢慢在上升過程中,往太陽的方向攀爬,那種光芒是躲也躲不掉的。

    “在單位里還是個科員?”有次她推心置腹地問我。

    我最不愿意提及的就是這件事,升職無望,讓我灰心喪氣,單位里的政治,同事間的傾軋,領導的輕視,都讓我覺得在這種看似溫吞水般卻暗流涌動的環境里,過著得不償失的日子,浪費生命,也浪費了青春。除了分到那套房子,除了職業名聲上的好聽,我看不出前景和希望。

    周劍秋現在主要跑業務,和人打過多次交道后,這許多的歷練讓他越發成熟,越發信心滿滿。他和家屬合伙的公司當初選在科技開發園,因為當年地處偏僻,公司稀少,所以租金低廉,還想著以后做大了再考慮搬遷。但機遇就是如此而來,科技園已經熱鬧異常,成為政府的重點發展和培養地段,并且已經進駐了許多有名的大公司,街上到處都是講著周劍秋和家屬這樣在大學里練了四年普通話的標準腔,外地人,外省人,有文憑有知識的人,全都因著機遇而來此搏擊,公司的發展相當不錯。

    周劍秋買了輛車,雖然只是部合資的雪鐵龍,但畢竟是輛私家車,周末帶孩子去郊外,再也不用擠公交車或賠著笑臉看出租車司機的臉色了。

    我心里有點憤憤不平:“你怎么不能買車呢?”

    家屬沉默好久:“老周是跑業務的。車也是公司需要的。”

    我瞪著家屬:“公司的錢買的車?你為什么不學個駕照,你也可以開的啊,我們也可以周末和假日用用啊。”

    家屬不說話,半天才咕嚕一句:“我是搞技術的,和老周不一樣。”然后他倒怪罪我:“女的摻合進來,很多事情就不好辦了。”

    這就是賺了點錢的男人的嘴臉吧?原來從來沒和我說過這種大男子主義的話,現在就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因為有金錢做后盾,把一切歸罪于我們“女人”身上,而女人,在他們眼里,大約只是燒菜持家管理后代的附屬品吧?

    “什么叫女的摻合進來?秦虹虹從開始就摻合在這家公司里呢。”我生氣地指責他。

    家屬竟然打斷我:“那哪里一樣?她是財務啊!”

    我氣急敗壞地開始思索我的路徑,我怎么會被他們看成家庭主婦一樣的存在了呢?

    4

    當時分配進那些好單位的同學,有些單位這幾年已經明顯不行了,大量地裁員,有的還放出風聲,重改重組,去留不定。

    我最好的閨蜜離職,去了當時剛剛興起的保險公司做業務。一個堂堂的女大學生,在經歷了結婚生子之后,被這個時代遺棄,只能從零做起,和一幫下崗的員工,每天一早在保險公司樓上的大平臺,高喊著自己也無法相信的勵志口號。

    家屬鄭重其事地告訴我他的決定,他不想在這里干了,現在正好南方有個機會,是和他的大學同學合伙做一個新的項目,目前已經有個大單在談,竟然是和某家聲名赫赫的央企合作。

    我吃一驚:“那這邊的公司怎么辦?我和小帥怎么辦?”

    家屬說:“我已經和周劍秋談妥了,退出公司。你和小帥也和我一起去南方。我們離開這里。這里太閉塞了,還是得要靠關系才能做生意,和南方的環境真不一樣。我們去南方,是這輩子的一個機會。”

    家屬在我們的婚姻后,特別是離開企業自己獨立闖蕩江湖后,確實有了些收入,給我們家創造了良好的經濟環境。人,一旦有錢,就有了領導的制高點,有了運籌帷幄的自信心,所謂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吧,而不再在乎家庭中其他成員的感受。

    我沒有吭聲,想知道這么重大的決定的起因。家屬倒如實道來。

    周劍秋用公司的營利買下自己的住宅,那輛雪鐵龍也是以公司名義的開銷卻赫然成了他自己的私家車,還有些不清不楚的賬務。雖然這兩年家屬分到的利潤也還可觀,但因為秦虹虹作為公司財務的背景,有些賬目是不好核查的。家屬雖然心里很不舒服,但一起合作這幾年,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僵,而且他出來,總得留點面子讓人家把股份折算成現金給到他。

