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學》2018年第8期|彥龍:五月之殤(節選)
作者簡介
彥龍,原名緒廣宏,男,出生于江蘇金湖,祖籍蘇州閶門。20世紀90年代末開始文學創作,一邊工作,一邊自學大學中文課程。囿于工作學習和寫作不能兼顧,文學創作曾一度中斷。此篇為作者的處女作。現供職于昆山一家外企。
新人自白
許多年前,一場蟄伏已久的災難氣勢洶洶地摧毀了一個年輕人苦心經營的夢想樂園。望著一堆齏粉和瓦礫,年輕人發現他已被無情地拋在了理想與現實的十字路口。
突如其來的打擊并沒有使年輕人消沉,反而激起了他頑強的斗志。他在沒有搞清楚文學到底是什么時,就急匆匆地踏上了一條布滿荊棘的文學之路。上帝看著眼前這個狂妄自大、目空一切的年輕人,他不無嘲諷和揶揄地說:你小子,好好等著吧!其實,從一開始年輕人就犯了一個錯誤,他把興趣愛好與從事的職業混為一談,滿以為興趣愛好可以當作事業來奮斗。可是,實踐已經證明必將繼續證明:文學不是那么好弄的。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付出的心血和汗水并沒有結出碩果。在渾渾噩噩百無聊賴的日子里,他隨手翻看一本小說、雜志借以消磨時光,可他不知不覺被迷住了,他感覺內心深處有一種欲望蠢蠢欲動,雖然他本能地拒絕,但理智卻沒有戰勝它,最后竟演變成了一種無法遏制的強烈的創作沖動。這幾年他已經斷絕與文學的來往,原以為文學在他心中早已死去,卻不料它已經滲透進血液,在他周身的血管里快樂地流淌。他已經離不開它了。
上帝一覺醒來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十多年。他揉著惺忪的睡眼,俯視人間。他看見一個兩鬢已經染上白霜的中年漢子正汗流浹背地搗鼓著一種叫小說的東西,他正想發笑,定睛一看,原來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夜郎自大的年輕人。年輕人堅韌不拔的意志令他十分驚訝,他禁不住自言自語道:你的勤奮和努力確實讓人感動,可你的天賦和能力實在太差了。
當他知道他的小說要發表時,用欣喜若狂這一類的語言似乎還不能準確地表達他當時的心情。他知道他的故事打動了編輯老師的心,這是文學真實和生活真實完美結合的結果。固然,想象是小說的生命力,但經驗卻不可或缺。所以,他的小說常常從現實生活中取材,具有很強的生活氣息。他自身的經歷折射在作品中,使我們從主人公的身上或多或少地看到作者的影子。也正因為此,他的人物看起來較為真實,與人物同呼吸共命運,這是他追求的目標。雖然他的小說還顯得稚嫩,但時間會改變這一切。
短篇小說
在校園文學社,高中生王書宏和張曉燕相遇了。他們在小河邊暢談文學,把小紙條塞到大榕樹的樹洞里。如果一切順利,這會是一場發生在最美好的時節里的相遇,然而……
一
元旦,學校文學社舉行了一次全校范圍的有獎征文,旨在發現和培養文學新人,擴大文學社的隊伍。王書宏最喜歡參加這樣的活動,這是他的強項,他正愁自己的特長無用武之地,征文活動給他提供了一個展示才華的絕佳機會。雖然他在涂中是學校的佼佼者,但在縣城這所“高等”學府,他就是一個無名小卒,一切還得從零開始。一個農村來的窮小子,想要在縣中有所作為并非易事,王書宏將所有的精力全部投入到創作中。果不其然,抒情長詩《高郵湖的傳說》的發表,使王書宏笑到了最后。經過層層選拔,過五關,斬六將,王書宏的詩脫穎而出,獲得了一等獎。事實證明他是有實力的,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如果不是他自控力強一點,換了別人,范進中舉這出戲還會重演。他成了全校的新聞人物,名氣大了,麻煩也跟著來了。籠罩在他身上的目光總有些復雜,有嫉妒,有羨慕,還有欣賞。有時他走路聽見女生在背后小聲嘀嘀咕咕,當他回過頭,調皮的女生像小鳥一樣飛走,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有天下午上完第三節課,學校廣播通知王書宏去文學社編輯部。王書宏以為要跟他約稿,興沖沖地來到編輯部。他一進門,看見幾個高年級同學坐在里面,有學生會主席以及文學社的骨干。學生會主席方明見他進來,熱情地招呼他坐下,遞給他一杯開水,微笑著說:王書宏同學,我們給你帶來了一個好消息,經過我們學生會和文學社內部討論和磋商,我們打算推選你為文學社的副社長,你有什么意見?王書宏撓撓頭說:我沒有一點思想準備,我考慮一下。方明說:我看你就不要考慮了,我們了解了你的情況,發現你原來就是優秀學生干部,更有文學的才干,這個副社長非你莫屬了。王書宏紅著臉說:那我就試試吧。李浩社長認真地說:不要試試,要有信心做好。你和倪平兩個人是我的左膀右臂,你主要負責稿件的編審,其他的事就由倪平負責。希望我們把文學社的刊物辦得越來越好。
