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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經典重讀:《牧場上》(胡也頻)
    來源:中國作家網 | 胡也頻  2018年09月11日08:10

    “賊!”

    這聲音帶點喘息,但在寂寥的深夜里,卻也夠尖厲的了,仿佛從那東邊的田(土具)上,直送到我們的天井來……同時還錯雜著紛亂的腳步,竹尖刀敲打稻草,和別種家伙示威的響聲;跟著,那機靈的不安分的狗兒,便發瘋一般的接連著狂吠了。

    本來,像這種的騷亂,在人口不過二千的濮村,是非常罕見的。據說,自洪秀全造反以來,大家照舊的因循著原有的習慣,無論是鄉紳,財主,商人或農人,以及……總而言之,大大小小的男男女女,吃過了晚飯,在夜色完全占領了空間的時候,便安安靜靜休息去了。縱使,偶爾有神經興奮,或不曾結束日間的事,和別的種種,因而不能睡眠的人,那也只得躺在床上,拖長著聲音,甚至于隔著板壁或窗子,你一聲他一句的交談著,始終守著他們“夜早眠”的習慣。他們是這樣平安和有規則的過著每一夜的。然而,在這時,因為風聞革命黨已在武漢起義,黃花岡的七十二烈士便是天上的七十二星宿,并且勢如破竹的攻破了南京,江西,以及浙江也危險了,所以處在福建省城附近的濮村,人心也就隨著惶恐起來。為了要保守這全村的安寧,便在四周的邊界上,土堡上,隘口上,造了幾道木柵,匆匆忙忙訓練村勇,大家輪流去防守和巡邏。于是,那生滿了銹轉成黑色的馬鞭刀,鐵尺,三尖叉……又從床底,門邊或灶下取了出來,用沙魚皮擦光,向刀石磨利,……赫然把和和平平的濮村,變成了有聲有色,宛如嚴陣備戰的一個刀槍森列的兵營了。

    其實,全村所寶貴,而且倚恃為護身符的,卻是用二百光大洋從東洋人那里買來的三柄火槍!

    雖說,那火槍是高高地放在祠堂里神櫥上面,似乎安慰自家說,“不要害怕,我們有這個——”可是人心還是惶惶地,而且一天比一天厲害。

    因此,“賊!”像這樣含有恐怖意義的字,在惡消息頻頻傳來的環境里,尤其是在寂寥的深夜,突然喧嚷起來,是格外使人心悸而感到懔懔的。

    “賊!”半醒里聽了這聲音,我便用力抓母親的手腕,并且叫道:

    “媽!我害怕!”那時候我剛滿七歲,小孩子多半是聽到賊而膽怯的。

    “不要怕!”母親早醒了,她低聲安慰我。“不要怕……”

    然而——賊!這種帶喘又尖厲的聲音,卻從田垠上逼近來,漸漸地和狗叫有同樣的力量。

    “媽!我害怕……賊!”

    母親沒有答應我。她坐起來,把我抱到懷里去,順手就披上她那件藏青色細呢夾衣。看她樣子,似乎是要起身的,但沒有動步。那窗子外面突然亮煌煌起來:在那里,我看見住在我家里的陳表伯,他是學過少林拳的,會金獅法,單鶴獨立法,……因此他是我們這個村里的練長,這時他正從西院走出來,拿著一雙兩尺多長像竹竿的鐵銅,另一只手提著“五賢堂胡”字樣朱紅油紙燈籠……在他的左右前后,簇擁著長工們,約有十多個,他們的手里都拿著兇器,燃著火把,大家雄糾糾的挺著胸脯,硬著腰,同樣興高彩烈走向大門去。

    火把的火焰集聚到窗下的時候,陳表伯便向里面詢問:

    “大嫂,”他叫道,“你醒著么!”聲音雖說粗魯得好像狼嗥,但比起平素的腔調即算很謙恭有禮的。

    “早醒了。”母親回答。“外面出了什么事呀?”

