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嘉陵:在時代主題下建構個體故事的“唯一性”
長篇小說《把我的世界給你》,作為“紀念恢復高考40年特別奉獻”之作,應和了改革開放40周年文學創作的時代主題;作為一部與青春和校園有關的作品,充溢著理想、激情、成長、懷舊等諸般特質;作為一部帶有自傳性質的作品,又在虛構與非虛構寫作之間自由往來。多面向的解讀空間,正是這部作品備受矚目的原因所在。
《把我的世界給你》封面
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遼寧作家劉嘉陵的長篇小說《把我的世界給你》,源自作者的親身經歷,用第一、二、三人稱和多種故事方式,幽默而悲壯地講述了小人物在面對不公平際遇時的掙扎與抗爭,真實再現了上世紀80年代初期的大學校園生活,刻畫了生動鮮活的大學生群體形象。
今年6月,小說甫一面世,即引起文學界的關注。有評論認為,“作品所表現的不是普通的校園詩意和校園愛情,小說表現的時代,國家開始尊重青年人對知識和真理的渴求,恢復高考之后的幾代大學生,以其求學和就業的經歷親身見證了改革開放40年的偉大歷程;作品所涉及的父子兩代人,以不同的心態對待求學途中的苦難,這充分展現了整個社會文明程度的日漸加深,描繪了思想變遷期兩代知識分子精神世界的復雜性,以文學的方式記錄和補充了大學校園的歷史細節,具有極為重要的文學史意義。”
作品以恢復高考這一歷史性事件作為時代背景,又是目前所能看到的同類題材創作中比較特別的一個。時代大主題與獨特的人生故事,包括實現這二者有機融合的作品結構、敘事風格和寫作技術,是讓這部作品獲得關注與好評的重要原因,也讓它有了超然于個案的觀察視角,這也正是本報記者與劉嘉陵對話的出發點和目的所在。
各文體的普遍嘗試并交融 吻合于今天這個創新的時代
記者:您的創作經歷很有意思,1981年初登文壇,發表小說處女作,在此后的30多年里一直是創作、評論雙肩挑,出版了多部中短篇小說集、散文隨筆集和文學評論集,稱得上一個“老”字。可在花甲之年才寫出第一部長篇小說,這一“老”一“新”之間,您的經歷和感悟如何?
劉嘉陵:我的文學創作是從小說開始的,短篇、中篇都寫了不少,寫了幾年之后,雖然收獲了不少掌聲,可是后來漸漸進入了“瓶頸期”。寫作有點兒像開超市,既然是在做生意,總不能讓貨架空著吧,沒這個,還得有別的,小說暫時寫不下去,我就開始大量寫散文隨筆,并繼續寫評論,再后來還做過8年與影視劇相關的工作。多年以后我才發現,自己最大的愿望還是寫小說,寫有意思也有難度的小說,對“怎么寫”又有了全新的認識。多種文體的普遍嘗試并交融,尤其是影視劇領域的深度介入,讓我對如何在創作中注入更宏大的精神力量和敘述魅力,如何設置起承轉合、矛盾沖突以及對話等方面,有了更深的體悟。多年后重寫小說,并且是寫更有難度的長篇小說時,終于有了新的突破和飛躍,而這也正吻合了今天這個創新的時代。
記者:我們注意到,這部作品里有一些比較特別的處理,比如主人公林一木的故事常常在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之間轉換,時而是主觀的回憶,時而是客觀的評論,有跳進跳出的戲劇感,這是不是與您做過影視劇創作和文學批評工作的經歷有關?
劉嘉陵:當然有很大關系。有人說文學批評家很難搞創作,這種觀點似是而非,有些好的文學批評家本身又是好的作家,當然最好是有搞創作的底子,同時又搞評論,比如小說家寫評論,獲諾貝爾獎的秘魯作家略薩就寫過一批很牛的文學評論。作為雙料的寫作者,我喜歡把文學批評劃分為有意思的批評和沒意思的批評,有意思的批評一定是熟悉作品并有鑒賞眼光的,還經歷過很好的學術訓練,文筆也要優美誘人,讓人有代入感。我自己寫文學批評文章一直喜歡用文學性更強的活潑些的方式,這不僅讓我不疏離創作狀態,還使得寫作相得益彰。我不再糾結于寫出的東西在多大程度上像小說,像敘事散文或非虛構作品,文體間的交融應該是今天的小說可以嘗試的新樣式。
自傳性的作品 應避免自戀、超越自辯
記者:這部小說源自您本人的親身經歷。一般來說,一個作家初登文壇或初涉某一文體的首部作品大多是自傳性質的,而您這部自傳體長篇小說顯然來得遲了一些。我們注意到,20年前,您曾經發表過一部中篇小說《干咳一聲》,寫的也是這段經歷。兩部作品對比起來,除了人物、情節的豐富和結構的精巧之外,敘事風格也有了很大的變化。您如何看待這部“遲到”的自傳體長篇小說?遲到的這些歲月里,積淀下來哪些有價值的東西?