自從接任社長后,王書宏每周二、五下午在編輯部處理來稿。有一次,他正在審稿,聽見有人叫他。他抬頭看見一個穿著素雅連衣裙的女生站在他的面前。她長長的睫毛下兩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像翩翩起舞的蝴蝶,悄無聲息地停在花叢中扇動著美麗的翅膀。這個出水芙蓉般的女孩亭亭玉立地站在王書宏的面前,他不敢看她,見她手里拿著稿子,王書宏紅著臉問:你是來投稿的吧,快請坐。然后他埋下頭,假裝認真地看稿。她微笑著嗯了一聲,輕盈地坐在王書宏的對面,欲語還羞地看著他。王書宏敏銳地捕捉到女孩子身上散發出的特殊的氣息。他心里緊張得要命,手和腳還微微地顫抖,說話似乎也帶著顫音。他在心里罵自己:狗東西,你慌什么,沉住氣,這種小場面都控制不了,以后怎么干大事!他強作鎮靜地說:請自報家門。高一⑶班,張曉燕。清脆悅耳的聲音像小鳥在歌唱,聽起來輕柔委婉。王書宏急得滿頭大汗,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沒有提供給他只言片語,使他們之間的交流變得很困難,唯一可以談論的話題只有稿子。王書宏微微欠了欠身,說:讓我拜讀一下你的大作。不好意思拿出手,請社長多關照。張曉燕笑著把稿子遞給了王書宏。張曉燕同學,請你以后別叫我社長,聽起來很別扭,就叫我王書宏吧。你不要誤會,我剛才只是想了解你以前是不是投過稿,以便于我給你的文章找一個合適的欄目,如果刊用的話。張曉燕掩口笑起來,嫵媚動人,馬尾辮在腦后跳來跳去。那真是錯怪了我們的社長,我以為社長要查我個人檔案。張曉燕的臉漸漸地紅起來,她注視著王書宏,目光火辣辣的。那就請社長多費心了。王書宏站起來習慣地伸出了手,張曉燕似乎沒有想到他會有這個動作,愣了一下,王書宏伸手也不是,縮手也不是,僵在半空。待她醒悟過來,才害羞地伸出手,漲紅了臉,不敢看他。
二
張曉燕走后,王書宏覺得有些后悔。他在心里埋怨自己:笨死了,為什么不留她多談一會兒呢?多好的機會!愛因斯坦他老人家說過,跟漂亮的女孩在一起,時間總顯得多余。由此可見,漂亮女孩威力巨大,連時間都得給她讓路。這一點王書宏深有體會,一天不見張曉燕,他心里總不是滋味,也真怪,連她寫的稿子和坐過的椅子他每天都要看幾遍,好像上面留有她的氣息。難道我心理出了問題?他不敢往下想,他渴望再次見到張曉燕。每次去食堂打飯菜,他站在長長的隊伍中,麻雀一樣東張西望,當他發現張曉燕時,他立即收回目光,然后觀察前后左右的同學,看他們有沒有發現自己的反常舉動。過一會兒,他用余光向張曉燕站的地方瞥去,他以為這樣就沒人懷疑他在暗戀某一個人。
有一次,王書宏拿著書在操場上邊走邊看,不知不覺踱到了小河邊,倚靠在一棵松樹下。你看,我們未來的大詩人!王書宏聽到有人小聲說話,回頭看見張曉燕和另一個他不認識的女同學坐在不遠處的石凳上,張曉燕依然面帶微笑。王書宏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碰到張曉燕,一絲慌亂又爬上了他的心頭。他嗯了一聲,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他緊張得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該死的老毛病在這個節骨眼上又犯了。他本想邊看書邊不露聲色地離開,可兩條腿不答應,僵在那兒不動彈。王社長看什么書?張曉燕微揚著臉,忽閃著大眼睛,好像是不把問題弄明白就不罷休。王書宏悄悄地做了幾次深呼吸,緩緩地走了過去,若無其事地說:看的是歷史書。我對文科感興趣,不喜歡物理化學那些瓶瓶罐罐和枯燥無味的公式。張曉燕好像遇到了知音,她追問道:社長下學期肯定上文科啦?王書宏很干脆地答道:可能性比較大,說不定我們會分在一個班。有緣千里來相會,那就要看我們的緣分了。張曉燕含笑低頭,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調皮地問:大詩人最近有什么新作給我們欣賞欣賞?最近在寫一個短篇,還沒完稿。你文章寫得好,能不能向我們介紹一些經驗?其實也沒什么,我主要是看的書多。