    談判是以雙方的笑里藏刀和互相打太極而拉扯了半年之久。在這期間,家屬義無反顧地去了南方,留下這個亂攤子讓我收拾。

    女人對錢還是專注的,女人對錢還是寸步不讓的。家屬在這一著上走了步好棋。我恪盡職守地發揮了我的特長,把一切證據囊括在手,等著他們夫妻檔的馬腳畢露。我把要的數目寫在白紙上,黑色的數字表明了我的決心。

    周劍秋很不高興,直言問我:“你根本不知道公司的運作,嫂子,”

    我打斷他,少來,別和我拉扯親密的關系,你不給我這個數目,我怎么會是你嫂子?哼哼,我冷笑連連。

    家屬在南方的百忙之中,偷閑打聽我的進展。

    我得意洋洋地表功:“他們的賬務有問題,如果告到監管部門,周劍秋可是法人,他老婆還是主管財務的,難逃其責。等著看好了。”

    家屬沒有吭氣。我繼續在電話里說:“我還查到了周劍秋在外花天酒地的證據,秦虹虹還蒙在骨子里呢。真的,跑業務的,就不是什么好東西。陪客戶喝酒吃大餐,還買這種花單。自己真也不干凈。”

    家屬馬上卡住我的話:“你別亂來,老周他,也是為著公司的發展。何必把兩口子離間了?還有哲哲呢!”

    我也來氣了:“他不仁,我不義。我就搞不懂了,你為什么還護著他啊?都抹臉成這樣了,你還向著他?你是不是也有把柄在他手上?嗯?也吃過花酒?”

    家屬那邊沉默著,半天才說:“我認識你的時候,你不是這樣的。”

    我的音調高起來:“我是怎么樣的?你看看你和他合伙后,他倒是越來越瀟灑,車開著,房住著,周總周總地被人叫著,眼睛是往上翻著看人的,當年他的那副龜孫子相呢?”

    家屬說:“你就是不服氣,我們的起點比他們的高,然而現在,他們掌控著公司和金錢,傾軋著我們,你受不了那種反轉,對吧?”

    我不想說話,我如鯁在喉。我確實見不得秦虹虹和周劍秋的嘴臉,那個曾經和我哀嘆著生活百般艱難的小怨婦呢?那個連吃頓椒鹽雞都覺得是不可思議的夢想的貧家之女呢?那個仰慕我的工作單位,折服我的文化水平,充滿熱烈的巴結的順眉俯低的高中生呢?

    是我變了,還是他們變了?

    我想到那次和秦虹虹在路邊看到被城管逮進去的賣水果的婦人,秦虹虹春風得意的勝利者的笑容,階層的反轉在秦虹虹的努力下實現了。然而我,也受不了我和她的反轉。

    末了,家屬嘆一口氣:“運營一家公司不容易,我們當年也差點要關門的,還不是你鼓勵我,我激勵你,這樣開下去的。老周挺吃苦的,當年為了省公交費,兩三站的路程,都是用腳來走的。賴在客戶門廳里,嬉皮笑臉地討好那些冷著臉的前臺,才有了今天的規模。你也不用太為難他們了。”

    在家屬的正人君子面前,我完全成了利欲熏心的小人。我一直覺得是因為他的能力把我的所有都看成是依附,他在南方的公司已經運營得不錯,南方的投資環境和政府的幫協,以及全城的外地人的異鄉之情的認同,讓他覺得了某種高尚道德的施予——還是因為有金錢作后盾,所以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心里覺得被低估了的某種不甘,被整個社會壓抑的金錢至上的茍延殘喘。我從來不知道我是為了錢財能大刀闊斧行事的人,毫不在意任何底線——對方呢?他的底線在哪里?從這種對等的比較中,自感受害人的我,反倒有了實足的底氣。

    好在,沒有太多的糾纏,周劍秋和秦虹虹讓步了,給了我寫下的數字的全部金額。

    秦虹虹在轉款給我的時候,在她的辦公室里,還是誠懇地對我說:“生意不在情義在,我一直把你當最好的朋友。”

    隔壁的辦公室里,我的那個已經開始開展保險業務的閨蜜正在主攻周劍秋。她長得挺艷麗,稍事打扮,頗有風情。我和周劍秋兩口子的這段交涉里,她是我的傾聽者和出謀劃策人。等我說起周劍秋在女人方面的不檢點,我那親愛的閨蜜,受過高等教育的、家庭背景還是中級知識分子的、曾經的物資局機關女科員,竟然眼睛一亮,決計出馬,用她自信的女色攻下這座小金礦:周劍秋家的保險,周劍秋公司里所有職員的個人保險,周劍秋客戶的個人保險……如果用她的美人計把周劍秋搞定,她的保險業務將會是旗開得勝的一面標桿,可以成為整個行業的模范。