    “不要緊的!只是鬧賊……”他接上說:“我帶他們去看看,留貴禮弟兄在家里看大門……沒有什么事,不要緊的。”

    “不要驚了小菌。”他補說一句。

    于是他提高燈籠,這算是一種號令,大家便會意動步了;可是他自己又喃喃地,其實是驕傲地自語道:“賊,好家伙!跑上老虎窩里來!哼……好家伙……”

    除了陳表伯穿草鞋,別人都是光著腳,但走在石板上面,卻同樣發出有力的沉重的聲音來。

    “不要害怕,苗兒。”接著,母親便安慰我。

    但這種罕見的情形,在我怯弱的小心里更增加了許多疑慮。我靜靜地伏著。我傾聽那擋門的的石獅子移動的聲音,門杠下去的聲音,大門拉開的聲音……這些,都是使我覺得不安寧的。

    “什么樣子的賊?怎么捉法?他們是捉賊去么?賊是一個還是一伙?……”

    我想,但始終是沒有頭緒的推測著。在貴禮弟兄倆剛剛把大門關上的時候,門外便沖天一般的騷亂起來了:各種的兇器作示威的響動,腳步特別的用力,并且狂跑著,每個人提起喉嚨來叫喊,好像是一群狼追逐著一般野獸;其中,最使人聽著而感戰栗的,要算是陳表怕那種天賦的暴厲的聲音了。

    他不絕的這樣叫喊:

    “好家伙!跑上老虎窩里來!賊……好家伙!”

    為了這種騷亂,或者特別是火把的光焰的緣故,把樹上巢里的鳥兒都驚醒了,滿天空紛亂的飛著,凄慘的長嗚……狗兒更狂吠得厲害……

    原光在東邊田垠上那一群發動者,這時不復向我們的門前奔來,他們在道人塘附近便拐彎了,仿佛是向那西邊的狀元墓走去:他們依舊是吶喊著,用竹尖刀去敲打稻草,并作使人推想不到的種種響動。

    土堡上,昌叔——我想一定是他——拚命一般的吹起那號筒,聲音比任何東西的啼哭都要凄涼,慘厲,這是擴張恐怖的唯一頂大的力量。

    “媽媽,我……我怕!”我懔懔的說。

    母親沒有脫去夾衣,便躺下去,把棉被蓋過我額上,并且緊緊抱著我,一面低聲唱著普通的小孩子壓驚的歌兒。這樣,那外面擾亂的各種聲音雖隔遠了,但我的不安的心兒,還是仿俊在恐怖里。

    什么樣子的賊?……一個還是一伙?”我不住的想;但不久,我漸漸地便睡著了。

    到醒來,陽光已照在棗樹上,各種的鳥兒照常歌唱著;金色毛羽的雞公,以及灰白色的鴨子,都安閑平靜地在活動,這顯然是一個睛朗和平的早晨。于是我疑惑了:“怎么一回事呀?”那夜里恐怖的情形,還清清楚楚印在我的腦里。我又揉揩一下眼睛,重新向周圍看望。

    母親知道我睡醒,便走進來,我順著問道:

    “媽,夜里——有賊——是不是?”

    “是的”她回答,一面就替我穿衣服。

    我走出房門,一眼就看見陳表伯蹲在天井里石磨子上面,拿著旱煙管,還和著許多人,他獨自洋洋得意地述說捉賊的事,大家卻沉著臉,安靜的聽著。好像誰都不知道我在走去;直到我走近陳表伯身邊,打一下他那旱煙管時,他轉過臉來,大家才注意到我。

    “是你,小菌,你才起來么?”他問,聲音隨他怎樣想溫和,卻總是那樣的又粗又硬。

    “是才起來的,表伯。”我回答,并且問道:“你昨夜捉賊去,對不對?”

    “你也知道?”

    “我看你們出去的。”

    “對了。”

    “捉到沒有?”