劉嘉陵:我寫《干咳一聲》的時候,還沒有從“校園黑生”的心理陰影中走出來,就像眾多隨著時代大潮沉浮的小人物,既感受到改革開放帶來的變化,又感嘆命運施于自己的不公,帶著強烈的不滿和批判的欲望,對小說中某些人物形象的處理有些單向、簡單化。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經歷和思想不斷積累后,再回過頭看那段歷史,有了更深刻、更豐富的感悟,這些都呈現在了這部長篇小說里。
記者:從作品中能夠感受到強烈的青春氣息,正如文學批評家孟繁華所評價的“這是一部洋溢著濃郁校園生活和時代氣息的小說,也是一部久違的彰顯理想主義的小說。”很好奇,您是如何在成熟心態與深刻思考的同時又保持了年輕人那種浪漫、純真甚至嬉笑怒罵的感覺的?
劉嘉陵:我感覺自己在寫作時的心理年齡還保持在三四十歲的狀態,感時傷懷,對美的憐惜,一曲終了時的惆悵等等,都是屬于中青年的心態。但我也始終在提醒自己,這種年輕的心態正是很多自傳體小說常常顯得自戀的原因之一,覺得自己什么都對,自己比誰都倒霉,全世界都對不起自己。我會時時跳出來審視作品,盡力超越這種自戀或自辯。作品中的林一木常常成為作者劉嘉陵嘲諷、調侃的對象,以幽默來化解緊張,用活潑來講述嚴肅,舉重若輕。當然,這也跟我自己持守的文學信條有關,古人說的“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是我一直追求的創作境界。
在大歷史背景下 講述個體故事應當具有廣闊的視野
記者:恢復高考無疑是一個大事件。現在人們常把恢復高考后的頭三屆大學生稱為“新三屆”,從眾多資料和文學作品中我們獲得的對“新三屆”的印象往往是充滿激情、積極向上的,“永遠的八十年代”一片春光明媚。可您卻給我們講了另外一個故事,正如評論家高海濤所評價的:“林一木既是個體命運的抗爭者,也是自我精神的救贖者。他在一個理想主義的時代,既是合群的,又是流散的,既要參與歡快進行曲的合唱,又要獨自哼著憂傷的小調。”您是用什么樣的創作方式,讓林一木和他的同學們的故事成了獨特的“這一個”?
劉嘉陵:改革開放40年這段歷史充滿了曲折,并不是一帆風順的。今天我們說它給國家和民族帶來了巨大進步,但每一置身于其中的個體都有著獨特的命運軌跡,林一木既是恢復高考的幸運兒,轉眼又成了一條僵死規定的受害者,這正是那個大時代復雜性的體現。通過個體際遇來展現歷史的豐富性與復雜性,這種思考也是我在近五年的小說創作中逐漸成形的。我收集了很多相關資料,采訪了當年我們班的大部分同學,驚訝地發現,對曾經朝夕相處的同學們我還有很多事情并不了解,特別是他們及其家庭在他們上大學前的經歷,每個人都有故事,都很特別。他們對大學生活的回憶,也填補了我記憶中的許多空白,雖然很多素材沒有用到創作中,但對那段歷史的全面了解無疑讓我的書寫更有底氣。也是在這個過程中,讓我有了更重的責任感——書寫我們身處其中的那段大歷史的責任。
記者:今年是改革開放40周年,在這個特殊的年份里出版這樣一部小說,一定會讓人從歷史的意義上去考量它。您希望自己這部作品在改革開放40周年的文學創作中處于什么樣的位置?
劉嘉陵:這個我不敢妄言,只是希望能夠實現自己的創作初衷,寫出主人公及上世紀80年代大學生群像的唯一性,寫出中國那段波瀾壯闊的歷史的史詩性及復雜性,為今人和后人回顧改革開放40年提供一份具有相當認識價值的真實、鮮活的文獻。
作者簡介
劉嘉陵,生于1955年,沈陽人。當過鄉村教師、譜過曲、開過機床、做過扶貧工作隊員。1986年畢業于東北師范大學,獲文學碩士學位。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遼寧廣播電視臺高級編輯。1981年發表小說處女作,曾獲“老舍散文獎”“清明文學獎”“遼寧文學獎”等獎項,主要作品有小說集《碩士生世界》、散文集《記憶鮮紅》《自由飛行器》《妙語天籟》、文學評論集《舞文者說》等。
作品簡介
音樂學院研究生林曉探家時獲悉,與之熱戀的女友之父竟是當年陷父親林一木于絕境的告密者。上世紀70年代末,青工林一木考入綠江大學。不久,一封匿名信從天而降,噩夢由此開始,僅僅因為他念過技校,不符合當年高考的規定,終被學校除名。在眾多師生別具一格的支持和幫助下,林一木以“黑生”的身份堅持完成全部大學學業。在這個過程中,他受到了來自媒體和校方的種種責難、排斥、羞辱和驅趕,也從中收獲了來自老師和同學的無私幫助與真誠友誼。這段歷史陰影,在30多年后仍然對父子兩代產生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