    我真誠地對秦虹虹說:“謝謝你,我們好聚好散。”

    我冷笑著把我的閨蜜從周劍秋的辦公室里拽出來,我手里握著的卡多了好幾個零的數額,我閨蜜的臉上洋溢著已經勢在必得的自信之情。我們攜手走在科技園大街上,那里人來人往,聲囂世塵,每個人的面目幾乎都是一樣的,感覺掌握了商機,好多大面額的鈔票等著自己俯首而拾。

    我不記得我們有沒有抬頭看過天空,在那天空還沒徹底污染的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期,曾經心懷理想的兩個女子,錯過了,或者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樣的藍天和白云。

    5

    我牛哄哄地和秦虹虹分手的時候,以為這輩子也不會再見到她,然而,世事難料,我終還是有事要求助于她。

    南方的一切都還順利:家屬的新公司正常運轉,我入職在一家證券公司做財富研究助理,小帥轉入公立小學,和同學們很快相處融洽。

    有點麻煩的是我在老家的房子,租出去后,換了幾家租戶,現在一個有點名氣的大公司選中了我那套房子做他們的辦公代理點。租金優渥,而且因為是辦公用途,對房子的維護要比居住戶好太多。我心動于此。唯一的條件只是,他們需要我開某種公司發票來償付租金。

    我在老家認識能開得了這種發票的,除了秦虹虹,沒有旁人了。幾次三番猶疑后,我“屈尊”打電話給她。

    她心情頗好,聽完我的意思,滿口答應。在我滿足興奮之余,和我還拉了下家常。周劍秋的公司運轉不錯,哲哲的成績就是有點不太好,老家的孩子競爭太強,覺得有些力不從心,已經安排上各種培訓班,周六周日都不得喘息。

    我聽到她在電話中真誠的家鄉話,熟悉,親切,覺得自己曾經的小題大做和為人的渺小,但并不至于致歉——那場股權的轉讓交易,是名正言順的,我得到了我該得到的,他們付出了他們該付出的。我甚至在掛了電話后還深思一會兒,覺得秦虹虹對我的要求滿口應承,多半是她覺得對我有愧疚之情。

    也許這是老話,信任有如一條線,如果扯斷了,即使接起來,也多了一個結。我在請求秦虹虹幫助后越發理所當然,每三個月一次這種電話,讓她代為開發票的要求,讓我們之間的友情好像若即若離地延續著。

    有一趟,我回老家,專程到她那里,請她吃飯。她過來接我,自己開著輛小奧迪,帶我去老家最豪華的國際廣場樓上吃日本菜。

    她對前臺講話的得心應手和不卑不亢,預訂位置的確認,讓我感覺她早已是此處的常客。她還是穿套裝,剪短發,很熱的夏季,仍舊穿小高跟的漆皮鞋,一雙勻稱的小腿套著透明的絲襪。一身都能透露出她的講究和細致來。

    她對我目前的生活和工作非常感興趣,認真地聽我講的每一句話,讓我都警惕起來,斟詞酌句般地醞釀一番。末了,她感嘆道:“還是你們好,你們總能過不一樣的日子,見識的世面也比我們開闊得多。”

    我笑道:“哪里,老周不是也干得不錯?聽說你們在科技園還買了寫字樓?”

    寫字樓的事,是有次電話交流時她透露給我的,聽說有三百平方米,在新豎起的星火大樓的二十八層,整個東面都是他們的屬地。

    她高興起來,眉眼間立馬有成功者的那種喜悅,口氣里遮擋不住地炫耀:“真還不錯,算是個機會,被我們拿到了。那邊是發展趨勢,越來越多的科技公司。下次你來,我帶你去看看,還在裝修中。我們現在選方案,有十家裝修公司在競標,誰最省錢,誰的設計最得我們心,就會讓他們做。”

    我笑起來:“你們還真是大手筆,現在都已經有項目給人家招標了。真是氣魄蠻大的。”

    她也笑:“慢慢發展吧,也就那樣。”

    后來免不了俗,我們仍舊談孩子,談教育,她還是會提點婆婆媽媽的事,諸如弟弟的換房讓她贊助,父母的旅游讓她掏錢,更別提公婆了,要把他們的心血榨干一般,三天兩頭來要錢。