    “憑你表伯這只手……”他得意的說,同時把手伸直去,一條條的青筋特別有力的在皮肉里暴露出來,像蚯蚓似的。

    我懂得他的意思了,便說:

    “那么,你講給我聽。”

    “快講完了……”

    “不行,你得從頭再講。”

    在小孩之中間,陳表伯是特別喜歡我的;他常常在生人面前夸獎我,說我會念詩,會作對,會寫一筆好大字……為了這緣故吧,他便應諾我的要求。

    我快樂了,坐到和他對面不遠的石檔上,同時在天井里的許多人現出微笑,這自然因為賊的故事縱使重復的講也是動人的,在其間,尤其是三嬸娘用感激的睛光看我兩下,因為她和我一樣,也是不曾聽過這故事的。

    陳表伯吐了一口沫,照他的習慣,這自然是講話的預備了,大家便又沉著臉,誠心誠意的安靜著。許多一樣神色的眼光聚到他身上。

    又作了一個招呼同伙或說是一種指揮的手勢,這個賊的故事便重新從頭開始了。

    陳表伯孜孜地述說,大家都毫無聲息的靜聽。每次,當講到緊要的時候,他就越顯得興奮,常常地把他的旱煙管當武器向空間舞動,并且用他暴露的青筋去證明他的氣力,看去活像走江湖賣膏藥的人夸張自己的武藝似的。聽眾呢,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幾乎同樣的隨著陳表伯的態度而改變,有時歡樂,有時苦悶,歸納的說,是很滑稽很可笑的。

    “以后呢?”故事講到末了,我又追究。

    “以后?”陳表伯余興尤濃的回答:“以后關在祠堂里。現在,大約快要審判了。”他又接連地吐了兩口沫。

    “那”,我說,“我也同你去、表伯!”

    看他有允許的意思,我就趕緊接上說:

    “你還得背我去。”

    “好吧”,他果然答應了。“你吃過粥沒有?”

    “吃過。”

    其實我撒謊,我是剛睡醒起來不久的;可是他相信我。于是我就站到碾子上,手搭住他頸項,他背上了,我們——實在只是他——大踏步的走向祠堂去。

    在路上,情形確是和平常不同了;因為從道人塘到祠堂這一條路,除了趕羊到牧場去的,普通人都不常來往。現在,卻大大小小的男男女女,三個四個一群,談笑著,絡繹不絕的向前走,并且像看社戲去那樣的爭先恐后。

    進了祠堂門,那一對我頂不喜歡的東西——那高高端坐著的金的塑像,即是大家公認的祖宗,首先闖入我眼睛來;在它們倆的腳前,神案上頭,燃燒著龍頭紅蠟燭,點著貢香,也像是祭詞似的,但沒有剝光白肥的豬,羊,以及別種禮物,在神案左邊,卻添了一張橫桌,上面有竹簽筒,木壓尺,紅朱筆,……等類,我們的三公公和六公公齊肩的坐在桌后,身邊圍著許多人。那里的空氣是非常嚴重的。

    “快點呀!”看那情形,我知道所謂審判是開始了,便催促陳表伯,“你看……”又搖動他的頭。

    “還沒有……”他雖說,腳步卻也加快了。

    大家看見他來了,人圈子便稍稍波動一下,大聲的歡呼:

    “練長!練長!”

    陳表伯含笑了。

    因為他是這事件中一個主要的人,有許多要緊的事等著他,進了大堂,他不背我了,把我交給王貴禮,他自己便走到橫桌邊,和六公公說了一些話。

    王貴禮,他雖然比陳表伯要矮小些,可是我騎在他肩上,兩只腳從他頸項邊垂到他胸前,這樣的在人群中,也就很夠自由的去觀望一切了。

    三公公用壓尺向桌頭打了一下,這是一種記號吧,于是許多人都從唧噥的私語里面,像浪涌一般,哄然的大聲喊叫:

    “拿來!拿來!”