我初中的語文老師對我影響最大,他家藏書有一千多冊,大多數是名著,我全看過。這么多書要看多長時間呀?張曉燕張大了嘴巴,驚訝地問。甭管多長時間,只要我一有空,我隨時可以去,如入無人之境。吹牛,我不信。不騙你,老師特喜歡我,他把我當他兒子一樣看待。有一次他半開玩笑地對我說,我要是有你這樣一個兒子就好了。那他為什么對你這么好呢?因為我給他爭得了許多榮譽,在年級我的語文成績和總排名基本上都排第一。我大大小小得過許多獎,最好的一次是拿了市作文競賽一等獎。全市十個縣,我是唯一的一個一等獎。那次他高興壞了,逢人便說:我學生為我爭了氣了,我學生為我長了臉了……熟悉他的人知道他是高興,不熟悉他的人以為他瘋了。張曉燕聽完禁不住哈哈大笑,像搖顫的花枝。王書宏說:這有什么好笑的,都是真的。張曉燕止住笑,又問:既然他這么喜歡你,他一定告訴了你寫作的秘訣,能告訴我們嗎?寫文章大多靠直覺,我看得多相對來講我的靈感就多一些,許多好文章其實不是寫出來的,而是改出來的,古今中外這樣的例子太多太多了。從小學開始,我們的老師就要求我們記日記,可我從來不記日記,哪有那么多事來寫呢?我只把一些重要的事先記下來,等到有時間的時候再拿出來認真地寫、反復地寫,直到滿意為止。多寫可以提高寫作水平,反復寫同一篇文章照樣可以提高寫作能力,甚至更快、更好。我的老師常跟我講達·芬奇畫蛋的故事,我受益匪淺。這是一條寫作的捷徑,現在我把它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張曉燕嘆了口氣說:這算什么秘訣,個個都知道!你肯定還有什么方法不肯告訴我。真的沒有了,我沒有騙你,不信我把心掏出來給你看。我才不要看呢!血淋淋的,再說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我……我……我向你發誓……張曉燕掩口笑著,他白了一眼王書宏說:傻樣,逗你玩,你還當真了。王書宏只顧說話,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和張曉燕坐在一起,另一個女同學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悄無聲息地走了。
三
一年一度的征文大賽又開始了,王書宏是大賽的總策劃,他忙得屁股冒煙。大賽的壓力和學業的繁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憔悴了很多,本來就瘦,現在更瘦了。張曉燕看著心疼,她希望能給他一點力所能及的幫助。她將紙條塞進學校偏僻角落的一棵大榕樹的樹洞里,這是他們獲取情報的地方。王書宏得到消息,高興得想要蹦起來,可他哪里知道,危機正一步步地向他逼近。
下了晚自習,王書宏繞道去了小河邊。他觀察了一下周圍,發現偌大的操場空無一人,很安靜。他在冰冷的石凳上坐了一會兒,覺得沒趣,就悄悄隱身在一棵雪松后面。不一會兒,他聽見遠處有啪噠啪噠的腳步聲。王書宏從腳步的節奏聲里判斷出來人一定是張曉燕。張曉燕走到松樹旁,站了一會兒,心里有些納悶,往常都是他等她,今天他怎么還沒有來?是沒有發現我寫給他的紙條,還是忙得脫不開身?她決定再耐心等一等。就在這時,王書宏從松樹后面閃出來,躡手躡腳地來到張曉燕的身后,伸出手在張曉燕的肩上拍了一下。張曉燕猝不及防,打了一個激靈,回頭一看是王書宏,她伸出小拳頭打在王書宏的胸前,嬌嗔道:你嚇死我了。王書宏趁機抓住張曉燕的手不放松。找我有什么事?張曉燕抽回手說:沒事就不能找你?最近很忙吧。嗯,文學社的主要工作交給了我,社長要參加高考,無法分身。越是忙越要多注意身體,頭還發昏嗎?我這里剛好有錢,你去醫院買些藥。快把錢收起來,我不需要別人的施舍,因為我還有一點自尊。我可以先借給你,等你有錢再還給我。你哪來的錢?你別多問,反正不是我家的錢,不用白不用。原來你是拿了別人的錢來做人情!王書宏忍無可忍。張曉燕低下頭說:你別誤會,我父母從小給我定了一門娃娃親,對方叫史梅寶,他家在我身上花了不少錢。父親病故后,家里很困難,沒有錢供我上高中,我還有個弟弟要上學,我哭著央求母親想辦法讓我把高中念完,當時母親很為難,又去找了他家。她們達成協議,由他家出錢讓我上學,高中畢業后我必須嫁過去。如果我考上大學,就要還他家三千塊錢定親禮,雙方解除婚約。我想了幾天,最后還是答應了。張曉燕說完已泣不成聲。他們是設好圈套讓你去鉆,你竟答應啦?我有什么辦法……我無路可走!不要哭了,我們一起想辦法,會想出好主意的。王書宏撫住張曉燕顫抖的雙肩,一時無語。
……