    一提起這些瑣事,她又恢復到原來那個蹙眉頷首的小媳婦樣,委屈,抱怨,無處訴苦的憋悶。我忙轉了話題:“哲哲在哪里培訓?我還給他帶了套衣服呢。”

    她又嘆口氣:“貪玩,根本不用心。給他走關系進了市一中,老師三天兩頭地找我,說如果再不行的話,干脆退學不用來了。現在已經把他調到最后一排,越發不上心了。我該怎么辦啊?”她苦起臉來,嘴角向下撇,心事重重地,兩眼無神地張望著某一處,“有時候我想,也許是自己的報應,誰讓我當初開游戲機房來著!現在的哲哲,每天就往小電腦室跑,那些黑網吧管理不嚴,根本不查身份證,就讓學生們打聯機游戲。”

    我也找不到話來安慰她。正好這時候,我那個閨蜜打電話來了,說她也在附近,過來見見我。我答應了,想著秦虹虹也認識她,也不算陌生人。

    秦虹虹的臉色頓時大變:“你那朋友?做保險的那個?”

    我點頭,心想做保險的也不至于被歧視成這樣,愿意買就買,不樂意就打斷她,人家的職業也不好干涉的。

    秦虹虹憤怒起來:“我不要見她,她不是個好東西!”

    她招來服務員,動作迅速地埋單。我尷尬的同時,只能詫異地問:“怎么這樣評價我朋友?怎么招惹你了?”

    秦虹虹停下激烈的動作,把她的LV包丟在桌面上,她神情嚴肅地告誡我:“你讓你那個朋友千萬別見你老公,她真不是什么好東西。”

    我給她一個千言萬語的機會。她站起來,執意要離去,俯視著我:“周劍秋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他一直在外頭拈花惹草的,當初真沒看出來,他哄女人很有一手,我也不怕你笑話,他有太多事情,多得我都懶得計較了。你朋友,竟然和他弄上了,你說我怎么可能再和你朋友同處一張桌子?”

    我不知道該怎么說,周劍秋在女人上面的事情,那年我和他們分割股權的時候,就被我捕捉到了,當時還覺得挺隱秘的,以為只是偶或在風月場所為之,現在看來,他越發變本加厲了,竟然和我閨蜜也有過一段?我不太相信這件事,但有件事情在周劍秋那里倒是確認了,真是男人有錢就變壞。

    秦虹虹虎視眈眈地對著我:“你不用擔心我。我不在乎。我手里握著財權,任他怎么花天酒地,這個家,還有哲哲的將來,我總是要顧的。”她拿著她滿是logo的LV大包,轉身離去,臨了,努幾下嘴唇,終于給我她的忠告:“把錢看好!這是妹妹我對你的肺腑之言。”

    閨蜜在我的驚魂甫定中款款而至。她穿了身廉價的花裙,背著款開了線的小包,曾經那個明媚的女人,在生意競爭激烈的舞臺上敗下陣來,只剩下風情翩翩而立。我笑嘻嘻地琢磨著她,這個已經有好幾年沒見過的閨蜜,當年我們在宿舍里一起擁枕而寢,談的全都是李斯特、榮格還有塞尚,哪里想到如今現實的生活中,除了印著毛爺爺的百元大鈔,還有就是紅本的房產證能讓我們激動了。

    “怎么可能?”閨蜜輕巧地搖著頭,斷然否絕我對她的戲謔的追問。“你們那么熟,我有那個心,他也沒那個膽啊。”

    我單刀直入:“他買了你的保險沒有?任何保險?”

    閨蜜冷笑一聲:“沒有,任何小保險都沒有。”停頓一下,“要真買了,睡睡也無所謂吧。一個鄉下來的暴發戶,真真地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她招了下手,讓服務員上杯白水,這家唯一不要錢的飲料。她優雅地喝著透明光潔的飲料,給我一個回味到午夜的微笑。

    她曾經處于這座城市的中層,父母都是退休干部,到了分配的好單位,以為一輩子可以從從容容地過父母那樣無風無浪的一生。然而,我們趕上了這個時代,順者昌,逆者亡,有多少不甘寫在曾經以為是這座城市的當仁不讓的主人的臉上。他們落下了,跟不上,沒有得到攀爬上那列高速行進的火車的機會。但是,有些不屑還是在骨子里的,有些不服輸還是沉在血液里的。那就是,輕蔑,和一種玩世不恭的墮落,甚至連曾以為固守的某種道德感都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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