    陳表伯呢,他這時端端正正的坐在橫桌旁邊,三公公的左側;旱煙管握在他手中。

    大家也好像等待著什么,安靜的,眼光全聚集到神座那后面去溜望。

    不久,看守祠堂的兩個練了,就連推帶拉的用粗的臂膀,挾上來一個人。

    “賊!”大家又喊叫。

    所謂賊這人是很瘦,黃臉,穿著又臟又破爛的藍布長衫,白襪子滿染著污泥,鞋只剩一支……他用愁苦的眼光看著周圍,現出弱者在絕望中的一種可憐模樣。

    “跪下!”兩個練了把他摔在橫桌前,并且哼喝。

    他跪下了,低著頭。

    “你,是那里人?膽敢半夜里跑到這村子來,做奸細,還是別種勾當?你說!”三公公捋摩著頷巴上的花白胡須,看神氣,好像他在竭力模做那傳奇中某元帥審問敵人的風度。

    “說!”站在橫桌邊的人便助威。

    “不是……”完全顫抖的聲音。“我是旗人,逃難的……還望老爺們救命!”

    看樣子,旗人,是無疑的。三公公便微微地搖擺著頭,捋胡須,作欲信還疑的態度。他最后看一下六公公和陳表伯。這三人,在同樣鄭重的請教和考慮中,結果是相信,都現出赦放這可憐人的意思。

    然而在周圍,從密密雜雜的人群中,忽然發生了一種有力的反動。

    “旗人,正是咱們的仇人呀!”

    “對呀!”也不知是那個在響應。“我的手指頭就是給這忘八砍掉的!”

    “他們把我們漢人看作牛馬還不如……”又一個在附和。

    最后,我們的副練長,他氣洶洶的,像是發了狂,從人堆中跑出來,大聲的叫:

    “不要放走呀!”

    大家都靜聽他的下文。

    他憤恨的說:“去年這時候,我到城里賣豆芽菜,走到澳橋下,他們——這伙借勢欺人的鬼,忽然集攏來,要把我毆著玩,倘不是我會兩手腳,這條命就算白送了……”

    同情這一段故事的,有不少的人吧,然而數不清,只覺種種的聲音和動作,那樣的紛亂簡直使人頭昏。在這群眾的憤恨,激昂,好事,以及含有快樂性的中間,連連續續的,也認不清是那個,大聲大聲的嚷著各人的主張——砍頭,挖眼睛,半天吊,以及破肚子,干曬……凡是關于慘酷的刑罰,差不多都經過一番或幾番的提議,要使用在這個旗人的身上。

    其實,在“大清”的國旗還不曾動搖時候,那般旗人確是過分的作威作福,野蠻得毫無人道;幾乎從滿族居住的邊界上經過——尤其是東門外必須到城里去賣菜和挑糞的鄉下人,一遇見,能夠幸免于旗人的任意毆打的,怕十個中只有個把吧。中間,那大耳環三條管的平腳女人,不消說,所受的侮辱更大。因此,一般人對于滿族,雖懾于威權,卻存了極深的仇恨了。

    這時,報復的機會到了,我們全村的人都要把長久的忍辱,盡量的從這個旗人身上洗雪。

    他不住的低聲叫屈:“……我是好人……”

    也許,這旗人,是他們惡獸樣的滿族中一個異類吧,然而沒有人會原諒到這點,而去饒恕他。

    “好吧”,因難違眾憤,三公公終于這樣判決:“給他一些苦吃,使他知道從前給我們所吃的苦……”

    大家現出滿足的歡容。

    三公公又轉過臉向副練長說:“你發落他去吧,但不要致命!”

    “吊到牧場去,好么?”副練長請示。

    “只不要致命!”

