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葉辛寄語2018青創會:難忘的談話
非常感謝中國作家協會邀請我參加這次青創會。
走進會場,我都感覺到自己變得年輕了。我要由衷地對青年朋友們說一句:年輕真好!
青春之所以美好,是因為青春常常讓人想到春天,想到朝氣蓬勃,想到明天。青春蘊含著希望,蘊含著一切都有可能,蘊含著燦爛的未來。
看到一張張青年男女的臉,我不由得想起了40多年前我的青年時代,我最初叩響文學之門時的一件往事。
記得那是難忘的1976年的秋末冬初,我回上海修改了多時的三本書稿,經歷了打倒“四人幫”之后的又一次復審,分別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和少年兒童出版社送到印刷廠去排印了。那個年頭,一本書稿從發排到正式出版,至少需要半年的時間。
出版社的編輯告訴我,“到明年的春夏時節,你的三本書,會先后正式出版?!?/p>
青年朋友們和我一起想象一下那時的情景,想著自己辛辛苦苦寫下的一行一行字,會變成書出現在人們眼前,我的心情整天處于亢奮之中。借用一句上海俗話,夢頭里也會笑出聲。
就是在這個時候,在1976年的冬天,我經歷了一次談話,一次終身難忘的談話。
出面和我談話的,是出版社的兩位老編輯,一男一女。男的是巴金先生的弟弟李濟生;女的是后來出任少年兒童出版社社長的陳向明,當時是普通編輯。
他們讓我在沙發上坐下,又給我倒了一杯茶水。態度和藹可親,臉上始終掛著笑。
如此客氣,反而讓我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鄭重其事。
談話是以聊天的形式進入的,你說一句,他講兩句,十分親切。
記得是老李用他濃重的四川鄉音挑起的話頭兒。他說,聽說你的三本書,經過修改,分別發到印刷廠里去了。我和老陳兩位,都為你這么年輕,很快就會有三本書出版而高興!出版社認識你的編輯們,都在為你高興,回家以后講起你的情形,還讓子女們要向你學習。
老陳隨之說,是啊,所以出版社委托我們兩位出面,來和你談這一次話。我們是高興地接受這一任務的,相信小葉你一定也聽得進我們的話。
我點頭,我當然聽得進,我投到出版社的稿子,就是他們二位負責閱讀編輯,從成百上千部稿子中挑選出來(這是他們曾經說過的原話)送進編輯室進一步重審的。
老李說話直來直去,和我也更為坦率。因為我會用一口貴州話,和他的四川話可以擺龍門陣。他說:小葉啊,書一印出來,幾十萬冊擺進新華書店,出現在讀者面前,雖然沒有稿費(這里我要說明兩點,一點是1976年我們的稿費制度還沒恢復;一點是我最初的這三本書,每本開印都是20萬冊),出版社只給作者送100本樣書。但是你葉辛的名字印在書上,讀者和群眾,就會把你看作是“作家”了。
老陳插話:和“知青”不一樣了。
老李又開玩笑似的說:圖書館也不會把你攔在門外了。(我曾去圖書館借書,因既無工作證又無學生證,被人擋在門外。聊天時我跟老李說起過)
老陳笑著道:說這一番話,你一聽就明白,人們對作家的要求,和對沒工作沒收入的知青的要求是不一樣的。從今往后,你得更加嚴格要求自己,一舉一動都注意一點,回到貴州山鄉,以往和老鄉們怎么相處,還是怎么相處,千萬不要……她顯然在斟酌字眼。
“自以為是。”老李用四川話搶過去加重了語氣道,“自以為當上了作家,了不得了,尾巴翹到天上去了,目空一切了,那是要不得的。”
老陳笑起來了,朝老李擺著手說:“小葉也不會這樣的……”
“噯,你不要說,”老李的眼睛瞪得很大,認真地一本正經強調:“有這樣的人來,出了一本書,自以為了不得,領導不在他眼里了,周邊人他都瞧不起了,擺作家的臭架子,小葉,你要變成這樣,我第一個不認識你!”
“好了好了,”老陳連連擺著手,笑得更歡了:“小葉你是聰明人,一聽就懂了,我們和你談話的目的,就是一個,你還年輕,文學的道路很長,出了書成名成家之后,一定要謙虛謹慎,走進文壇,踏上社會,會有很多誘惑……”
“漂亮姑娘還會給你寫信。”老李又插話了。
“小王還好吧?”老陳問。
小王是我今天的妻子。當時是對象,回上海探親時到出版社作者宿舍來看過我,老陳認識,我答說她仍在電廠,現在帶幾個徒弟了。
談話就在這樣的氛圍里結束了。但是這次談話始終留在我的記憶里。后來我當了《山花》雜志的主編,編輯部編發了一個新作者的處女作,我要求發稿編輯和一位老編輯,或兩位副主編中的一個,也同作者談一次話。每次談話之后,無論是副主編,還是發稿編輯,都說這種形式很好,對年輕作家們的成長是有益的。
40多年過去了。和我談話,把我的稿子從海量的來稿中挑出來的兩位老人一位已作古,另一位也已是百歲老人,需日夜陪護了?,F在我也老了,再過不到一個月,我就要蹭進“人生古來稀”的門檻。中國作協讓我代表老作家給今天的青年作家們講幾句寄語,我不由得想起了初初出書之前的那一次談話,把她說出來,和青年文友們分享。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