    于是,這個大規模的,可是又紛亂,又近于滑稽的法庭,便撤銷了。那密密雜雜看熱鬧的人,就又像散戲時的情景,尤其是女人們,你一句她一句的博笑,小語,以及無可形容的各種像是浪又類乎羞的狀態,三個五個一群,大家挨挨擦擦的絡繹的走了——但都不回家,他們拐過祠堂的后墻,順著道人塘左邊的小路,到牧場去。

    我呢,也依樣是“代騎馬”——騎在王貴禮的頸項上,斜斜歪歪的,混雜在許多男男女女中間。

    在路上,嚴然是戰勝的凱旋了,不斷的聽得復仇的快樂及驕傲的歡笑聲音。

    從祠堂到牧場,只兩里遠,群眾不久便都走到了。那牧場上的羊群,忽然發現這非常的人眾,驚慌了,吸得顛起小腿,向前面的小土坡上亂跑去;兩個看羊的小孩子,就擠命的跟著羊群追逐,一面叫口號,一面發氣的咒罵。于是,這錯錯落落的男男女女,又照樣,密密雜雜的把牧場圍滿了。

    在群眾快活的嗷嘈聲中,這旗人,一條粗麻繩就捆上他腰間,空空的,吊在一株老柳樹上面,橫著,臉朝地,看去像一只蝦模。在他底下周圍的人,對于他,等于在看把戲,那樣不住的嘻嘻哈哈打起笑聲。每次,當他的腰間一縮,全個的身體便活動了,在空間搖擺起來,有時還旋轉著——于是一般觀眾分外快活,圈子便波動一下,笑嚷的聲音幾乎把別樣各種的響動都淹沒了。但另外還有不少的人,在熱鬧中,揀了瓦片或石塊,向空間那蝦螟擲過去,有的便折下樹枝,狠力的去抽他幾下……這是有意或無意的,復仇或只是玩玩的一種游戲呀!

    這旗人熬煎在各種酷刑中,雖曾喊,但聲音漸漸低弱了;頭,手和腿,在忍耐的掙扎之后,也就軟了,身體卷了攏來,更像一只蝦模。

    然而許多人都大叫:

    “裝死!裝死!”

    在這時,我們的副練長走到柳樹下,在樹干上把麻繩的結解開,這蝦模就從綠色的柳條中吊了下來……這一場游戲總該終止了,然而不!在蝦螟離地還有三尺多高,副練長的臂膀忽楞起青筋,他用力把麻繩又結在樹干上了。自然,看情景,這游戲就又生了新花樣。

    那個——就是被旗人砍斷一個手指頭的所謂“十不全”他也是一個練了,凡當這種職務的總比較有點氣力,他這時擠出人堆,拿著一枝竹管和一個瓦譚子。

    群眾的眼光便集聚到他身上。

    他把那蝦螟轉個身,這是臉朝天了,他將竹管塞進他嘴里,瓦超子里面的東西便挨著竹管口往下倒……于是蝦模在困頓中又開始掙扎了,凄慘的叫了兩聲,便又寂然,同時空間就漫散著奧得難堪的氣味。

    觀眾全急急的掩起鼻子,卻又快活的大叫:

    “灌糞呀!灌糞呀!……”

    各樣分別不清的歡笑聲音,就連續不斷的從每人的鼻孔里哼了出來。

    于是……不久,那最末的一線陽光也沒去了!暮色從四周圍攏來,天漸漸的黑了,這牧場上的男男女女,才心滿意足,挨挨擦擦的三個五個一群,又絡繹不絕的發現在原來的路上,回家了。

    第二天,吃過午飯,我悄悄的跑到半月湖捉蜻蜓去,經過這牧場時,那種的印象使我對于那老柳樹生了注意。然而那個蝦螟模樣的旗人已不見了,只剩他的一只青布鞋,粗麻繩也還掛在柳枝上,隨風飄動,地上有殘留的臭糞,無數綠身的紅頭蠅嗡嗡的集聚著吮嘬。

    后來哩,風傳這牧場上出了旗人的鬼了,凡知道這故事的看羊小孩子,都彼此相戒,不敢把羊群放到那里去。

    現在,這牧場上的草兒又該齊人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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